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局
了平民的饥寒千里送粮;你在乎的,是国家的安危,你会为了军饷散尽家财;你还在乎男儿间的义气,你会为了谢留宵千里之外的承诺连命都不要,可是我姐姐呢,她就算在死在你跟前你都可以继续谈笑风生,是不是儿女私情在你面前,永远这么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叶长流终是停下步伐,他转过身,看着沈暖,平静地道:“是。”微微一笑,“所以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沈姑娘挂怀。”
“好!”沈暖紧抿着唇,从怀中掏出什么事物,用力掷向叶长流,“我愿赌服输!”
木揽风眼明手快,接过那样事物,递给叶长流,摊开手掌,却是一小个瓷瓶,沈暖深吸口气,道:“这是你要的解药,今夜,自会有毒门谷的人到大理寺指正西门傲,一切,如你所愿。”
叶长流面容宁静,“多谢。”
沈暖下意识的握紧拳,旋即转身,她走的时候低着头,险些撞上舒子筠亦未发觉,舒子筠摊着两手避开,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直待人影消失,偏过头看像叶长流,道:“三师兄,你刚才的样子,很冷漠。”
“嗯。”
“我一瞬间有一种大师兄附体的感觉。”
“嗯。”
“诶,人都走了,不用装了,你这样我怕怕。”
叶长流闭上双目,微微一叹:“果然。”
舒子筠喔了一声,“果然什么?你该不会连这位姑娘的造访都预料到了吧?”
“那我可以做神仙了。”叶长流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我果然是风流倜傥,走到哪儿都要招惹美人倾心。”
“呸!你还不如你家这位木大侠英俊潇洒呢!不过,我倒算是看出来了,今夜毒门谷本不需要她这个大小姐亲自出马,看这沈姑娘随身带着解药,定是打发了下属,刻意关心你来的,”舒子筠神秘兮兮的看向叶长流,“不过,她说起谢留宵还有她的姐姐……该不会就是当年让你……”
“舒盟主,我家公子需要休息了。”木揽风冷然打断。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舒子筠举手投降,“现下,我倒是明白三师兄你经商数载,家财万贯,为何身边却无如花美眷,只养着几个大男人相伴了。”
叶长流很配合的接过话,把玩着掌心的瓷瓶,慢慢道:“是啊,只是这样偶尔硬下心肠,都蛮难受的,若是再来几次,很容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以后,不想再伤美貌少女的心了。”言罢看了木揽风一眼,忽然道:“不过,小舒说的没错,木头啊,你长的比我帅,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按理说,肯定有很多美女投怀送抱,芳心暗许的吧?怎么现在老婆也没有情人也没有,这很不符合逻辑诶……”
木揽风闭眼,当某些人开始发疯,保持缄默是最好的选择。
舒子筠手指一指,“呀,他脸红了。”
木揽风眼睛一睁,叶长流很激动的凑过身,“真的啊,大木头,原来你也会脸红啊。”
木揽风忍了忍,咬牙道:“公子,你该回屋休息了。”
叶长流置若罔闻,摸着下巴道:“难道说……你在外边已经偷偷娶了老婆不告诉我?啊……难怪你前阵子要求加月俸,难不成……”
舒子筠拳头合掌,眸光一亮,“还有了娃!?”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不动声色!欺上瞒下!”叶长流挑了挑眉毛,用手肘蹭了蹭木揽风,“那你过去陪我去醉红楼谈生意的时候,怎么总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啊……”
舒子筠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快要亮过了月亮,“青楼?”
叶长流点点头,笑眯眯直嚷嚷,“是啊,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大木头起先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后来,居然傻的看着节目单,点名要‘玉女吹箫’,把我惊得不行啊……”
木揽风听到这儿,脸已经红成了柿子,出声阻道:“公子!”
舒子筠听罢更是来劲,“后来呢!?”
“后来,哈哈哈,后来……” 叶长流且说且笑,“后来来了个绝世大美人,要为大木头宽衣解带,吓得木头直道‘姑娘,请自重,我,我是请姑娘吹箫,请、请姑娘只是吹箫便是,’哈哈哈,你猜那美人怎么说?”
