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逼心
黑衣的女子埋头阅卷,闻声淡淡的侧脸一扫。
“什么事?”翻过一页,她漫不经心的问道。
“明日属下会起程出海回去。”
顿了顿,一直持着的卷宗被放下,黑衣的女子偏首,漆黑如夜的眼睛冷冽清晰,似要堪透面前的人一般射来,“哦?”
“涟青,你似乎应该解释一些事吧?”银色的冠反射出一道冷光,微吊的眼眯了眯。
然而在那样的眼光下,温雅的人犹是不慌不忙的一揖,脸上带笑尽是从容,“是。主上。”
儒士的眼弯了弯带了点促狭之意,“主上,你的承诺未兑现,债主找上七部了。涟青不得不从。”
风简墨啊。果然一听这话,黑衣女子的表情如涟青预料的那般缓和下来,“他找你们做什么?”
涟青抬了抬眼皮,脸不红心不跳,“风公子是商人,商人重利。他付出了十分巨大的代价从凌海阁得到一件东西,承诺如果七部能助他成天下第一富商,那么那样东西就归我们所有。”
微吊的眉挑了挑,沉吟半刻她动了动唇就在涟青以为会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又止住了,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才道,“胃口倒不算大。不过也算一个机会。”她意有所指,涟青琢磨良久也未摸清其中隐秘。
独孤九凌打着隐秘的算计,无形之中似乎又安排下了什么计划。这是涟青能感知到的。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主上。”涟青笑了笑,“我们有约,以三年为期,到时候七部会全全退出。”
九凌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可无不可的颔首道了声,“去吧。”
涟青敛下的眼明显松了一下,折身告退,正要走出门,冷不丁又传来一声“慢着”。
涟青一僵,转过身来犹是一片轻松的表情,询问的看向主子,“主上?”
九凌敲了敲桌案,表情莫测,“其余的我不管,但只有一点我要警告你们,凌海阁和银楼你们不准动一丝一毫,也不许让别人动一丝一毫。”
涟青一向稳重的脸多了丝波动,明显透出惊讶和不解来,“主上?”
“不必问什么原因,只管照做。”只一句独断的话便掐断了涟青的欲问,黑衣女子又低下头继续将心思投注到卷宗之上。做为储君,总是要将朝野上下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的。
收敛了情绪,将疑惑暗暗埋在心里,涟青只得答了声是便退出。
水绿色的宫衫一晃,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浅浅而来,中规中矩的。
“殿下,陛下今晚于宫中设宴,要奴婢前来禀报殿下务必一去。”
良久未见回答,宫婢不得已再试探,“殿下?”
“知道了。”宫衫的婢女听到回应,松了口气便领命去了。
黑衣的九凌慢慢从书中抬起眼来,皱了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是必须的,无关乎愿不愿意。这一点,她相当清楚。
————
“殿下到!”宫侍尖锐的嗓子响彻大殿。
黑衣的女子缓缓走来,微吊的眼淡淡扫了一眼殿中的人,微微在慕容奕玦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又转开,折身坐在独孤朔身边的椅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来。
独孤朔老眼觑了殿上一干贵族公子愕然迷怔的表情,满意的笑了笑。
好歹是独孤家优秀的血脉,这点资本还是有的。
“开宴吧。”皇帝陛下一展手吩咐。
一向没什么自觉的九凌殿下退了侍奉的侍监,执起银箸自发的挑着菜色,两眼偶尔看一下座上局促的青年们。
海域的殿下第一次出现在众公子们面前,造成了贵族子弟们心里巨大的冲击。传说中的殿下姿容倾世无双,今次见来,原来是没有词语可以形容的。
良久殿里安安静静有些不太自然的压抑,老皇帝尴尬的咳了咳,引得众人侧目,特别是九凌,拿了一双黑沉沉的眼静静看了半响旁边正在酝酿话题的祖父,突然间就开了口,“来人,扶陛下下去休息。”
独孤朔张着嘴忘了咳,他正准备撮合撮合一堆公子与自己的孙女,现下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很明显的遭到孙女的鄙视和排斥了。
“朕没事,呵呵,不用不用……”老皇帝尴尬的掉了两滴汗,垂死挣扎。
“是么?”各位公子讶异的注视中,强悍的九凌殿下那双独孤家招牌似的眼睛瞟来,一向威严的海王居然明显的抖了抖,“皇祖父还是保重保重龙体吧,这种简单的宴会就由本殿代劳吧?祖父不信九凌的能力么?”
