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by 行云






藉医治之名,我也暂且栖身于厉之仪府内,我第一个要求是一个月内,他的饮食全要经我出手他才可食。 
其实这个条件一半是为了医治之便,厉之仪蛊毒并不是单纯一味药可解,蛊依附他气血而存,若要除之,必要断其依赖根源,于是我每天给厉之仪吃各式各样或轻或重毒物,以毒攻毒,以致他数日又吐又泻,百般不适。 
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吃每日仅饮庭外那道清泉水,却仍还是足足被我毒满了一个月,厉之仪蛊毒治好了,但是却视我是比蛊更要命的毒蛇猛兽,避之惟恐不及把我请走。 

把厉之仪那个过份爱笑幸灾乐祸的随从请走,斗室之内终于得回一方清静,我掩上门闩好,对着背后梁上红衣人影说道:“来多久了?” 

红影翩然翻飞落下,静静道:“不久。” 

省去无谓寒暄,我开门见山:“我托你打听的事,有下落了吗?” 

无欲顿了下,缓缓道:“前朝东陵国君与皇室一干人等,在北擎接手一月有余便全数被秘密处死,无一幸存,但数十日前又意外被追谥为东陵王,重新厚葬,陵园就在...” 
我摆了手让无欲停下话,我与父兄虽毫无感情可言,但毕竟他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千里孤坟,心中凄凉,却也不想诉无谓诉。 
只是荆棘藤蔓刺上心头纠缠捆扎,一寸寸拉紧,不至椎心泣血,但却有莫名苦涩伤怀,无形的渗出心间,隐隐发酵酝酿成一个问句,为什么....为什么亲手斩断我最后一丝血脉牵系的人,偏偏会是你,腾耀! 

“师兄,我听闻曼陀萝花除了教主手上那株,另外西域还有人植有一株,请师兄你好好保重身子,我必要为师兄寻回解药。” 

我喟然苦笑:“不必了,我并没有拜托你做这件事,当年我出走,就视同叛教之徒,自也和你与沧海断了关系,今日你还愿帮我打听亲人下落,我很感激,但关于中毒一事,我希望你莫要插手,走吧,从此刻起你就当没有了我这个师兄。” 

生死天定,我已懒得再与命运抗衡,再说如今我真真正正落得孑然一身,这世间我还留恋什么不舍什么,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奈何天 第二十一章 

入夜,月照窗棂,婆娑树影渐西斜,夜已深,今晚外头却格外喧闹,敲了数更了还不愿静,热络鲜活的世界在门外面,门里面,是剩我一人的世界。 

为暂避追兵,我与厉之仪人等停了脚程,宿在这家客栈里数日有余,只是近来我不再与厉之仪说笑,也不与任何人交谈,把自己关在房里,大门不出。 

我在凭吊,在哀伤?耿耿于怀的是至亲之死,不,不是的...至少不全是的。 
因我是如此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我从不怨天尤人,腾耀说我关心他人往往胜于自身,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花了许多时间去体恤别人的苦痛,因为我不愿有太多空出来的心思来怜悯自己。 

我不发信誓,我不沾染世间一切的情爱,我活的极痛苦也极痛快,极逍遥也极孤独,这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以为一切孤寂可以在谈笑间不留痕迹,我以为我已万般皆不留心,原来不过只是图穷匕现的技俩,如今我已厌倦了我一贯虚掩的把戏。 

“萧遥...萧遥!把门打开,不要不吭声,我知道你在的,孟政说你今天都没出过门一步。”伴着大力扣门声响起的是厉之仪的嚷嚷声。 

劈啪一声,完好的两片木板瞬时断了好几片,我对着冲进房里的厉之仪皱眉道:“知道你王爷银两多,不过也不用老是砸坏人家店里的东西吧,要重新修好也是要费工夫的。” 

厉之仪走进往我脸上瞧了个仔细:“你闷病好啦,说话又夹枪带棍的,几天突然一声不响的关在房里,害我还得冲进来看你。” 

“怎么你担心我吗?看我没死在房里头很失望?” 

“是啊,失望透了,本来买好烟花要庆祝我脱离苦海,世上又少了一个奸诈狡猾的对头,害我白高兴。” 

我苦笑:“害了你空欢喜一场,还真对不住了。” 

“知道就好,你得赎罪!”厉之仪拉起我就往外拖:“我东西都买了,不庆祝白不庆祝,就当庆祝你自己还没死,还可以继续残害我好了,你再这样闷下去不生霉才怪...” 