舒子筠无视旁边已经恼羞成怒的木揽风,作沉思状,片刻拍了拍脑袋,忽然身子一扭,学着青楼里千娇百媚的女子的声音,嗔道:“公子别害羞啊,奴家正是来吹箫的呀,吹的是公子身上的那只箫啊……”
舒子筠这厢不伦不类的演完,那边叶长流笑得前仰后翻,眼泪差些流了出来,“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啊呀呀,小舒,你简直就是故景重现啊,太像了,哈哈哈……”
木揽风额角的青筋浮了浮,他抬头遥望星空,莫名有种盼望陨星坠落,砸死这两师兄弟的愿望。
然而在这清风徐徐,草木随之摇曳的夜晚,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嬉戏玩闹,身上,心里,仿佛被流泻的月光洗涤,喧嚣散去。
府门之外,有阴谋、有敌人、也许,还有更多的血雨腥风在等着公子,但……
木揽风静静看着叶长流,唇角不经意浮起一丝笑意。但是,那些从来都不是属于公子的。
若有那么一天,若在尘埃落定那时,若公子还活着,他相信,公子会选择这个世上最平静的地方,过最平实的日子,了却此生。就像那段在草原的时光一般。
尽管短暂,尽管当时陪伴左右的伙伴,是谢留宵。
第二十九局:故人归来
天清气朗,叶府凉亭。
“沈姑娘果然信守承诺,今晨便有毒门谷教徒去大理寺认罪,西门傲的毒杀朝臣之罪,算是定下了。”
木揽风方从大理寺回来,便看到叶长流与舒子筠举子对弈,茶茶与水水在一旁端茶奉水的场景,惬意融融。
叶长流点了点头,“那很好。”
木揽风迟疑了片刻,道:“西门傲是当年辅佐皇帝上位的重臣,他深知朝堂内许多不可告人之事,即便皇帝这些年忌惮他的兵力,也未必会将他赶尽杀绝……”
叶长流微笑,落子,“那——就由我来将他赶尽杀绝吧。”
“你先把我赶尽杀绝了。”舒子筠看着死局,挠了挠头,“三师兄啊,你的棋艺快赶上师父了吧。”
“有机会,我可以回去和师父比比看。”
“他老人家无聊的紧,巴不得呢。”舒子筠笑着伸手,“不过我来汴梁,一是来给你送药,二呢……自然要顺便游历游历传说中的风景秀丽之都啦,那个……玩是要银两的,谢谢。”
“真是要被你烦死了,”叶长流让木揽风给他几锭银子,“我现在也很穷啦……”
“你穷个屁!”舒子筠忍不住骂道:“你家管家的家财都富可敌国了……”
“公子!”
“干嘛?”叶长流习惯性转头,这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并非木揽风,等他看到来人,怔了一怔,随即微笑着站起身,招了招手:“小裴!你回来了!”
迎面走来相貌俊朗,却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人,正是多日前被自己打发寻人的裴亦商。他缓步走向叶长流,神情并未如往日一般轻松,也没有问起旁边的舒子筠是什么人,只是灼灼的看着叶长流,微一颔首,简短地道:“公子,我把他带来了。”
未待他消化这话的意思,便听有人淡淡地道:“叶大人。”
熟悉的语气,低沉中带着丝暗哑的嗓音,叶长流略略转眸,全身掩藏在小厮衣着下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明冲,崔铭冲,他曾经的崔大哥。
崔铭冲静静的从裴亦商的身后迈出,原本的俊颜染上一层风霜,鬓角染雪,英气不再。叶长流心头一悸,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比之数月前甚至更憔悴了几分,连忙举袖为礼,道:“明掌门肯亲自来这么一趟,叶某感激不尽。”
崔铭冲神情莫测的看着叶长流,这个人,舍身救出自己的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意图,他为什么会知晓自己的身份,既然知晓,为什么如今才找来,他又是为什么刻意安排裴亦商亲自接自己进京?纵然满腹疑问,崔铭冲仍旧克制的抬手回礼,道:“不知叶大人费心寻我来此,所谓何事?”
