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 by 岩盐





  地上是一片绣着充满塞外风情的毯子,四壁画着江南的湖光山色,乍一看显得光怪陆离,细看下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与二哥的寝室一模一样。
  二哥——
  南宫毓无意识把头偏了偏,却瞧见了床侧倚靠着合眼垂首的女子。
  在记忆中搜索这张带点陌生的脸孔,蹙眉思索前因后果,片刻后恍然她便是他从赤离臧手下救出的小兰。
  赤离臧——
  与赤离臧的对决,他用上了天魔解体大法和烈焰掌,但因为过度催化功力的关系,体内经脉碎掉了九成,内伤重得无以复加,如今竟安然无恙,确实让他诧异。

  第十七章

  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南宫毓缓步走出庭院,抬头望天,月朗星疏。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边,随着那奇怪的声音寻去,走了几步,却看到远处一人正在舞刀,而那把刀正是冷月刀。
  定睛看清,一如他的猜测。
  只有熟知二哥的喜好才可把那屋子布置得一模一样,只有修炼正宗的少林内功心法才可帮他的经脉重新修复,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刘玄。
  刘玄的刀法并没有花巧的套路,只是简单地重复着挥砍刺劈,却是霸气十足,威猛无俦。
  难怪被公认在二哥之上,他的武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不忍打扰,南宫毓停下了脚步,站在树下看着。
  寒芒闪闪,旋光流转,远处的南宫毓自觉仿佛置身在森冷的刀气之下。
  打了个激灵,寒意袭上了四肢,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体。
  庭院中的刘玄忽然引刀止步,弯刀脱手如箭,疾飞向丈外的巨石,「铿」一声,火花四溅,直至没柄。
  「三公子,你醒了?」
  把深入石块的冷月刀轻轻松松地拔出来,刘玄顺手抓起了外袍,向南宫毓走来。
  「好刀法。」
  南宫毓鼓起掌来,心服口服。
  「三公子过奖了,这套少林刀法我自六岁开始练习,熟能生巧而已。」刘玄把冷月刀递过去,笑道:「在我看来,招式套路之类的远不如实用顺手来得实际,尤其生死决斗,危急关头还讲什么一招一式,统统凭着本能,看谁早一步用自己的兵器杀死对方罢了。」
  若有所思地接过冷月刀,半晌后南宫毓脸上现出了恍然之色:「多谢刘大人。」
  「夜雾正浓,小心着凉。」
  刘玄走近南宫毓,看清南宫毓单薄的衣衫,眉头深锁,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迅速为南宫毓披上:「三公子,你只有一条命。」
  「在下知道。」
  「下次千万不要好勇斗狠,孤身犯险。」
  「……」
  「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你切莫放在心上。」刘玄想了想:「只是,只是——」
  实在说不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不忍心看到眼前这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如此折腾自己而已。
  内伤严重,经脉断了九成,外伤同样不轻,还曾遭受凌辱。连大名鼎鼎的「妙手华佗」都束手无策,若非凑巧慈航,慈真两位师叔上门拜访,合三人之力,几经努力为他重新修复了经脉,难以想像他能在昏迷十五天之后醒来,醒来后他仍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
  南宫毓微笑道:「一子错,满盘皆错。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确实,那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
  刘玄默默听着,并不作声。
  「一直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其实刘大人不想我插手失镖案,真正的原因就是不想我与赤离臧对上啊。」南宫毓望着天穹出了一会神,然后回眸道:「在下先得向刘大人赔罪,再谢过刘大人的救命之恩。」
  「救你,是为了自救。」
  愕然抬头,目光充满了讶异。
  「如果三公子在我眼皮底下出事,你二哥可不会放过我。」刘玄神情无比认真:「我可是宁愿面对阎罗,也不愿面对他的愤怒。」
  把众人眼中温柔可亲的二哥比作阎罗啊。
  南宫毓哑然,细想之下,却不得不承认身为好朋友的刘玄似乎比他这个弟弟更了解二哥。
  「虽说他是哥哥,可实际上只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罢了。」
  过于冷淡的口气让刘玄心中一凛。
  「他武功比我高,文才比我好,更比我聪明得多。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小傻瓜,失去了他的保护,我就无法生存,因此他总是把我护在羽翼之下。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了一个事实——其实他只比我大半个时辰。」
  「他想当个好哥哥,只是他并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刘玄望着南宫毓,目光带点复杂。
  「——是啊,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好哥哥,可好不好,身为弟弟的我才最有资格评价吧?」南宫毓的笑容充满讥嘲和悲哀:「自以为是为弟弟安排一个人生,把应当属于弟弟的一切责任都揽在身上,拒绝弟弟的成长,这样的哥哥,我不会认为是好哥哥。」
  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心底竟感到一丝莫名的轻松和痛快。
  他知道他说的话会传入二哥的耳朵。
  刘玄皱了皱眉,想为南宫秀分辩,却又无从辩起。
  某人对弟弟的过度保护确实容易变成南宫毓的困扰。
  「我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与其他人无关。」
  南宫毓盯着刘玄,表情冷凝得犹如十二月的寒霜。
  短短半个月,历劫后反变得强势,这样的南宫毓让人惊叹。
  就这一点来说,南宫秀确实错了。
  刘玄收回视线:「这不单是你的事,还与我们肃王府有关,他可是劫镖案的主谋。」
  「也就是说——这事和二哥无关。」南宫毓语气绝然。
  原来如此。不希望南宫秀插手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他。刘玄暗忖,他们两兄弟同一个性子,别扭得要命。
  可无论他有何想法,要想让南宫秀置身事外,恐怕很难。
  「以你现在的实力,仍并不是赤离臧的对手。」刘玄冷静地指出了这个事实。
  南宫毓淡淡说道:「现在没那个实力不等于将来没那个实力。」