我跌跌跄跄的被拉着走,边听厉之仪不满的嘟嚷着,看不出来,原来这家伙也有难得好心的一面。 

江南水乡,最多的就是河道纵横。 
平波涛静的一脉河水,水上笙歌正盛,精致的大小画舫缓缓漫游,喧嚣灯火,风度翠幕。 
我与厉之仪没真的来放烟火,却遇上河边的一群小孩少女却在放灯,纸糊的各式花灯上,都密密麻麻的写着私心企盼的一个愿望,灯月光影闪烁成一片斑斓,花灯凄迷的倒影映在湖上,编织成一个无边的幻梦,蔚成江南特有春夜美景。 

一中年美妇走来,递上两只粉白莲花灯:“年轻人,瞧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这里的习俗吧,夜里放水花灯祈愿很灵的,试试吧。” 

“多谢夫人美意,可真的不用...”我还来不及拒绝,妇人已点头微笑而去,我手上提着两只花灯,愣在原地。 

厉之仪很是大方怡然的从我手里拿过一盏灯去:“人家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人都到这了,算是入境随俗好了。” 

“明明是一起的,怎么就没有我的份呢,真是的。”一旁的孟政不满的抱怨。 

我笑道:“那我的给你好了。” 

孟政负气道:“不用,我孟政乃男子汉大丈夫,不夺人所好,我自己想办法。”说完一溜烟的窜走了,看着孟政认真的背影,我实在有些头疼,我什么时候说我好这个了,这对主仆两人怎么都是各有怪模怪样的。 

回头见厉之仪,右手持笔,另一手支着前额,倒是认真思索起要写些什么好。 
叫厉之仪这等人许个愿望,的确是很费神,无论是杰出相貌,钱财名利,权力威势甚是佳人美女,他都不虞匮乏,众生汲汲营营苦苦追求,羡艳的人生好运道,莫过于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建议:“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凭你厉之仪有什么愿望只要你想要,有什么达不成的,还是留个机会给那些不比你幸运的其它人吧。” 

厉之仪竟转头狠狠瞪我一眼,咬牙切齿:“我当然有,你在那说风凉话。” 
果然好心没好报,我讪讪噤了声。 

厉之仪低头煞有其事的振笔疾书,孟政不知什么时候从旁跳了出来:“萧先生,你许什么愿。” 

我摇了摇头“一时还想不道,怎么你放好花灯了吗?” 

“放好了,可是说真格的我也不知写些什么好,索性就写阖家平安了,萧先生你想不出来也可以写这个,挺实际的啊,哈哈。”孟政嘻嘻一笑,又探头过去瞧厉之仪写些什么。 

“你敢笑出声,我就把你当花灯放到河里去。”厉之仪冷森森的恫吓,危险的半玻鹧郏险胄τ植桓倚Γ缓盟辣锝糇欤蝗眯ι┏隹冢绮陡霾煌!!?br />
我转头一看,也忍竣不住,纵声大笑。 

纸灯上只写了四个大字-百毒不侵。 

“有什么好笑的,要不然你写什么?”厉之仪十分不满说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举目默默望着远去的莲花灯,有一只轻飘的灯,不负载任何的愿望,是我的。 
不晓得许些什么,竟是连阖家平安这么平凡的愿望都是徒然了。 

人生漫漫--我还能争什么? 

“走吧。”举目,衣裾披飞的一袭青玄,浅浅笑意刺眼。 

我伫足不动,沧海走进一把扼住我咽喉,几乎是要捏碎我喉骨的力道:“月笙,你这么一跑再跑不累吗。。。。你不累,可我已经倦了,做个了结吧。” 

奈何天 第二十二章 

喉头被紧紧掐死,口鼻只能微微渗入几丝丝稀薄空气,被僵住的心肺像是要挤出胸膛似的剧烈跳动,眼前的一切逐渐飘忽蒙眬,一切色彩都慢慢的淡了,淡淡的溶于一片墨色。 

只胜沧海眸中那比深潭更寒更深的森冷,山岳崩塌似的压了下来,在多久以前沧海就经常默默的这样看着我,原来冷绝的眼里藏的是恨,原来是恨,多深沉的恨意,究竟是多久之前开始的,久远的难以追溯。 
是啊...我早该知道他多么的恨我,死在沧海手上,不是无怨无悔,至少也算死得其所了... 

