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天堂





    后来我们就开始说话。    
    谭志说:“小天鹅,有人10岁就开始爱你了,你知道吗?”我一听,心怦怦跳,硬着头皮答:“不知道呀!”他看了我一眼,鬼鬼地一笑,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答:“不想。”他又一笑,说:“昨晚上,我知道了很多秘密!”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顾埋头走路,不敢吱声,也怕他再说下去,可是,他还在说:“杜院长和刘局长说了一晚上话,我在隔壁一五一十都听见了!”他的语气变得不阴不阳了。我的心揪成一团,不知道他还会说什么。    
    “杜院长说,如果政府能免掉你的死刑,允许他和你结婚,他就在麻风院待一辈子!”谭志说。我的眼睛一下子热乎乎的,看不见路了。他接着说:“刘局长是怎么回答的?刘局长说:你呀,在麻风院待上三辈子,也没人在乎!”    
    我又想听他说,又特别怕他说下去。    
    他还在说:“今天本来轮不到我送你,杜院长非要亲自送你回县城不可,刘局长心疼他,不让他去,刘局长说:你想去送死,你就去!”    
    我真想坐下来,大哭一场。    
    “刘局长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谭志说。我还是很矛盾,既想听,又怕听。他又说:“我早就怀疑,杜院长报名来麻风院不正常,一个国家干部,农业局副局长的儿子,无论如何用不着报名来麻风院当一个麻风院院长的!”    
    这次,我真的不敢再听了。    
    “谭大夫,别说这些了,咱们好好走路吧。”我说。    
    他笑了,笑得又奇怪又可怕。    
    当然,他还要说,他说:“想不到我们的杜院长如此惧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他就吓破了胆,来了个金蝉脱壳。”    
    我不想听了,也不想走了。我发现,我全身发抖。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我想跳下去,我想快快死掉,死掉,就听不到这些话了。    
    “走不动了?”他问我。    
    我只好点点头。    
    “那就歇一会儿。”他说。    
    他先坐下了,我只好也坐下来。我们身后是长满青草的山坡,眼前是看不见底的悬崖,太阳刚好在对面,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他枕着包,展展地躺在了山坡上。两步之外就是悬崖,我想,再坐三分钟,我就跳下去。或者,他只要再说那些话,我就向前一扑。我一句话都不想听了,任何话都不听了。好话坏话都不听了。    
    “小天鹅,你想什么呢?”他问。    
    一路上他一直叫我“小天鹅”。    
    “我什么都没想。”我随便答。    
    “你和杜院长真的从小就认识?”他问。    
    “我们是一起耍大的。”我说。    
    “那你怎么没嫁给他?”他问。    
    “我比他大几岁。”我答。    
    这时他坐起来时,拧头看着我。    
    “现在我随便可以置他于死地!”他说。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最后一段路(2)

    “这我相信!”我答。    
    “那你为什么不求求我呢?”他脸红了。    
    “求你?有用吗?”我问。    
    “那要看你怎么求了!”他脸又一红。    
    我觉得自己也脸红了,不得不低下头来。    
    他说:“你别担心,我没打算操你,有人不怕传染,我怕,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气得要命,却说不出话来。    
    他又说:“小天鹅,我的要求很简单,你脱光让我看看就行了。”    
    我埋着头,不理他。    
    他站起来了,他说:“我说话算数,让我看看就行了。”    
    我说:“一身的麻风斑,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是呀,我看你,还不是抬举你!”    
    我稍稍抬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悬崖,它显得有些远。    
    他向我走过来,站在我旁边,说:“快脱呀!”    
    我说:“谭大夫,我一身麻风斑,你不嫌恶心呀!”    
    他的影子把我遮住了,他说:“我不嫌。”    
    我想了想,问:“你说话算数吗?”    
    他说:“算数,我不会动你一指头的。”    
    我又说:“我没问这个!”    
    他“噢”了一声,说:“你说杜院长呀,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揭发他。”    
    我说:“你是儿子娃,说话得算数!”    
