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by 傀儡偶师





津泽九年初。
蛮族降服。
朝廷却下了一纸文书。
十万大军班师山西,两万人镇压流寇匪霸,其余八万驻守长城沿线。抵御外敌。
就算许多人惊讶。
然而我知道那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他既然赶我出京城,就不曾想过让我回去。手里掌握着我妻子儿子的性命,也不用担心我有叛逆之心。
边关严寒,士兵们苦不堪言。
来过一次,如今要长年在此守候。。。。。。军心骚动,然而我却无可奈何。
我多年来行兵打仗的经验在平日空闲的时候,一点一滴的编绘成册,发送给将士。外族蒙古多年来的彪悍经验让他们有一套相当纯属的征战方法。
我每日所作就是在帐中思索,训练军士。
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每战仅攻一、二要害目标,避免两面作战,力求全歼敌人。
浊墨去写,细心去想。。。。。。
分进合击、迂回包围、穿插渗透、闪击奔袭、连续突击、跟踪穷追。
是半生的经验,却也是厮杀后的盈余。。。。。。
小队轮番冲击,激敌进攻,尔后以主力投入战斗,两翼小队速合为密集队形,向心突击。
时光如同佛前光轮,转眼飞逝。。。。。。
对设防城寨,先破坏面,再夺点,以烧杀摧毁城寨四周乡镇,再迫其投降。如不降,则以火攻、水攻、地道及集中炮兵轰击强攻进行围困。
直到。。。。。。第二年那场小雪之后。
〃将军!〃
我正在帐内烤火,喝着温好的羊角子酒,就听见外面副官的声音。
〃进来吧。〃让那火撩的感觉刺激的咳嗽起来,我说。
〃京城有信使过来。〃他说,然而脸色有些不自然。
〃哦?〃
〃是。。。。。。先遣使。。。。。。〃他低头。
先遣使?
〃是钦差?〃
〃不是。。。。。。〃他还说完,外面响起了号角。
〃从一品将军单瑞雪出帐接旨!〃
我站起来,手里的牛皮袋子松开,流出一些酒。快步走出去,跪在雪地上。。。。。。我可以感觉到雪迅速的在我双膝下融化。
〃单瑞雪接旨。吾皇。。。。。。〃我咳嗽了起来,那样虚情假意的话,我说不出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单瑞雪自朕登基以来,忠心拳拳,多年征战在外,多有劳累。。。。。。〃有些话我没听清楚,却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令一品将军随方暂代单瑞雪主帅之位。单瑞雪领旨进京,分担朕之忧虑为上。钦此!〃
先遣使的尾音拖的老长,让我不舒服的打了个寒颤。
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在朝廷百姓中抹去我的名字之后。。。。。。我回去了,会有什么样凄凉的下场?
我不知道。
嘴角缓缓翘起嘲笑的角度。。。。。。
走的时候,那新科武魁随方拦我。
〃将军,不要回去。〃
我低头不语。
〃将军难道不知道圣上早有去你之心么?您就是皇上喉咙里那根刺啊。〃
〃我不回去,又能如何?〃我问他。。
〃逃。〃
〃逃又如何?〃我又问他。
〃逃可活。〃
〃活又如何?〃我再问他。
他一时语塞。
我摇头轻笑:〃万事万物,荣生荣减。我又能逃出天地人寰?内人孩子都在京城,我逃了,他们必死。况且。。。。。。〃我不能逃,不可逃,无法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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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整理行装,笑着上马,笑着看众将领哭送我出边关。
轻轻鞭打坐下黑马,让它小步跑起,落下一串滚滚黄沙,弥漫在身后。行军十载来时孤单,去也孤单。
当时正是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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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半个多月的路途,我已经听到了无数的消息。什么边关将领联名上书,弹劾从一品将军单瑞雪,朝野上下都纷纷号召响应。
又是什么人挖出单瑞雪早年做过的种种恶行,包括无理打死百姓,圈围良田作自己的土地,贪污,买官卖官,虚伪逢迎,发展培植单家势力。
血迹斑斑,罪恶斑斑呢。
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连我自己听到了,都觉得该死。还得判个腰斩的罪行才足以泄愤。
所以皇上震怒。
所以朝野震怒。
所以百姓震怒。
我听到,只是微笑。
随口应着茶馆酒肆间的人们,点头,说一句,的确该死。

其实,那样的结果是我早就料到的。
然而,我在那之前并不相信吧。
对于他,我总是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丝希望和期盼。盼他幡然悔悟,盼他只是与我开玩笑,也盼这十多年的光阴都只是梦。
然而不是。
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被他伤得体无全肤,鲜血淋漓。
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那种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一次的痴儿。
痴儿,痴儿,调笑玩笑的二字,谁知道其中包含多少辛酸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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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一片寂静。
