风因爱停





  调匀气息,大步走到水井旁,将盔甲卸下,打上一桶冷水,劈头浇下。十月的天,秋风瑟瑟,他却是不觉得冷,就着冷水净了脸。莫弃递过巾子,“夫人在书房。”
  “今夜安城的士兵会赶到,明后天我会很忙不见得能回来,你跟莫离留在家里守着夫人。大后天京城局势便可稳定,我会立刻赶往南疆。等大局一定,你就跟夫人走,夫人想到哪里就去哪里。还有半夏,你娶了她,让夫人给你们作主。”
  莫弃一面应着,一面帮赵霆换上衣服,只听赵霆又道:“倘若日后夫人遇到喜 欢'炫。书。网'的男子,你要确保那男子一定对夫人好才可以娶她。”
  “是。”莫弃点头,又催促道:“夫人怕是等急了。”
  
  冯清蓉并未着急,她正细心地将碧玉果削成薄片洒在赵霆面前的汤里。适才赵霆的情景,她早已察觉,所以才急急离开,留下他自行调理。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她就假装不知道。
  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赵霆身着烟水蓝的长袍含笑站在门口。冯清蓉怔了一下,白发配着烟水蓝,异常好看却又无比酸涩。莫弃说他一夜白头,那夜他该是怎样的纠结下才做出舍弃她的决定。
  “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吧?所以我特地做了许多菜,你可不许说难吃。”冯清蓉将汤碗放到他面前,“先喝汤。”
  赵霆抓住她忙碌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蓉儿——”
  
  自他们相见,他只说过两句话,而这两句话均是刚喊出她的名字就哽住了。赵霆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讲,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有话留到以后讲,现在赶紧吃饭。”冯清蓉抽出手,挟了一块肉送到他嘴边。赵霆张嘴咬住,可眼圈却慢慢红了。
  冯清蓉假装没有看见,起身走到他旁边,戏谑道:“真是个大爷啊,非得让人伺候着才肯吃饭。”说罢,端起他面前的汤碗,一勺一勺喂他喝。
  赵霆掩好情绪,亦含了笑,指着下巴,“你啊,连伺候人都不会,这里沾了汤还不快擦去。”
  冯清蓉低声道:“你就欺负我吧,日后我连本代利都讨回来。”
  
  日后,还有日后吗?赵霆心一动,伸手将她抱到怀里,“蓉儿,若有来生,你还愿嫁给我吗?”
  “不愿!”冯清蓉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失望的神情。俯首在他耳畔,柔声道:“若你答应让我欺负三日,那我就嫁你。”
  “好。”赵霆只点了点头,就感觉颈间被针刺了一下,浑身也变得酸软无力。冯清蓉自他怀中起来,浅笑道:“谁让你欺负我,那么这三日,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拍拍手,莫弃莫离应声而入,将赵霆抬起来,放到卧室的大床上。
  
  “蓉儿,别胡闹,放开我。”赵霆神智清醒,就是力气全无,眼睁睁看着冯清蓉将他腿脚用布条缠起来,绑在床脚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是说过让我欺负三日吗?”冯清蓉笑嘻嘻地看着他,将柜子里的棉被一条条铺在床上。
  “蓉儿,我随便你欺负,多久都可以。但不是现在,宫里还有事呢。我是将军,不能放之不管。”
  “东燕的将军不止你一个,没了赵霆照样有人坐江山。可我的夫君却只有你,若没了你,我也不在了。”
  
  冯清蓉上床靠在他身边,头枕在他胸膛上,幽幽道:“赵霆,我喜 欢'炫。书。网'你,我做梦都想跟你成为真正的夫妻,想这样躺在你怀里——想这样亲吻你。”她爬起来,凑到他面前,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赵霆心跳如擂鼓,胸口似有万马奔腾般震动得难受,苦于四肢被死死捆着,想挣扎却是动不了,心内气血反涌,一连吐出两口血,才好受了些。
  冯清蓉拿来丝帕将污血擦拭干净,又似想起来什么,把他怀里的东西尽数掏了出来。东西不多,洞箫、丝帕、尖刀还有一支竹簪。她笑了笑,将竹簪插入发间,“你自己做的,是送给我的吗?”
  赵霆点头,想帮她抚上鬓发,双手却是不能动弹,“认识你这么久,还不曾给过你任何东西,那夜闲着没事就做了这个。”
  将尖刀洞箫放在一旁,冯清蓉又偎在他身旁,柔声说:“这阵子,我夜夜都想着你,你也想我吗?”赵霆点点头,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他不能动情,可她偏偏就是要他动情,只有如此,渗在体内多年的情毒才能尽数逼出来,才能清除干净。
  “赵霆,你使不了力气,又被我这样捆着,怕不怕?”
  赵霆摇摇头,挣扎道:“我信你,蓉儿。可是,我很难受,你放开我。”说罢,拚命挣扎着想要摆脱绳索的束缚,麻绳摩擦着床边,吱吱有声。
  “不,我不放。”她俯在他身边,“这三日,白天你受火炙之苦,夜晚会感觉置身冰窖,其间情毒发作会越来越频繁。你无法用真气,只能拚命抵抗。赵霆,现在迷药尚有效力,我留在这里,待会迷药过了,这屋子我也不能待了。你自己忍着,忍过三天就好。我会一直在门外陪着你。”
  
