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天堂
桑淄仿睹妫隼催脒都妇洹! ?br /> 正如此刻大家所看到的:
大湾麻风院是由下湾和上湾两部分组成的,下湾是病人区,上湾是医生的住地。两地相距两华里,同在一条狭长的涧水长流的林间谷地里,不过,相互是无法眺望的,因为,谷地恰好在两者之间拐弯了,而且是一个“大弯”!
病人区和医生的住地必须分开,医生住地一定要避开风向,最好藏在风力难及的地方,这是当时被广为采用的所谓“苏联模式”。
韬河县大湾麻风院创建于195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三年,那年春天,在一次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在讲话中要求,全国麻风病高发区要尽快创建麻风院、麻风村,让麻风病人也能感受到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阳光雨露;同时鼓励广大医务工作者积极研究麻风病,一定把麻风病的防治工作搞上去,争取用10年时间在全世界率先攻克麻风病。然而,事后的新闻报道和有关文件里,关于“麻风病”却讳莫如深,只字不提。随后,全国麻风病高发区纷纷创建了麻风院、麻风村,但是,没有几个大夫愿意去麻风院工作,各地麻风院里的医务人员,要么是被俘的国民党部队里的随军大夫,要么便是招募来的民间郎中。不过,把麻风病人集中起来,让他们居有定所,不至于被活埋和烧死,而且由国家免费治疗,供给药物、口粮和生活费,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一人一个天堂》第一章出发掉下来的故事(2)
上湾的医生住地是孤零零的一座院子,与常见的农家宅院并无二致,只是它没有左邻右舍,围墙也格外高一些,只能看见其中斜斜的黑色屋檐和肥硕的瓦楞花。院门总是敞着的,门口终日卧着一只形容悒郁、吠声空茫的黄色狼狗,名叫黛玉。院子周围常有几只鸡在走动,全都肥肥胖胖、蹦蹦跳跳的,毛色被森林里长久的寂静和草色的露水清洗得干干净净,显得又幸福又知足,而且也总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比如,那只母鸡名叫熙凤,看它在鸡群中那昂首阔步、雍容自如的样子,真有些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再看那只名叫晴雯的母鸡,就显得随和而柔顺,时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院子里的真正主人——五个麻风病大夫,是一色的男性,各自都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名字:
麻风院院长杜仲,23岁,他也是麻风院里惟一的正式职工。他报名来麻风院工作的事迹,曾被电台和报纸连续报道过,但反响平平。这是因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各地的红卫兵开始大串联,全国形势一派纷乱,几乎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了,没人觉得一个小小的卫生局职员自愿去麻风院工作是多大的事情。
医生吴鹤声,43岁,被俘国民党军医。熟读《红楼梦》,能背诵书中的很多段落,杜仲到任前,麻风院的工作是由他实际负责。陈余忍,40岁,也是被俘军医。谭志,34岁,民间医师。房爱国,30岁,民间医师。
下湾的病人区半隐在高高低低的丛林中,是模仿韬河县比较多见的三进院子建成的,头一个院子最大,实则是最长,东西两侧各有15间相向的瓦房,多数病人都住在这儿。西侧靠南的两间是厨房,东侧靠南的两间是马圈和厕所。第二个院子要小得多,也是斜顶瓦房,也是东西相向,分别是手术室、药房和库房。再进一道门,第三个院子和第二个院子规模相当,里面住着重病号,可说是隔离区里的隔离区。
院子背依一座青黝黝的尖削的岩山,院子的南端和北端都是河谷的豁口,南去是森林腹地,北去经过医生住地上湾,步行5个小时才能走出丛林,再走两小时才能抵达韬河县城。麻风院与县城间的距离据说至少有50华里。
《一人一个天堂》第一章出发杀人犯(1)
谁知道我怎么就成了杀人犯?我杀死的还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刘侦侦!刘侦侦比我大5岁,也是我们团的演员,戏唱得比我还好。团里我们两个关系最好,比亲姐妹还要亲,我有啥知心话都要找她说。我们天天念叨要一辈子做好朋友,下辈子还做好朋友。谁知道我一眨眼成了麻风病,再一眨眼成了杀人犯,我把最好最好的朋友杀了!我一辈子都想不清,到现在还想不清,这是为什么。别人躲都躲不及,她每天一个人来给我送饭送水,我倒恩将仇报,一石头要了她的命。我活一天就恨自己一天!