……
独孤朔老眼不甘的瞪了瞪,发现身侧的人气场确实强过了不少,不得不气馁的败下阵来。
“休息就休息。”堂堂海域的王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得极为幼稚,臭着脸看了一眼稳坐岿然的血脉,加重了严肃的语气,却适得其反的显得滑稽,“跟你说的事,别给朕搞砸了。”
一甩袖皇帝陛下悻悻的起身。
“陛下。”
九凌抬眼,慕容奕玦的桃花眼正属桃花泛滥的时刻,满面风光的笑着朝老头子作揖。
“哦。慕容公子。”老头子诡异的又是一国之君的风范,一扫刚才的气弱。
“陛下,草民可以私下同您谈谈么?”桃花公子一派温良无害。
老皇帝眼中精光闪烁,颔首威严道,“然。”携着一缕清风便去了。
慕容奕玦跟着随后,眼光见黑衣的九凌似笑非笑的目光正投注在殿中的公子们身上,微微一笑,似有无限深意的便离开了大殿。
优雅的拭了唇的九凌殿下执起流彩的玉杯轻轻一抿,微吊的眼略略显出兴味来。
有意思,活了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着一大堆男人要考虑终身大事。
成家立业啊,老头子强调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那也得看看这些男人有没有那个胆色,敢站在她独孤九凌身边。黑衣的女子侧首笑的盛气凛然。
“众位公子有兴趣同本殿比试比试么?”拈指轻放下玉杯,黑衣银冠的女子高深莫测的睇来一眼,满殿的公子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也许,来应这个宴会是个绝对的错误……
黑衣的女子起身弹袖,声音淡漠冰冷,“此次宴会来者非出自本意的,可自行离去,本殿不会怪罪。”
殿中年轻的子弟们讶异的抬眼,那女子笑的透彻,“身为男子,想必为着家族荣耀或是责任低下头,很不甘心你罢?本殿给你们回头的一个机会。”
沉默半响,衣料摩挲声响起。几个公子躬身退席一拜,便去了。九凌余光一瞟,只是淡淡的笑。
以男子之身雌伏于下,想必并不是人人都乐意的。
“能与本殿并肩的人至少要势均力敌,若是不匹,那便退下。”倏忽九凌殿下的语调冷冷肃萧。
薛太傅的孙子薛沉香抬头仔细看那女子,正见了她冰冷薄凉的目光,心下已然明了。他一直厌憎自己的容貌过于出色,以至于终只得美色出名,世人只知薛沉香容色第一,却不知他极擅传记书史。直至今日见了这女子,薛沉香却只得自惭形秽的觉悟。即使是以海域第一美男子的姿容,站在这女子面前,他也是失色不已的。还有那刚离去的慕容公子,也是强过他这一酸腐文人的。
不是不惊艳的,薛沉香叹气。只是不足以匹配,以他的分量,还没有实力同那女子并驾齐驱,只能仰望。
淡淡的一揖,薛沉香温雅的携着一袭酒香离去。
公子们面面相觑。连第一美男子都兴叹的人,他们自然也说没有信心的。
华衣翩翩,男子们纷纷拜别离去。
两旁侍奉盯梢的侍监们跌了下巴。陛下的计划,又落空了。
黑衣的女子拈着酒杯滴溜溜的在指尖转,百无聊赖的一扔起身,有些遗憾,“就这样退场了啊。看起来这张脸并不是老头子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啊。”
“这日子,果然没有那些年对着死人妖有趣。”
飘飘然大袖一甩,黑衣的殿下绕过案桌,走的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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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狐狸
“朕没听错吧?慕容公子?”独孤朔掏了掏耳朵。
“陛下,您没有听错,奕玦的确是这个意思。”桃花眼温良无害。
“堂堂海域储君,按你要求不作婚配,这像话么?”老皇帝眼中一厉,“无知小儿,你这是在僭越你不该插足的事!”
然而温良貌美的男子却一笑,未有一丝惊慌,“陛下,您比草民更懂得九凌的性格,强迫的后果会是什么,您也一清二楚。奕玦不过是说了该说的话而已。”
老头子缓下脸,眼中一抹精光闪过,眉毛一挑,“该说的话?小子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话的?”