  赵霆转过头看着她,满脸不信。
  “我找到碧玉果了,就是去年在云门山时得到的果子,只不过前些天才知道这就是碧玉果。我把其中一枚放在刚才的汤里了,我怕你不肯老老实实地喝,所以才瞒着你。三日后,待情毒消了多半,我再服下另外一枚,然后我们就补上洞房。”冯清蓉脸红了一下,可仍是笑着说:“赵霆,这三日,你需得忍着,忍不住就喊出来。我就在门外,时时刻刻陪着你。”
  赵霆低声道:“帮我把被子盖上,你就出去吧。”
  他感到药效了,那么适才扎进他体内的迷药已经失去效用了。冯清蓉将棉被替他掩好,慢慢走出屋子。
  
  大门一关,屋内屋外两重天——
  
  




67

67、幸福生活 。。。 
 
 
  门旁放了软榻,榻边一把高几,暗暗地亮着灯。半夏坐在矮凳上,莫弃抱着剑靠在墙边。莫离则在楼下守着门口。
  “夫人躺一会吧,这些天定是没有休息好。”半夏将她扶上软榻,顺势熄了灯。
  寂静无声,惟有秋风拍打着窗纱,呼啦,呼啦。
  冯清蓉睁大眼睛躺在黑暗里,很困很倦,可是睡不着,也担心若睡下去,醒来又不知何日何时。
  远处隐有犬吠,间或传来马蹄哒哒声,或许今夜难以入眠的大有人在。
  
  “要不要再找些人来守着?”半夏极是惶恐,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人多显眼。”莫弃淡淡回答。
  半夏侧脸望去,隐约看到模糊的黑影以及长剑的幽光,如此,已经让她欢喜了。他在,她便安心,就如三日前。
  同样无星无月的夜晚,她独自守在飞烟阁,空旷的小楼沉寂得让她不敢入睡。合衣趴在窗口向外看,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门蓦地开了,无声无息地进来四个黑衣人,冰凉的剑指向她的眉心,“将军夫人在哪里?”
  她吓得几乎说出不话,磕巴了许久才回答:“被楚公子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黑衣人眸光一闪,长剑更近一分,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静静的夜里,随着清脆的当啷声,长剑歪到一旁,她也被拥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下一刻,她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第二天,她听说闻香轩死了十二人,其中包括那个仙肌玉骨的采秋姑娘。救她的人是莫弃,没有人告诉她,她自己感觉到的,他与别人不同。其实他们接触很少,可她相信他。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在听雨轩绣丝帕,他翻窗而入,剑鞘抵着她的额头,冷冷地让教了她一段话。她流着泪,一字一句地重复。看见她的泪,他仿似愣了下,收了那柄长剑。
  第二次见面,仍是听雨轩,夏日午后,她去找丝线,恰瞧见他躲在柜子后面。他摇摇头让她别出声,她当真没有开口,拿了丝线便走。。
  第三次见面,丝韵坊后街的屋子里,她傻傻地坐着不知道没有了小姐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他悄悄推开门,淡然地看着她,“跟我走。”她不敢怠慢,收拾了包裹就跟他出门。他浅笑,“你不问我去哪里?”“你去哪,我去哪。”她大着胆子回答,却瞧见他的脸色突然阴了下来。走在清水街上,旁边的小吃摊点惹得她口水流,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正暗自羞愧,面前多了两个包子,袅袅散着热气。
  
  而后就是飞烟阁,虽是见面次数多了,可他们依然极少说话。偶尔的几次,都是因为夫人的吩咐。只有一次,她清晨去提水,他看到了,接过她的水桶,“以后,这些活我来干。”从此,每天她起床,必定会看到两桶水放在走廊旁边。
  是不是跟一个人久了会越来越象他?他跟将军一样,默默地做了那么多,可从来都不说。而她呢,可会象夫人一样,能够拥有一个男人的真心爱恋?
  料峭秋风自窗缝细细钻进来,带着窗外的寒意。夫人体虚,最是怕冷。半夏展开丝被,轻轻搭在她的身上,无意触到她的枕头,竟是冰凉的湿!
  
