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长离





  悠琴敛了敛衣袖,朝着神庙图腾的方向深深鞠躬:“方才种种,大家也都看得分明……流萤盏被盗,乃至朱棣夺权,种种皆发生在梵香青木被窃之后,灵越仙子,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魂飞魄散,断然不会化身为他们,来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声音犹如金石,婉转好听,却坚狠决绝,最后一句,更是一锤定音,绝无回寰。周遭人的议论之声就像被一个漩涡一样不断吸收,最后剩下一片寂静,偌大的神庙,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有活生生人影闪现的热闹场所,让我有了人情冷漠的恐惧感。
  很快的,讨伐之声就出现了。最开始只是从一个角落的细声嘀咕,很快就像瘟疫蔓延一样,迅速扩张,形成了致命的趋势。人们被分为两拨,一拨站在悠琴这一方,另一拨则誓死捍卫大皇子的利益,神庙里闹哄哄的,听不清楚那些人的争吵,只觉得这剑拔弩张的情势,颇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性。
  三位长老纷纷抬起手来,在人群之中穿梭,试图让这些人都安静下来。可是人们的情绪已经被挑拨起来,哪有这么容易被平息下去?他们开始动手,互相扭打,抱作一团。而两位主角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只能看到悠琴,他的眼神平静,表情颇为玩味。
  楠宇的身形动了动,悠琴的眉头便轻轻挑了挑,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两道人影就从不同的方向出现,宛如利箭一样射向对方。一名玄衣,而另一名碧衫——竟是碧落。他们的身影交错,就如流星碰撞,激烈而炫目。碧落手中的碧玉簪焕发出淡淡融金,恰若夕阳河畔的浮光掠影,让人看花了眼。
  凛冽的剑气刺破了神庙之中的平衡,我感觉到了四周有整齐划一的队伍正在靠近,我知道她们终究会厮打起来。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逃。我迅猛地站了起来,挪动着自己疲惫酸软却渴求自由的身体,猫着腰在狭窄的房梁上跑。我使不起劲来,步子很小,移动只能断断续续,还得不时倚靠在栏杆上喘息歇息。
  
  我绕着神庙跑了大半个圈,绝望地发现这个夹层四周都是绝壁,若我想要离开,只有两条路,或者从屋檐边跳下去,或者从房梁的缝隙里钻入神庙之中。无论哪一种选择,我都必须要面对这些已经扭打成一团的东天国族民们,两两相见势必尴尬……
  我灰心丧气,十指交叉握紧,只觉得自己有如瓮中之鳖,进退维谷,横竖都是死。
  心一横,当下准备破罐子破摔,迎着风雨从楼上纵身一跃,却不想刚迈出一步,整个建筑就开始抖动起来,木制的房梁颤巍巍地摇晃,无数木屑倾洒如雨。我的重心不稳,在夹层上东倒西歪,无法迈开步子。
  就在我努力稳住身形的时候,脚下的木板倏地断裂,我感觉我全身一轻,整个人就随着破碎的木块,一起落入神庙宽阔的大堂。
  
  天旋地转,惊慌失措,我无助地看着神庙的屋顶离我越来越远,而底下簇拥的人群都抬起头来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我。
  悠琴的目光没有转向我,他还在看着别处。碧落与玄衣男子似乎已经分出胜负,此刻她立于中堂,风骨嶙峋,宛若亭亭的荷。而那个看似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男子却抬起了头,眸光如隼,直直地盯着我。
  下一刻,他便踱步而上,腾空而起。他的目标是我,他的目光是不甘,是绝境反击,所以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头猎物,势必要夺到手的猎物。
  我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我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楠宇离我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绝望。我瞪着他,只能瞪着他,却无能为力。
  我在心底祈祷,我希望他的身形不要那么快,我希望有谁能够拦住他,我宁肯自己摔到地上,也不想再落到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手里。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我衣衫的一刹那,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他飞快地掠了过来,毫无征兆地,阻拦在了楠宇与我之间。我看到他的背影,疏落俊朗,清远柔和,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我瞅见楠宇的身形顿了一顿,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来人已经回转身,揽住我的腰,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
  落地的刹那,我这才发现我下意识地勾着他的脖子,慌忙之中收回了手。我的这个惊惶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侧过头来看我,他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曝露在了我的眼前。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我和叶久扬会不会再见面,我们再见面会是在哪里,他那个时候会不会已经儿女成群,会不会早已白发苍苍,他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抑或者,等我有时间返回人间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早已故去,化作一抷黄土……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见到他。
  我呆呆地看着他,而他对我暖暖一笑,手上的力道没有收回,反而更加妥帖地把我稳住,小心地扶着我,让我踏踏实实地重新站立在地上。
  在我的瞠目结舌中,他向前一步,走到束手无策的三位长老跟前,跪了下去,语音虔诚而温和:“罪臣扶疏,见过三位长老。”
  没有等到三位长老发话,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呈上了一株植物。它们生长在他的掌心,端庄典雅,散发出安宁祥和的微绿光芒。
  而悠琴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植物的枝干上,只是一瞬间,那枝木就开始抽枝生芽,无数细嫩的枝条儿盘旋而上,彼此缠绕,不一会,便是树干虬结,枝叶繁密。枯木逢春,长势十足,这一截神奇的木头,似是要在片刻之间,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梵、梵香青木……!”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出了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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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再一次出场……又一次英雄救美……只是惊鸿一瞥哈,下一章继续!




