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 by 汤圆
自己真是不堪吧
三生说:“你怎么小心眼,我还没说完,我是说,你其实很好,就像竹叶青。”
三世却没心情听他说什么,脸上没表情,心里发烫,甚至觉得四周到处有人用异样眼光瞧着自己。
三生仍说:“竹叶青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说到这里,三世回头瞧见这个小孩像是被人冤枉一样着急,额上的汗珠也落下来了,他眼里里带着恳求,似乎是求他听他说出自己的本意,说出那竹叶青的故事来。三世于是停下脚步,拿着扇子在一边站住。
三生才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吁出一口气,他用一片荷叶当把扇子,摇着解暑,抿抿嘴唇,才说:“这是我们酒行里的故事,虽然我没什么意思,但却觉得那故事跟你很像。”他这才说起:“那也是一次酒会,就跟今天一样,各家酿制了新品都要拿到一起品评,然后选出最好的排在榜首。当时有一个酒家,他们家的酒是最差的,通常贱卖给贫户农家混个小钱,但是那老板却很好面子,觉得既然是全城酒会,缺了他们家很不像话,就派遣两个小厮随便拿起一坛全去应景。那两个小厮当然也知道老板的意思,只当是看看风景,不上心思。可是没想到,这天气十分炎热,烤得他们两个虚脱了似的,汗水又大,口干舌燥。这时候就看到前面绿油油的一片竹子林,于是就钻进去歇歇脚。”三生瞧着三世再听,才接着又说:“两个人找不到水,就想反正老板的酒上不得台面,不如他们两个打开来喝一点,权当解渴。于是就拿那个大竹叶卷成了斗,摇着坛子里的酒来喝。他们两个你一杯我一杯,没一会,就把一坛子酒喝到见底。”三生俏皮一笑:“这下两个可犯愁了,就算是去应景,也得有酒可以拿出手呀,于是发愁。但是两人中有个心眼多的,就说,不如快点走,到镇上随便水井里取水灌在坛子里,掺和了当酒。”
云叶青则笑:“假酒?想必平日这种亏心的事情没少做,才想起这个点子来。”
“是呀,这两个人,就是这样想的。”他淡淡说,接着道:“但是这个时候,只见一丛翠绿翠绿的大青竹,竹丛旁边有几块大石头,石头缝里渗出一滴一滴的清水,滴滴落在石根底下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湾湾里。这俩觉得自己遇到到救命泉一样,赶紧把酒坛子放下,又摘了两片竹叶卷成斗,你一下,我一下,往坛子里加水。说也奇怪,别看这小水湾湾只有巴掌大,可是不管他俩怎么舀,湾里的水总不见少,不一会,就把坛子灌满了,他们又趁便喝了几口,觉得这泉水又凉又甜。两个人看看时候不早了,急忙抬起酒坛子上路。”
两人听的出神,三生才又接着说:“酒会上,开封的酒放在桌子上,大家用斗一个个挨着品尝,眼见就要把各家的酒尝了一遍,却发觉,那两个小厮才抱着酒坛赶来。小厮不大好意思,又觉得这是掺水的酒恐怕不好见人,可是又不得不揭开来,舀出一碗恭恭敬敬奉给会长品尝。”
“掺水的酒……”云叶青笑呵呵,“你家里可卖过掺水的酒没有?”
“你别打岔!”他给了他一记白眼。
三生站在三世背后,说:“会长喝那酒,慢慢的品着,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甘甜,舌尖深处,喊着彻骨的透彻。他还以为自己喝到了神仙泉,就又尝一口,还招呼大家都尝,人人都觉得,酷热的暑期瞬间消失,如逢春雨,心头明净。那两个小厮,心虚,战战兢兢赶紧朝坛里一瞧,这才发觉酒色绿晶晶,青澄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浓味儿,他战战兢兢地舀了半碗,自己尝了一口。不由得呆住了:呵!这是我家的酒吗?他正想着,会长已经赞出了‘琼浆玉液’四个字,于是,就是这坛子原本劣质,却兑入了竹间清泉的酒,成了人间的极品,竹叶青。”
三世听完这话,冷冷说:“听完了,三世告辞。”
三生则说:“你不觉得你跟这个竹叶青一样吗?这个人世就是一个装满劣质酒水的大酒坛,你就像那竹子间冒出的清泉,冰凉纯净,甘甜美好,就算吧你灌入那坛劣酒里,也能把它化腐朽为神奇,创造出一个人间甘露吗?”