你真愿意听,我就从头说起吧。
1967年5月10号那天晚上——这个时间我想忘也忘不了,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就不是“小天鹅”了,再也没人愿意叫我“小天鹅”了。
那天晚上比一辈子还长,你信吗?我坐在窗边等呀等,把月亮都等出来了,就是等不来一个人。我不敢看西边的豁着大嘴的大峡谷,只好一动不动地透过一指宽的窗缝盯着县城。一晚上县城都吵吵闹闹的,后来枪声倒是听不见了,但锣鼓声一直没停。我开始担心我丈夫是不是出事了?我知道他也是一个武斗组织的重要成员,已经好几天不着家了。我妈妈倒是闲着,不过也总是不消停,再说她一个人也不敢来。我又想到自杀了,我借着亮光看有没有能拴布条的地方?门顶的半圆形窗户上倒是可以拴,但高度好像不够,就只好再忍着,我不能只图自己痛快,自己死了,把麻风虫放了。
后来我就等来了一只狼,我是先看见狼的两只眼睛的,像两颗会飞的钻石,亮幽幽的,低低地飞了过来。我吓得头发全竖起来了,像铁丝一样绷得直直的;当头发竖起来的时候还噌地响了一声,简直像弹棉花的声音一样,震得我耳膜嗡嗡了好半天。当我看清是狼的时候,头皮又慢慢地松了下来,但耳朵里的嗡嗡声还在。这是一只身子长长的大灰狼,它一路小跑来到麻驴身边停下后,先是昂头看着窖洞这边,我急忙躲了起来。当我再看外面时,狼头正甩来甩去的,像狗啃骨头那样一门心思啃着驴肉。我一直静静地盯着它,几分钟后我感到眼睛里又有东西了。我抬起头,老天爷呀,几十米外亮着一排钻石,高高低低的,晃得我眼花。这次我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一堆狼反而不像一只狼那么可怕,就和一堆羊似的。它们乱叫着冲过来,把那个吃独食的家伙一下子撞开,然后就只见身子不见头,我仔细数了几遍,算上前面的那只,共7只。不大工夫它们就没事可干了,头都抬起来了,地上的血也舔干净了。它们的肚子肯定还饿着,它们全都望着东边,顺着它们的目光,我看见月亮底下的县城白白的、矮矮的,就像娃娃们用白纸叠出来的;锣鼓声响起来时,让人担心它会散架。7只狼终于犹犹豫豫地冲着县城去了。我早就听说后半夜街上老有狼,有时还有金钱豹,这下终于相信了。
我开始担心,家里人正好这时候来,就糟糕了。没多长时间,狼又回来了,7只狼都回来了。我估计它们不敢进城,我就不信它们不怕锣鼓声。它们再次出现时还是半跑着,来到窖洞前,站在原先驴躺过的地方,一声不吭,好像在等那个地方再冒出一头驴来。其中一只狼,肯定是前面那只,先是昂头看着窖洞这边,接着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我的身子软软地歪在一边,捂住嘴,不敢出气,只听见窖门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我顿时感到身上的每一块肉都软了,只等着门被咣地撞开后7只狼一齐扑过来。我对自己说,别动弹,像驴一样一动不动让它们吃。我全身也就剩下这么一点想法了。后来门不响了,外面也没动静了。我爬到窗边再看时什么也看不见,又好像满眼都是狼。
后半夜我好像还睡着过一会儿。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过,后来想起做过梦,梦里面去过很远的地方,反正一直走呀走,没有尽头。梦里面的我,也是刚得了麻风病,所以,我才肯定自己确实睡着过。睁眼一看,天大亮了。
我看见有人走来了,怀里抱着圆圆的竹筐,没提——抱着,斜抱在身体的右侧。我突然觉得她走路的样子怎么那么眼熟呀,好像是我天天见面的人。很快我就认出,是好朋友刘侦侦。她确实向窖洞这边走来了,除了竹筐并没带别的东西。突然,她蹲下来,从竹筐里取出个东西,是个头罩,一顶有帽沿的旧军帽,底下又缝了个白布套子,套在头上后,再把底下的绳子系紧,嘴和眼睛的地方都留着洞洞;接下来,她还戴上了手套,把两个裤腿也用绳子绑紧了。她重新把竹筐提在了手上,慢慢往前走,就快到窖门口时,喊我的名字:小天鹅,小天鹅,小天鹅。我听见了,却不知道回答,像哑巴一样。她说:“是你家杨勇打发我来给你送饭的,他忙得很,顾不上来,你妈也忙,小天鹅,你千万别灰心,我听说以后麻风病能治好。”我想说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好像坏了。她又说:“你别担心,肯定不会把你活埋的,团长说,过两天能抽出空了,就派人把你送到麻风院。”我听见她脚步声响到了门跟前,我快吓死了,好像她才是麻风病,我是好人!我听见她在开门,我急得东看西看,想找个洞钻进去,想变成鬼飘起来。