  刘玄突然觉得南宫毓并不像他二哥,一点都不像,虽然外表有九分相似。
  「无论你是否有这个实力,在短时间之内想找赤离臧报仇是不可能的。」
  南宫毓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失踪了?」
  「富贵赌坊空无一人,你被困的地方据查实是洛阳城一家小妓院,赤离臧与他的部下们不知所踪,可能依旧藏匿在洛阳城,更大的可能是已逃离中原……」刘玄踌躇了片刻,接着说道:「因为今天下午我收到了密报,说他们已经远走塞外。」
  「远走塞外?」南宫毓心有不甘地反问了一句。
  「从前有谣言说他是某边陲小国的没落皇族,如今看来这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刘玄点点头:「只是那并非小国,而是我朝最大的敌人——突厥,赤离臧就是突厥的皇族,潜入中原武林的目的就是培植力量,伺机再图霸业,目前来看,他成功了一半。」
  出神地望了一会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低声说道:「我曾许下诺言,要把杀死段雄的凶手抓住,看来要食言了。」
  刘玄看着他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说道:「三公子,主谋和凶手是有区别的。」
  南宫毓猛地抬头,惊奇地看着他。
  「虽然赤离臧和部分党羽已逃离了中原,我们也要查清剩下的党羽以及被他劫去的那些镖银下落。」刘玄目光闪动:「按常理算,那么大批银两不可能一下子就偷运出关。」
  「最大的可能就是换成一些急需品,例如铁和盐之类的东西运出去,得靠大哥他们边关守将们的把关。」
  刘玄笑了笑:「也可能放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南宫毓皱眉,似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刘玄挑了挑眉,反问道:「三公子,秦重是你朋友?」
  南宫毓面色微微变了变:「刘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兜那么大的圈子。」
  刘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南宫毓,面色凝重:「这是我刚得到的情报。」
  南宫毓接过:「为什么给我看?」
  「因为我想尽快破案。」
  匆匆浏览了一遍,南宫毓淡淡笑道:「这并不算直接的证据,更不能证明他与赤离臧之间有联系。」
  情报除了秦家这几年来的产业状况外,便是秦夫人以及老胡之死的谜团。
  前者较新鲜,至于后者,他相信他知道的,比情报上写的详细得多。
  刘玄定睛看着他,摇摇头:「三公子,你太感情用事了。」
  南宫毓垂首,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自从秦啸澜死了后,秦家产业被他的兄弟搞得一塌糊涂,家徒四壁,可秦重却在短短五年之内能东山再起,把秦家的产业扩大了百倍,增加的财富更不可估算,能够做到这样,除了天上突然掉下来金元宝外,还有个法子,当强盗。」
  天上掉下金元宝的机会很少,近乎为零。
  南宫毓没有答话。
  「岳勇出事时,他在附近,洛清秋出事时,他亦在附近,周威远出事时,他也在附近。」
  「这些并不能成为直接的证据,其实周威远出事前我也在路上踫上他们的镖队。」
  「秦重认识柳宗文。」
  「我在富贵赌坊找不到任何人证或者物证,只凭与柳宗文认识以及柳宗文喜欢找有头有脸的官宦富家公子赌博两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对秦重的感情,让你失去了判断力。」
  「定一个人的罪,需要讲求真凭实据,而非凭空猜测。」