三世已经知道了这小孩的意思,转过身子淡淡一笑:“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意思。但是我确实要告辞了。”
“我早想看看你的样子,怎么你就要走了?”三生笑着,仍旧用荷叶纳凉。三世却仍旧觉得这地方,其实没自己立足之地,他强作无在意反倒更累,笑着说:“我回家去了,刚才喝了你家的酒,有点醉。”
“那我送你一坛竹叶青。”
说完,三生丢掉了手里的荷叶花朵,跑去取酒。
云叶青则说:“你别怪他,他被他哥哥娇惯坏了,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我不怪,但是却被他说着了,出门被人指指点点,会叫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世,我送你吧。”
“叶青,怎么能叫你为了我耽误了自己的交际?你跟我是不一样的,只是你不要为我担心。”
他正要走,也没想要什么竹叶青,却见白二公子已经拎着一个小酒坛过来塞进了三世手里:“给你,这是我家最好的竹叶青,等天热得燥闷,就拿来喝,说不定心情就好了呢。”
“多谢你了。”三世接过这坛子酒,云叶青送他出门。
三生瞧着三世的背影,淡淡一笑,心想,这个人这么好,但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瞧不起自己?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他似得,倍感亲切。
019
三世拎着那坛子竹叶青,却不晓得突然变成一个人,他该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半路瞧着米汤色的河水,竟觉得这才像自己,说什么竹叶青,他没那么干净。三世拎着酒水沿着廊子边上的一溜小台阶下去,挨着水,坐下来,身子靠在柱子上,又见一只只乌篷船顺着河水穿过去。窄小的河面却过这么大的船只,三世淡淡一笑,揭开了酒罐子上的签纸,他捧着酒坛,一股浓而味清的酒气铺面而来,三世求醉,所以还没入口,他就已经醉了。酒入口中,先淡后浓,刚柔相济,三世就更觉得,自己没那么刚强,所以也配不上这竹叶青。一口口的,不晓得喝了多久,只听到咕咚一声酒坛子滚到了河水里。三世就趴在小堤上睡了过去,梦中谁也没有了,就自己,还是个小公子的样子,跟三生一样。
那时候,家里没有人不宠爱他,爹跟爷爷把最大的希望放在他身上,望子成龙,但爷爷最终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这辈子都废了,我当没疼过你,你也把我们都忘记吧,不要怪我们无情,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所以三世不怪,没有人可以怪。想到三生,一张醉脸上升起一抹淡笑,觉得那孩子真叫人羡慕,无忧无虑,干干净净。
三世瞧着微微张开醉眼,瞧着水面,突然身子一滚,咕咚一声,也像酒坛子般落入水中,他动也不动,等着泛白的河水把他的身子全部淹没,等着头发漂在水面上,等着再也醒不过来。一口水呛入口中,三世觉得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却如窝棉上,十分舒服……
“老爷,这个人要怎么办?”
稚嫩的声音在三世耳边响起,三世却睁不开眼睛,看上一眼,还醉着呢,三世也不想睁开眼睛。但又觉得,自己还躺在水面上,顺泊漂流。
“老爷,他喝了好多的水,是不是要死了?”
突然,三世觉得,一直大手敲在自己的胸口上,三世从嘴里涌出一口水酒掺杂。
“是个酒鬼,喝醉了掉进水里的。”沉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与傲慢:“等他醒了,叫他下船。”
“是。”
三世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只大船里,身下铺着波斯地毯,船中十分奢华。三世爬起来,踉跄走了几步,朝着船舱外面张望,只见清澈的一片河水,波光粼粼,这是怎么回事?!三世眯着眼睛,注视着前面宽阔的河面。
“你醒了?”
三世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子,那个童子笑着说:“你掉进水里,我们把你给捞上来的。但是主人说,你醒来就叫你离开。三世淡淡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童子可爱一笑:“这里是运河呀,我们一直是沿着运河过来的,不过你放心,一会前面有个堤坝,可以叫你上岸。”三世点点头,询问:“不知道你家主人是?”