73

骤雨歇 。。。 
 
 
  那一日后来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自从他出现之后,我的目光就不曾从他的身上挪开。
  他自称为扶疏,他似乎是一个仙人,仙风道骨,洒脱悠然,怎么看,怎么都不是那个喜欢抹着鼻子揶揄我的园艺师。
  可是他们有着一样的脸,有着一样的眉,有着一样的眼神。
  他手中捧着的,被周围人恭敬地称为“梵香青木”的神物,最初的模样,与我当初同他种下的褐色木头,何其相似!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仙人?
  他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和悠琴有着难以言明的默契?
  
  我看着这熟悉的容颜,只觉得无比地陌生。
  
  我麻木地看着东天国的族民跪了一地,齐声叩拜悠琴。我听见青晟当众宣布了三长老的决定,这一株成熟的梵香青木,是悠琴正统君主的佐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当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我这个局外之人,就像一尊石像一样,愣愣地杵在神庙之中。
  新一任的君主已经走出了神庙,去接受更多的子民的膜拜,去施展他的抱负,去管理他的国家。最后关头的失败者忽然变了一副模样,温文儒雅的气质不复存在,双目涣散,神识不清,竟像处于疯癫状态,碧落与几位司法之人一同将他押解离开,听候审判。
  只留下了那个人,他走到了我的跟前,尊敬地唤我:“七公主。”
  
  “叶久扬。”我按住他的肩,“叶久扬,是你,对不对?”
  他低了低眸,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我现在是扶疏。”
  而后无言。
  
  我俩就这样看着对方。
  我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我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也像打了结一样不太灵光。
  我只能注视他。
  他的眸里有淡淡的光彩,修眉舒展如柳叶,有种不真实感,而那神情,冲淡飘渺,遥远得像是从画中走来。
  最终他无声地笑了,笑容干净,美好,让人有伏在他胸膛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我没有哭。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只化作喉间的一声哽咽:“你……”
  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踌躇的刹那,门外的天光却忽然掩去。来人一挥衣袖,冷峻之息扑面而来。
  只是眨眼,他已经走到我们跟前。邪魅的笑从嘴角蔓延,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姿态,不可一世,而又了然于心。
  “璐璐。”他没有看对面的男人,只看我,“让你受惊了。你还好吧?”
  他朝我伸出了手,手心宽阔。我却下意识地往叶久扬靠了过去,手臂止不住地战栗。
  “璐璐?”他大讶。
  “不要过来……”
  我垂下头,双手捂住耳朵,使劲摇头。我不敢去看他的眼,也不敢听他说话。
  他会让我想起那个夜晚,他和他的大哥之间针锋相对的话语,字字如刺,扎在心头,疼痛难耐。
  我所有的付出在他看来不过只是一场闹剧,随时可以抛弃,随时可以割舍,那我在他的身边,是不是更像一个累赘。
  毕竟我什么都不会,除了跳舞,我什么都不会——
  而这一舞蹈,只是属于一段我已经遗忘的曾经。
  现在的我,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我没有从前的记忆,我没有从前的能力,现在的我,没有一样值得他留恋。
  那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终于离去。
  新的东天帝继位,尚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我这个小丫头身上。
  他沉默地离开了,什么都没说。
  在他的气息彻底消失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唤我:“七公主。”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好害怕,叶久扬!”
  一时没有办法改口,而他似乎也不排斥,眼神关切:“七公主,你在怕什么?”
  “悠琴……悠琴。”我喃喃,声音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带我离开,我不想见到他……他好可怕……他,他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给我脸色看……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叶久扬,救救我。”
  “七公主……你需要休息。”他缓缓开口,“让扶疏带你去歇息吧。”
  他刻意加重了自己的名字——扶疏,他叫扶疏。
  我抬眼看他,第一次发现我完完全全看不懂他了。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还是那么诚挚,可他的潇洒,他的不羁都去了哪里?
  我不明白。
  在今日的混乱之后,在这一场匆匆而过的相遇之后,在懵懵懂懂地经历了这一次被后来人夸大渲染的政变之后,我发现我已经踏入了天界这一个大染缸,再也走不出来。
  
  我住在一个别苑,远离东天国的政治中心,生活慵懒惬意,无需考虑其他。
  别苑周围种了很多植物,或是枝叶繁茂,或是清淡幽雅,东天国属木,在植物的装饰上,的确颇为雅致。
  悠琴没有来过。那一日从神庙中消失之后,他就再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我知道他还是过问了我的生活的,因为他派了楹初过来照看我。
  再一次见到楹初的时候,我俩的身份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再也不是琴心阁的小侍女,而她,则由那个执手教导我的人,变成了服侍我起居的小婢。
  起初我并不适应,总觉得别扭,然而她却没有丝毫异常,仿佛习惯了这样的身份转变。每日晨起,她会为我梳妆洗漱,为我打点早膳。这一切她做得轻车熟路,几次我跟她说不必这样,她却只淡淡说,君上吩咐,也不再多言。我知道她的性子如此,只能妥协接受。
  扶疏只来了一两次,每次都客客气气地和我唠叨两句,然后匆匆离开。
  三日后,碧落来看我,在我面前跪下,低声说:“碧落说过,听凭公主处置。”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又想起了那一日的风雨,满心都是倦意,于是摆了摆手:“算了吧,你也是护主心切。”
  碧落对我又是两拜,真挚道谢。
  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怕,我怕我会揭开那一日的伤疤。
  我现在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像一只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壳里,就当那一日的事,从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逃避的。
  碧落走后,我觉得心烦,就提起群脚,在别苑之中无聊游荡。在树影交错的小道上,我听到了两个小侍女在谈论什么。
  我从没见过她们,在这里我只见过楹初。我暗自猜测她们会是谁,一边竖起耳朵来听她们的窃窃私语。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步很轻,或许是因为她们没有想过我这个深居简出的幽灵女子会忽然出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