    他说:“你放心,我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我问:“我活不了几天了,你说话算不算数,我怎么知道?”    
    他答:“我向天发誓。”    
    我问:“向天发誓,顶用吗?”    
    他说:“我要是说话不算数,断子绝孙!”    
    我还是坐着不动。    
    他说:“我让你自己脱是抬举你——”    
    我看他快急了,于是,我就豁出去了,我动手脱起来,反正是快死的人了,他想看就让他看看吧,这周围除了天就是地,除了树就是鸟,没什么怕的。我一个一个解开扣子时,周围的鸟叫得更欢了,到处都是鸟鸣,到处是米粒大的眼睛。我把上衣脱了,又把裤子脱了!鞋和袜子也都脱了。太阳变得比刚才毒了,我觉得身上的好多地方都让阳光烧伤了,生疼生疼的。我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让他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他向后退了半步,眼看就踩在悬崖边上了。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蹲了下来。我觉得我下面那个地方冷飕飕的,我不由地夹紧了腿子。他一直蹲着,不站起来。    
    他说:“小天鹅,我受不了了。”    
    我答:“那我就穿上。”    
    他说:“不不不,我还没看够。”    
    我说:“我想尿尿。”    
    他说:“你尿吧。”    
    我转过身向远处走了走,背对着他蹲下,好一会儿才尿出来。我回来时看见他也脱光了,他正抓着自己的东西,朝着我使劲撸来撸去。    
    我站住了,我好恶心。    
    他啊啊啊乱叫着,脸抽得像个歪茄子,脏东西呼呼的,差点喷在我脸上。我越来越恶心,眼看要吐了。他像空口袋一样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大牛叔叔,也想起了我丈夫,他们的样子,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说:“那我穿上了。”    
    他猛地坐起来,说:“别穿别穿。”    
    我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他站起来,急急忙忙去山坡那边找着什么。天哪,他回来了,他手上抓着块细长的石头,和那东西一模一样。    
    他说:“你给我躺下!”    
    我问:“你要干什么?”    
    他说:“我用这个伺候伺候你!”    
    我说:“你走开!”    
    他愣了一下,说:“你不想吗?”    
    我说:“你给我走开。”    
    他说:“你他妈的别装蒜了。”    
    我弯腰拾衣服。    
    他扑过来,抢我手上的衣服。我不想屈服,抓住衣服,和他扯来扯去。他劲比我大,抢走了衣服,还把我推倒了。他顺手把衣服扔到崖底下。我的衣服就像我的灵魂一样,飘飘转转地向悬崖底下缓缓落下去。这样一来,我反倒冷静了,我没有退路了,死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但是,我有权利等一等再死!    
    我躺着没动,等他过来。    
    他过来,手上攥着尖尖的石头。    
    我故意给他伸开了双腿。我发现自己现在要多冷静有多冷静,我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装成一个荡妇,把自己完全亮开,好让他一头扎进去。我咬着牙,忍着疼,心想,我终于要成为真正的杀人犯了,我杀了一个好人,再杀一个坏人,就扯平了。我看见他呲着牙,流着涎水,越来越来劲,我迎合着他,硬顶着不往后退,相反,我张开的身子像张大网一样,暗暗向前方挪去。为了迷惑他,我还噢噢直叫,我能感觉到他多受鼓舞,他的动作更大更粗鲁了,我实在顶不住了,我也看见,他再退后半步就会像鸡毛一样飞下去,我突然没耐心了,我抬起脚向远处轻轻一蹬,眼前就亮堂了。    
    然后我就像没事人似的,静静地躺着。我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热,不知道羞也不知道丑,我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丝毫想不起他掉下去的时候,叫过一声没有。我也想不起,我是不是蹬过他一脚。我觉得从悬崖深处吹上来的凉风,钻进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缝隙。我觉得自己在海面上,而不是在大山里。我在漫无边际地飘,身上滴着血,血落在蓝色的海面上,竟然神奇地把海水染红了,我故意不向下看,故意仰着脸。有好一会儿,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我自由了,舒服了,我心里想:好舒服呀!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蚊子