  冯清蓉也不晓得她因何而哭,神仙岛上绝望相思的时候,她没有哭;再见赵霆望着他的满头白发,她没有哭,可现在她的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这么久了,屋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情毒发作的情形,她不曾真正见过,可想也想得出该是如何的痛苦不堪,可现在既不闻撕吼声也没有挣扎声,安静得如以往无数个深夜一般毫无二致。
  赵霆该是用了多大的心力再忍,他不想让她痛,悉不知,如此她的心更痛。 
  她何其不幸,生下来没爹,娘又早早撒手人寰,到了冯府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可又成为别人争权夺势的棋子;可她又何其幸运,只因两个男人心动过,这两人都以真心相对,慕容子风的悉心呵护,赵霆的千般宠爱,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却不可得。
  尤其赵霆,很多人说他冷漠无情,心狠手辣,为何她只看到了他的心思细密,他的情深意重。
  他对她真的是不同的。
  冯清蓉含着泪水笑,赵霆,捱过这三日,我们就躲到天涯海角,再也不管这些无聊琐事。
  
  长夜漫漫,终于月隐星稀,晨光乍现。最难熬的第一夜过去了。
  冯清蓉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子。赵霆昏睡在床上,满脸红涨,大汗淋漓,衣领旁浓黑的血触目惊心。莫弃在床边,地上摆了数十盆水。冯清蓉用棉帕沾了井水,擦拭他的身子。冷水的刺激让赵霆清醒过来,他低语,“蓉儿,让莫弃来,你别看。”
  “我是你的妻。”她回答。将他腕间的绳索解开,手臂上被捆住的地方勒出道道血丝。尚未痊愈的十几条整齐的划痕,经此挣扎,复又裂开,衣袖沾满血迹。
  替他换衣,擦药,再用绳索捆起时,冯清蓉忍不住哭,泪水滴答滴答落在他的衣衫上。赵霆心疼地看着她,“蓉儿,别哭。我不疼,忍得住。”
  只说完这句,他又急道:“蓉儿,出去。”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那张俊容已开始扭曲,冯清蓉心一横,走了出去。
  
  斜阳西照,天色将暮,冯清蓉换下他汗湿的衣服,将水盆换上火盆。屋里燥热难耐,赵霆却面色青紫,双唇发颤,几乎无法成语。
  身体一热一冷,血管一张一缩,赵霆一口口向外吐黑血,冯清蓉一遍遍绞了热水帕子替他擦拭。
  
  每夜无数条床单换下来,每日无数件衣衫换下来。半夏洗到双臂发酸,筷子都举不起来。冯清蓉看着她,“那些不要洗了,重新买来就是。”半夏不听,仍是固执地将一桶桶衣服拎到水井旁。莫弃站在一旁,无声无息地陪着她,打水或是晾衣。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已是第三日。
  冯清蓉饱餐了一顿,美美地睡了一觉。亥时刚过,便自梦里醒来。今夜是紧要关头,她需得保存体力。
  站在窗口,依稀见楼下黑影奔走不断,却不闻喧哗吵闹,就连脚步声都没有,莫离禀道:“安城援兵已接手守卫皇宫,侍卫与府兵均已撤回,正按往日职责各赴其位。”
  冯清蓉点点头,再看外面已回复宁静,想来士兵们都安置好了。赵霆治兵严,可见一斑。
  半夏用老参炖了鸡汤,放在灶上暖着,又另起炉火,熬了一锅稀粥。
  冯清蓉侧耳听着街上的打更声,梆子敲过三下,将一应物品搬进了卧房。
  
  赵霆仍昏迷着,手脚依然冰冷。冯清蓉将绳索解开,用热水一遍遍擦拭淤清地方,直到手腕与脚踝暖和起来。
  “赵霆”,低声唤他,他倒是不醒。含了参汤,一口口度进他嘴里,流出来得多,咽进去得少,可终究能够用些。一碗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