《一人一个天堂》第一章出发杀人犯(2)
好在她没有推门,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小天鹅,门现在开了,你想出来走走,就在近处走走,千万别走远,别让人看见。”我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声音哭兮兮的:“小天鹅,那我就走了,你快把饭吃了,下午我再来。”
听见她真的走了,我急忙爬在窗缝上看她,她头上的罩子还在,筐子还是抱在右侧的怀里。没走几步,她就像是要跌倒了,歪歪扭扭地蹲下来,头罩一晃一晃的,蹲了一会儿,站起来又走,没走几步,又蹲下来,取掉了头上的罩子。我知道,她在哭。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到现在我还奇怪,我当时为什么不哭,嗓子眼干干的,眼皮子也干干的,本来我是以爱哭出名的,我的眼泪很容易就会掉下来。
我突然想起门口有饭,这才知道自己饿坏了。下了炕,拉开门,看见门口除了一个白色的饭盒,还有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先拧开水壶,一闻,是水,不是酒,还是热的,甜滋滋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又打开饭盒,看见了蒸烂的羊肉块子,放了很多红辣椒。我一看就知道是刘侦侦亲手做的,因为我们团里蒸羊肉,她最拿手,她也知道我吃辣椒厉害。只有肉,没有酒,说明这确实不是最后一顿饭!
你看,我还是想活,还是怕死。看见红辣椒的第一眼,我心里猛地一热,觉得还是活着好,别的不说,活着就能吃上红辣椒,死了就吃不上了!于是我想,我要去麻风院!我要活下去!过两年说不定麻风病真的就能治好了,说不定我小天鹅还可以上舞台演戏呢!我把一饭盒饭吃干净了,最后留下两瓣红辣椒,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好辣好香的辣椒啊,辣得我好舒服,我庆幸自己昨晚上没自杀,终于挺过来了。
这好像是我心里的一个转折点,吃饱肚子后我看到外面有石头瓦块,就决定搬一些进去,把窖洞四周的那些老鼠洞都堵住。我估计我还要在窖洞里待几天,现在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开展的时候,团里和家里人可能一时抽不出空送我去麻风院,那么我应该把自己的家收拾得像个样子。
我还找到了水,洗了脸,漱了口,把画了一半的妆也洗掉,脸上这才舒服了。身上还穿着青绸褂子和白裙子,只好继续穿在身上。
这样一来,精神好多了,我竟然还在窗底下补了一觉。后来是一只老鼠把我弄醒的,它尖尖的牙齿咬疼了我的耳朵。我把所有的洞都堵死了,怎么还有老鼠?我气得要命,跳起来满窖洞追着打它,最后它从门缝钻出去了。
下午刘侦侦真的又来了。我看见她来了,急忙躲回窖洞里,把门也推严。她还是先把头罩住,戴上手套,打好绑腿,然后抱着筐子向近处走来了。她还是那么喊着我,声音模糊不清:小天鹅,小天鹅,小天鹅。我头挨着墙,大声说:“侦侦姐,你别管我了!”她说:“你家杨勇忙得很,顾不上来。”我的声音更大了,明显带着怨气,对杨勇的,对我妈的,对所有人的:“让他们快来把我活埋了算了。”刘侦侦说:“小天鹅你千万要坚强,别胡思乱想,团长说过两天有空了就送你去麻风院,听说麻风院条件不错。”我这时才不由自主地放声哭起来,我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团长团长的,我家里人怎么都死光了,一个都不露面?她等了一会儿,用哭腔说:“小天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