小童子说:“主人救你也就救了,他可没想叫你知道他是谁,况且我们救你只是举手之劳。
三世点头,莞尔,想来也对,其实他原本寻死,没想被人救,如今被救起,既然不是别人的有意,他也不很乐意,就算了,何必假惺惺道谢?小童从舱里出去,沿着楼梯上了穿的二层。
“主人,他醒了。”
“嗯,一会叫他走。”
“是。”
三世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有些好奇究竟说话的是何人,但既然人家无疑罗嗦,他何必强求?三世出了舱,走到船头上,黯然瞧着,不觉一笑,现在这河水已经变回清澈了,可他也该下船了。船头的风吹得他有些寒冷,用手拽拽衣裳,三世高挑纤瘦的身体轮廓就原形毕露了,青绿色的水杉,被风吹得乱飞。三世回头,往向船舱的二层,突然瞅见一个身材健硕,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也站在外面,不晓得是看风景,还是看他。那男子神型丰美,一脸的严肃,长发也被风吹起了。他留着短须,勾唇一笑,目光又深不可测。三世心中一晒,那男子懒散着声音戏虐问:“你是寻死?还是醉了?”
“有什么关系?”三世淡淡说。
“如果你是寻死,就是在下耽误了你,如果你是醉了,那在下就要劝你。”
三世点点头,他说:“通常喝酒是求醒,不是求醉,如果连这点都搞不清楚,也不配喝酒了。”
“我很清醒,于是求醉,所以我不算在你那‘通常’二字里。
他一笑,微微眯着眼睛,呵呵笑着转身回船舱里去了。
到了堤坝,三世下船,双脚站在岸上看着那大船又飘走了,更加迷茫,脚步有些沉重,要回去吗?可现在看不清楚方向。于是到市集上,买下一匹马。天色渐晚,三世骑着马儿慢慢走,最终还是在霍府门口停下了,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三世想着,还是要说一声,想明白了,胸中坦荡荡。抬脚迈入了霍府内,管家急得焦头烂额:“卫爷,老爷快找您急死了。”三世点点头,张嘴却梗住,又咽回去。他倒不着急去见他,回到房间把身上被脏水浸泡过的衣裳丢在地上,打开柜子,拿起自己来霍府时从家里带出的衣裳,雪白的衣服。三世用手摸了摸,好爱惜。用鼻子一闻,淡淡的是家的味道。三世穿起来,用一条红色的缎带系在腰间,又拎起来那件又轻又薄的外罩。瞧着自己,笼在一层云雾中,只是记得,那天出门的时候,下小雨,衣服打湿了,还好有霍冬青的一把伞,但是如今,三世看看外面的天色,只想,今晚千万别下雨。
霍冬青从门口进来,瞧着他换了那件好多年没穿过的衣服,一笑,过去从后面把他的腰抱住,问道:“怎么样?这衣服好多年没穿了,还合身吗?”三世没吭声,冬青抱着他走到镜子前面,用手捋顺了三世的头发,冬青垂头吻上他的脖颈,又抬眼看一眼镜子里的两人,冬青豁然发觉,三世变了,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年少公子,如今的三世,神韵媚然,成熟沧桑。豁然,冬青从心里生出一股怜惜,胸口疼了起来,鼻子发涩。他把鼻子埋在他肩头,深深一闻,说:“三世跟冬青已经快六年了吧?”三世则说:“是呀,没感觉六年就过去了,你才发觉我变了?只是可笑,你却一点没变,还是一样。”他淡淡一笑,唤道:“冬青……”
冬青爱怜得吻着他的耳朵:“怎么?”
“我要走了。”三世淡淡说。
“……”冬青的神色一下沉入谷底:“去哪?!还能去哪?”
三世转过身子,看着他的脸,笑了:“我已经老了,但你还是一样的小,永远也老不起了,我看我们不适合站在一起。”
“胡说,你比我小好多岁。”
三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上:“但是这里,这里经历了太多事情,变得很脆弱,不堪一击,所以老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冬青再一思考,终于明白过来,三世为什么要穿回这件衣服去,突然明白,他这是要走的干干净净。
冬青把他大力搂住,说着:“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一回来你却要离开我,三世,世儿……”他唤着,紧紧桎梏他的身体,头埋入他的胸口,一边吻一边说:“三世,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你是我的命根子,你离开我,也不能活。”
“……”三世深深吸一口气,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现在活过来,也该走自己的路。”
“死过?!”冬青愕然,抬头望着他,但见他一面的平和,还当他说的是心死,于是忙说:“没有死,怎么会死?冬青对三世一辈子也不变。”
听到这话,三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聂风扬刚要进来,又把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