屋内燃起灯火,不时有噼里啪啦的炸油声发出。
蓝铃轻轻帮我穿起朝服,束起我发。
她忧心忡忡地抬头看我,我装作没看到,去整理袖口。
〃将军。。。。。。〃
〃嗯?〃
〃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我回来十天左右,皇上都没有召我进宫,等到现在才让我进去。恐怕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我笑了笑,〃迟了。〃
〃可是。。。。。。〃
〃我只能保你们三人了。〃
〃将军!〃她叫了起来。我转头去看她,僵了一下。
〃你怎么哭了。〃
她抬头看我,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滑落,眼睛里似是绝望又是后悔。
我叹息一声,抬头擦了她的泪。
〃是我无能,又要让你们母子三人受苦。〃
〃将军。。。。。。你不要这么说。。。。。。〃她声音哽咽,抓住我的手,捏的紧紧,〃你要保重,你一定要保重。什么都好,活着回来就好。就是委曲求全也好,活着我便安心了。〃
我心里一颤,强笑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这一去,是去多来少,死多生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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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那殿,依然是阳光满照,依然有熏香暖炉,然而为什么觉得世间是凝固的血块?自己快要被倾吞了下去,连骨头都不剩?
殿内无人。
只有他静静坐在龙椅上,在龙椅台阶的下方,放了一张桌一把椅一壶酒。。。。。。
我看到那酒,心就渐渐沉了下去,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笑着看我,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我却不敢看他,害怕看了,就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平静。
〃坐。〃他简短的开口。
我坐下。
〃你想必也明白朕的意思了。〃
我自然明白。
〃然而,你也曾为朕登基为朕护国立下汗马功劳,朕考虑再三,决定饶你不死。〃
这和让我死有什么不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开口:〃皇上想必把臣的罪证都弄完备了。臣就算有什么可以辩驳,肯定都在您预料之内。〃
他笑:〃那是当然。〃
〃臣。。。。。。〃我不禁苦笑,暗暗责骂自己还在给他找可以开脱借口,给他找可以伤害自己的借口,然而却不得不问,〃臣想问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臣。。。。。。〃为什么呢?就算是棋子也好,是工具也好,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机,这么作弄我在掌骨之间吧?
〃这是你的要求?〃
〃请皇上成全。〃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闭上眼睛,突然叹息了一下,然后道:〃好,我就告诉你。〃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一个宫女。是一个很难和皇上见面的宫女。那样的人,总是受到冷落和漠视。她也幻想过有一天皇上会看上自己,会临幸自己,会恩宠自己,然后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她只看见偶尔有宫女得到皇上的眷恋,然而很快就消失在阴森的后宫。没有谁能够在这里呆得长久。也没有谁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心。她放弃了。安心做一个宫女。
〃第五年的时候,她在殿前打扫庭院,听见喧闹和高兴的笑声,是大臣们的。于是她躲了起来。她在红漆的柱子后面看过去的时候,看见了大臣们簇拥着的那个人。刚刚凯旋归来的将军,融安三年的武状元,单秉峰!也就是你的祖父。〃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看到我诧异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她对那个人一见钟情。然后发现那个人对她也有好感。两个人迅速的亲近了起来。做了无数次苟合的事情。我的母亲陶醉在那样糜烂和禁忌的关系当中,自愿把自己给了一个大了她二十岁的男人。〃
〃有一天,那人问她,如果他可以让她成为皇上的妃子她干不干。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告诉她,他被同朝为臣的人们排挤,想要一个得力的,可以在皇上身边说上话来的人。于是我的母亲就愚蠢的听信了单秉峰的话。成为了皇帝第十六个妃子。第二年,生下了我。
〃她帮助单秉峰窃取朝廷机密,帮助单秉峰探听皇上的意图,让单秉峰一党在朝廷内呼风唤雨还不知道自己让他利用了。终于到了单家落败的时候,单秉峰才狠狠地把母亲抛弃。
〃你觉得那样激烈的女人会有什么表现?〃他冷笑着问我。〃她恨死那个男人了。她发誓要找那个男人报仇,虽然单秉峰已经死了,没关系,他还有子女还后后代!迟早有一天她会让单秉峰知道被人欺骗的滋味,会让单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疯了。〃
他笑了起来,看我,声音却冷得让我发抖:〃她因为他,疯了。〃
他的母亲又是怎么样的人?