    我骑着小公马找到顾婷娥时,她一个人光着身子坐在悬崖边,身上落着几个大蚊子,山风把红红的蚊子吹得一歪一歪,吹不走蚊子,也吹不醒她。我问:“谭志呢?”她不说话,我问死她都不吭声,就像傻了一样。我转来转去,只找见了谭志的衣服。我准备把谭志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她死活不肯。于是我从她的包里找到了那身戏服,她这才伸出胳臂,动作僵僵的,像个半傻不傻的孩子。我看见她底下流血了,心里好难受,我跪在她面前,扇了自己两耳光。我扶她上马,然后自己也上去。我搂着她,让马匀速跑起来。我的目标不是韬河县城也不是麻风院。你当然能猜着我们要去哪儿。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一点解释  野猪

    读者朋友,如果您还在,作者有必要解释一下,接下来的这个段落,主要由杜仲来讲述,因为,这段故事只有杜仲才可以说明白,而顾婷娥(或小天鹅)可能在有意回避,也可能真的没有记忆。    
    那个我曾住过一晚上的世外桃源在哪儿?蝴蝶一家在哪儿?我竟然找不到了,到处都像,到处都不是。我出来的时候,太粗心大意了,太没有经验了,我竟然没做任何记号!这是中国西北部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一个人,哪怕一支军队,身陷其中也会迷路的。而我虽然从小生活在森林边上,却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森林腹地。我迷路是应该的。反正,宁可死,我也不可能再回大湾麻风院,更不可能回韬河县城。实在找不到,可以模仿蝴蝶一家,找个僻静安全的角落躲起来,永远守着我的小天鹅。    
    从现在开始我叫她小天鹅!    
    我的漂亮而又傻乎乎的小天鹅!    
    我的漂亮而又可怜的小天鹅!    
    眼前的山间谷地阳光普照,我把小天鹅接下来,对她说:“好人,下来歇一会儿。”她还是呆呆的,眼皮老是乏乏的,睁不开的样子,目光也总是低垂着,似乎一直没离开悬崖边。刚才,我们骑着小公马跑来跑去时,我紧紧地搂着她,但是,她不让我碰她的奶头,我几次不小心压住了她的奶头,都被她不客气地扳开了。    
    她坐在草地上,还是像坐在悬崖边,静悄悄的。我折了一大把狼尾巴花,再掺上一些绿色的空心草,给了她,我问她:“好看吗?”她点点头,拿在手上一动不动。我爬在她面前装成小狗,汪汪叫,她的嘴只是微微咧了一下。看样子她真傻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想像不到谭志是怎么伤害她的,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有点泄气,躺在她旁边。我看见了她的一只手,白色的皮肤上印着嫩红的麻风斑。    
    我心里一颤,小心谨慎地抓住她的手。我发现,我要挨近她时,难免有些胆怯。我打算试试看,哪些亲热举动是她可以忍受的。她的手指长长的,长得像林间的小溪。不过我只是捏住了中间的三根指头尖子,我没胆量一下子抓满。我发现我现在很怕她。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慢向中间过渡,抓住她的手背。我心里像针戳一样难受,因为,我知道她的手稍稍有些走形,某些手指微微发硬,部分骨节也开始突出了。那曾是千金难买的一双手呀!我记得,在舞台上,每当她的兰花指翘起来时,场下会立即变得安静下来,就像把大家眼睁睁地带入了梦境。舞台上的我,有时会把台下当成舞台看个没完,她每次翘起兰花指时,我都觉得她的手像一只小鹿,而所有的目光连成一片时,就像早晨的湖面,湖边有个胆怯的小鹿正探头探脑地窥视自己的影子。正是这双手,给我洗过头,十根指头从我的头皮上滑过时,显得又泼辣又温柔,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记得我们还一起打过牌,玩争上游,她总和干爸配对,她和干爸也是赢多输少,有时大家就故意把他们拆开,让她和我,两个孩子配对,她指责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