叶长流笑而不言,舒子筠随即会意,一手抱起茶茶一手拎着水水,“那个,我们去玩啦,失陪失陪。”
“明掌门这边请。”木揽风声色不动,抬手请他进了刚布置好的书房,奉上茶果。
自始至终裴亦商凝视着叶长流,眸色幽深,把叶长流瞧的不大自在了,轻咳了一声,“明掌门一路舟车劳顿,不知要否歇上……”
崔铭冲霍然起手,长揖为礼,道:“崔铭冲不曾谢过叶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他自称……崔铭冲。裴亦商眉睫一动,一瞬不瞬的看着叶长流的反应。
“叶某救阁下确是另有所图,阁下大可不必如此。”叶长流容色淡淡,往日疏朗之态渐渐散去,“时间紧迫,我就照直说罢——崔先生,想来你随小裴一路前来,也有所耳闻,当今护国大将军西门傲犯了重罪入狱,明日便要在大理寺开审了。”
崔铭冲略略颔首,“只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下却不大了解……”
“那么我告诉你,他这一次,是我弄进去的。”叶长流微微一笑,“简单的说,他是被我嫁祸的。”
崔铭冲倏然抬头,裴亦商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叶长流,惊道:“公子,你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只怕还不足将他置之死地,所以,我刻意让小裴请你出山,是相中您前中护军崔将军的身份,若你能亲自指证出当年西门傲通敌叛国、陷害赵劲远元帅,那他这回入狱,再不用出来了。”叶长流嘴角微微向上一挑,轻飘飘地道:“我想您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便不为当年的故人之谊……若能除去西门傲,你勿需再躲躲藏藏,大可恢复身份,与铭旭相认了。”
“你……你……”崔铭冲掩饰不住满面的震惊,“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亦商更是激动难耐,双拳紧握,止不住微颤,“公子,你——”
“故人。”叶长流的目光莫名的暖了下来,“当年涉案之人千千万万,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至于我是谁,我不愿说,自有我的道理。”
崔铭冲黑瞳骤然一缩,呆了半晌才道:“这么说你……”
“对,当日,小陵王写了一封手书交予我,命我彻查真相。”叶长流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木揽风将其递至崔铭冲手中,裴亦商忙凑上前来细看,握信的手因极度的愤恨之情微微颤着,两人越往下看,脸上的血色愈少了一分,“这确实是小王爷的字迹……”
裴亦商浑身颤抖,“我就知道……当年的真相,绝不止三廉王陷害太子那么简单,我明明收过我爹的来信,信上说他安然……可那之后我们便再没得到他的音讯……我爹他戎马一生,每一战,誓要与赵元帅拼尽最后一口气,可为何赵帅死了……他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裴亦商终于忍无可忍,眼眶发红地道:“公子你为什么不一早将这些告诉我!”
“我知道你父亲裴云亦是当年枉死的忠烈之一,我也明白你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查真相,但……”叶长流叹了口气,“裴将军过世,裴家家道中落,家族内部为了家财明争暗斗,那个时候的你,最该做的,是重振家业,而不是……”
裴亦商打断道:“难道为了一己之安乐,就可以对那些冤屈视而不见,任由那些阴险狡诈之徒安然于世,继续陷害忠良,祸国殃民吗!”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若不能够保护自己所重视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为国为民!”
“那公子呢!公子就没有需要守护的人,需要重视的亲人么?”
叶长流淡笑,“我孑然一身,便是死了,亦是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这些年来,公子让我成为雍四大商,助我裴家兴旺,更是授我为人之道,在亦商心中,是至友,是恩师,只要公子您一句话,便是让我立即去死,我也在所不辞……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受恩于您的人,更莫要谈及木公子、茶茶和水水了,您怎么可以说您是孑然一身!”裴亦商说到后面,禁不住哽咽起来,“公子于亦商而言,更甚亲人,若不能为公子分忧,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木揽风颇为赞扬的看了裴亦商一眼,差点没有蹦出一句“于我心有戚戚焉”。
“好了,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叶长流扶额,转向崔铭冲,“你找来崔先生,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崔铭冲仍在看着那封小陵王的亲笔书信,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坚定的目光,他微微仰起头,神情肃然,“叶大人……”
“感激不尽、誓死效劳的话,就不必多言了,”叶长流像是看穿了他所思所想,露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