因为爱而疯。
那一刻,必定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才能够让她发下那样怨毒的誓言。
我懂得的,她选择了报复,而我选择了逃避。
我压下心里的苦涩,抬头看他:〃这是借口。。。。。。〃
〃呵呵呵。。。。。。〃他大声笑起来,〃你想知道原因,不就是找一个可以开脱的借口么?可以让你原谅朕,原谅自己的借口?朕给你了,瑞雪,朕不需要找借口。〃
我别过头去,苦涩渐渐在胸膛发酵:〃我不明白啊。这么多年都不明白。骗我,作弄我,利用我,伤害我的家人,看我因为这一切而痛苦,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可曾爱过我?
可曾后悔过?
可曾惋惜、心疼、哭泣。。。。。。
〃为什么。。。。。。〃他呢喃,突然失神一般,〃为什么。。。。。。〃抬头,冲我一笑,隐隐约约有着初见时的温柔。
〃你不知道么?〃他站起来,缓缓走下宝座。
〃你是君,我是臣?〃我低头苦笑。答案是多年都听过的。
〃因为。。。。。。〃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苍白的手端起那壶酒,轻轻酌了一口,含在嘴里,〃我爱你啊,瑞雪。。。。。。〃弯腰,轻抚上我的唇,霸道的低头吻了过来,顶开我的牙齿,那口带着他的温度气味的千秋醉顺着我的喉咙缓缓流进了我的胸膛。
我爱你,瑞雪。
爱你。。。。。。
瑞雪。
这水能喝么?你喂我喝。。。。。。
这么瘦小也能来考武举。。。。。。
我好想你,瑞雪。
瑞雪,瑞雪,瑞雪。。。。。。
我无力倒在他的怀里,胸口燃起一团火。
幽暗的、热烈的,冰冷的、颤动的,绝望的、嘲弄的,压抑的、蔓延的。。。。。。灼伤着我,也燃烧着我。
那火,渐渐刺痛起来,越来越痛,越来越骚动,犹如一条毒蛇,抽取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份力气,每一份毅力,每一份期盼和坚持。
我缓缓闭起眼睛,泪水伴随着嘴边流出的血,浸湿了他的龙袍。
爱我么?
是啊。。。。。。
真的?
如果,赵晨曦不是皇帝,单瑞雪也不是臣。那该多好?

心死泪干,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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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宁古塔

天气很冷,雪刚下完了厚厚一场。
这个地方,荒凉的很,冷起来让人心寒。
河里的水冻了有一丈多厚。只有取井水用。然而井上的绳索却冻结了。
安然,阿轩都还在房内睡者。然而,府内的总管来催,说是大人小姐们要起来梳洗,让赶紧送水过去。
不想吵醒他们,我自己起来先动手。
提起桶,摇着冻僵的井架子放下去,却已经累得我开始咳嗽起来,越咳越大声,屋内两个人自然就醒了过来。
〃阿爹!你又在逞强了!〃阿轩先出来,抢了我手里的东西去,连辩驳的时间都不给我。
〃是钱大人府里要水么?我和阿哥就可以了,您去吃早点。〃安然也跑了出来,还穿着里衣,拿了手里的棉袄就给我披上,〃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
我皱起眉头,咳嗽了两声:〃你们不要以为我快死了好不好?〃
〃哎呀,我们哪敢哪?您自己这么折腾,不用我们以为了吧?〃安然的嘴比较毒,笑嘻嘻的说话。
〃你。。。。。。〃我看他,他也顶回来,我笑了起来,〃好好,我是不顶用了,我回屋里吃闲饭。〃
〃这话不是我说的。〃阿轩大声说,一刻的功夫已经灌了一缸水。〃安然,快点过来帮忙。别老作弄你爹。〃
我笑着,又咳嗽了起来。
〃你看你看!〃阿轩的声音已经开始不高兴的响起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将军啊?武功给废了,身体也搞垮了,又被人发配到这天不着地的地方,你〃
〃好啦!你也少说两句,别以为比我早生出个头就当自己是大哥了!〃
我咳嗽着退回屋内。
我受苦无所谓,却没有想到,孩子竟然也被牵连了进来。圣旨一下,单家所有男丁都被发配到这最惨烈最悲壮的地方来了。
那是贫瘠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