满室绯红桃花夭夭,华衣温暖的公子含蓄一笑,道,“追求者。”
独孤朔老眼一眯,狐狸一般的表情露出来了,“证据。口说无凭。”
湖蓝色的衣襟一晃,温良无害的公子看了一眼座上坐的四平八稳的皇帝,慢条斯理的吐了一句,“奕玦可以坐下说么?毕竟会有很多事要聊。”
嗯,气迫不错。老头心里暗暗计量了一下,已有近半满意,面上仍不露声色,“可以,自便。”
于是乎,慕容公子一派翩翩无害的找了个椅子过来与老皇帝对着坐下。
“奕玦从大顺到海域寸步不离的追随着她,这还不算证明么?”公子笑的真诚,继而又带了一丝狡黠,续道,“而且以她的为人,能允许我的追随,陛下不认为她待我是不同的么?奕玦能到这片国度来,便是最有机会之人的证明。”
微眯的老眼闪过一道流光,老头子点了点头,“即使这样,你又有何资格要求朕不赐婚?”以那丫头的性格,绝对的长辈之言,他不信她还反抗。
“陛下,很清楚她的性格。”男子微微一笑,“您安排的人选,她应该不会反对。所以九凌会如您所愿的招入一个或者几个男人,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眼中实在的闪过一道寒光,“他们都会是摆设。”
“她是个无情但不绝情的人,所以作为唯一的亲人,陛下有一定的决断权。但是,她也仅会为这情分做到表面的遵从。并不是实质性的陛下想要的结果吧?”
皇帝摸了摸下巴,兴味无比,“小子挺了解那丫头的嘛。”
“不敢,只是相处的时间上来看,胜过别人,好歹有些情分。”懂得进退有度的男子谦逊道,顾忌着皇帝的嫉妒常情。
“然,即使照你说的,朕不强迫她成亲立业,结果恐怕会更不如意。”老皇帝挑了挑眉,一副你拿不出解决之策便不与考虑的高调。
“奕玦只是要求陛下不与强制赐婚,并未要求陛下不做任何措施。”桃花公子笑的促狭,“您照旧可以为九凌安排如今晚一般的物色,只是不管九凌有未看上何人,您不能干预结果。”
“朕凭什么答应你呢?”皇帝陛下虚着眼从缝里看他。
“凭我会是那个让陛下心结解开的人。”慕容奕玦平坦无波的眼镇定而从容。
“小子果然聪明。”老头子叹了口气,“无所顾忌,胆色不错。”
“那丫头要是真看上你,也算不错。只是以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独孤家的独苗一生一世只得一双人?你要知道,身为帝王,小子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吧?”
桃花公子的眼微微舒展,似一湖因风皱面的春水,看似无害,实则精光暗敛,“关于这点,陛下你最清楚奕玦的要求是否过分。毕竟,您曾经也是大胤的一代太子东华。”
这样一句话,表面上似是没有什么关联的。然则独孤朔却十分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是一国太子。皇帝妃嫔众多,子嗣林立,手足者众,温情没多半点,阴谋血腥却难计其数。中间死在这权位诱惑之下的皇子,未出生的婴儿,不得宠的嫔妾,恐怕没人记得清。
天家寡情。帝王要做到雨露均沾一视同仁何其难,且,即使做到了,悲剧也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只要那深幽的宫廷挤进了莺莺燕燕,压轧算计就是本能。
他实在见得太多了。这是独孤朔不为人知的一个隐秘。他也有被伤透心的时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仅手足相残,就连高高在上的父亲都忌惮他,恨不得将他立马除之后快。多么薄凉的亲情啊。所以无需必要,他不留子嗣,坚决不让那样罪恶的事一代代上演。
尚晨可比他幸福多了。至少,他可没给他留下这样的隐患。
在还身为东华太子的时候,独孤朔妻妾成群,但除了和太子妃有尚晨一子外,其余的女人几乎都是摆设。这样的人保持着相当坚决的理性和原则。承袭基业的人,一个就好。
当然,后来他走得彻底,是因为找到更好的。白纸一样的海域,可以任他涂抹扩展宏图。
这样隐秘的心思与痛处,似乎还没有一人曾堪透。独孤朔恍然长叹,小辈们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