“萧遥!”厉之仪与孟政同时惊呼。 

“别...别...过来,走开..不..关你事,不要插手...”我鼓尽了体内仅剩的气力,将声音挤出口。 

沧海冷冷沉沉的声音随及响起:“你们再向前一步我就马上碎了他的颈骨,要拿月笙的命来赌是谁快一步就尽管试吧。” 

“任沧海你不要欺人太甚!萧遥早已不亏欠于你,你要敢对他不利,我西楚不会轻易放过你。” 
厉之仪动弹不得赫然说道。左右二法使跟教内四名护将都列位在前,每一个都是杀气重重,气势骇人身经百战之辈,撇开沧海莫论,光这六人,任厉之仪武艺再高超,这六个堪称高手之人,万不是他一人可敌。 

“月笙说的对,这是我们自家人的事,你这外人管的着吗,月笙是我师兄我怎么会对他不利,不过要是你继续出现在我眼里,我可就不担保了。”沧海又加重了手劲,痛苦的一声低吟忍不住溢出喉间。 

“我警告你最好连他一根汗毛都别动,今日这笔帐我记下了,记住,别伤害他,要不我绝不轻易放过你!萧遥,你等我必会救你。”厉之仪恨恨道,离去前像要给予我信心似的,深深看我一眼,与孟政反袖旋身,走了。 

在我以为我即将气绝之际,颈上力量突地撤手,我跌坐地猛然边咳边大口喘气。 

“我若真要动你,又岂会忌惮任何人,哼...他不放过我...谁不放过我,无妨,重要的是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放过你,绝不放过你!”沧海坚决的狠然气慨听得我一愕。 

刚刚临界于生死之间被激起的些许生欲,又被这样深切的恨意拉出曳长。 
这些恩怨情仇的死命纠缠,我厌了,厌到极点了。 
厌的我自己狠狠捏碎了最后一丝生意:“前次,我花了进三年时间仔细观察悉心布署,才得以趁隙逃走,这次再落入你手里,你必处处严加防范,如必要,你就算真的要断我全身筋骨也在所不惜,我要再逃是难如登天,只能乖乖任你摆布。” 

沧海沉默,嘴角微微扬起,似是赞同我所说却又疑惑于我为何突然转变的如此认份,眼神颇为玩味。 

我看着沧海,转而淡然一笑:“不过前提是我还活着才成,我若不想活,自有千百种方法寻死,你再怎么阻止也阻不了我,就算我连跟指头都动不上,若我不吃不喝出不了多久还是死得成,我要硬了心肠,世上有何事可以要胁于我,你见识过我有多冷血的,我若决心一死,你又奈我何。” 

“告诉我,你又奈我何,你能奈我何!”见沧海脸色瞬间铁青,一时无语。 
蓦然,我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空空荡荡丝丝缕缕凄凄怆怆,笑的我自己都心寒。 

因为无情,因为无意,很多事都用不着勉强自己,我不想这般无谓,世事却就竟是万般不由我。 

惯世路,心到处自悠然,但谁说放弃一切不是一种悠然。 
我笑了半饷,嘎然而止,齐断绝了笑声,沉声:“告诉我,你能奈我何,就算你恨我入骨,但你能奈我何。” 

沧海依旧静默,眼里积着的是我所看不懂的某种情态,我却像死人回光返照似的莫名有兴致的多话起来:“依我以前的性子,一定要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将你给我的所有痛苦耻辱加以千倍百倍的讨回来,纵使我位于极尽劣势,但就凭你当年扳倒我一般,总会有办法可行的,不是吗?可问题是我厌了,这一切一切我半生所沉溺,从来不是我心所愿,庄生梦蝶,非人亦非蝶,倒头来不过一场虚梦,我再也不想继续...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再不用耗费心思的要时时苦思如何对负我,心里最溃烂腐败的那块病根,现在我替你铲除。” 

我低头望了一眼底下幽黑的一脉河水上,轻风掠过,碎成一万片的月亮,清冷而绮丽。 

沧海,我以后带你去看海,你知道吗...那海是一望无际的蓝青色,那月亮直落落的飘在大海里,月映万川万川映月,多美啊......我以后带你去看海,去看海里的月亮。 
--在师傅刚带沧海回来时,他总是郁然的不像一个少年,练功再苦也总是不哭不闹不笑,我为了哄他高兴,曾经带他爬上船舶屋顶看河里的月亮,这么对沧海说道。 

我曾经也想好好的将沧海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好生疼爱,曾经沧海也视我为他最亲近温柔的师兄,你和我怎会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手捂上心脉,我暗自凝气,幽幽叹道:“沧海,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