  「证据可以找出来,端看你上哪儿找。」刘玄一脸肃容:「况且抓捕杀洛镖头的凶手不是你这次的任务?除非你为了凶手可能是你的朋友而放弃追查真相,宁愿选择面对失败。」
  南宫毓抿着嘴,一言不发。
  瞧了他一眼,刘玄道:「你二哥曾经半真半假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朝一日,当肃王府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兵戎相见时,我会如何选择?」
  「你的答案?」
  拧起眉头,刘玄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必定尽全力以取得胜利,相信你二哥也一样。」
  南宫毓轻叹一声:「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刘玄语声微顿:「因为与南宫秀为敌,任何人都没手下留情的本钱,全力以赴最多也只有五成的胜算。」
  刘玄口中的任何人应该包括赤离臧吧。
  南宫毓唇角露出一抹浅笑,他的二哥真了不起呢。
  「还没交手就想着手下留情,无论立足变幻莫测的朝廷,抑或行走诡异险恶的江湖,恐怕都很危险。」
  南宫毓目光一凛,低头沉吟不语。
  「其实我还有第三种选择,辞归故里,远走高飞。」
  「这话说得很妙,刘大人确实有很多选择。」
  刘玄瞥了他一眼,笑道:「和你们不同,我可以在效忠肃王与友情之间选择,可你们却没有。」
  这话说得更妙,他们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打从娘胎生下来就姓南宫,就得背负南宫家的荣誉,就得以家族共存亡,就得为家族牺牲,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命。
  南宫毓自嘲地笑了笑,除二哥外,家中每一个人都曾把这话在他面前说了超过一遍以上。
  可惜,他偏偏就不是乖乖听从摆布的人。
  他很贪心,他的爱情,他的家族,他都不打算放弃。

  黄昏,漫天晚霞如火。
  秦重静静地坐着,他已这样坐了三个时辰。
  他的左手拿着一个酒瓶,右手捏了一张很薄的小纸片。
  不经意之间,小纸片飘落地上。
  昨天收到的飞鸽传书,上面寥寥七字:「明天申时将抵达。」
  南宫毓非常幸运,有刘玄加慈航师兄弟,三人合力竟能把全身九成经脉修复好。
  那么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应该是个完完整整的南宫毓。
  秦重一笑,仰头将杯中物饮尽。
  终于来了。重生之后的南宫毓,该变成怎的模样?
  他拭目以待。
  叩门声,阿六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主人,热水准备好了,请沐浴更衣。」
  「秦大他们已离开了济南府?」
  「是。」
  立起身来,秦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几斤香熏烤鸭,两坛竹叶青,叫人收拾暖香阁。」
  阿六应了一声,抬头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似乎决定了不开口,低头刚想出去,秦重却在这时候叫住他:「一百万石的大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线条,秦重冷肃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说清的伤感:「……阿六,保重。」
  阿六猛地抬头,双拳紧握,那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上现出一种叫激动的情绪:「主人,不如让我留在济南作个照应,与秦大他们曾经在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