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





暂时充饥——一想到重病的万延年可怜兮兮的一个人躺在陌生之地的孤舟里,害怕什么的,她也就顾不得了。
  然而东西好收拾,出城的机会却不好找。
  现在别说出城了,就是出宅子都难,自打她去找了卫老将军之后,忙于阵前的老将军再没有将她的事忘掉,不但增派了看宅子的人,还每日都派将领过来瞧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没事尽量不要出宅子。
  在这样严密的关注之下,她想凭空消失也难。
  颜丹璧几次将细软拆开来,裹在腰间,袖在袖子里,装作散步一般要出去散散,随从们一脸紧张的左右围随着她,简直寸步不离,颜丹璧甩了几次发现不好甩掉,即使甩掉了,也出不得城门。不由得心急如焚。
  寝食难安的熬煎了几日之后,她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可能混出城的方法:
  由于两军对垒,弘阳城的大门自然不会随便开,但除掉四个正门之外,几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边门却有时会开,有时放信使或者一些侦查兵之类的出去。颜丹璧便打了这上面的主意。
  费尽精神的搞来一套小兵的军服穿上,装作闲极无聊的拎着一罐鸡汤要去看卫老将军,随从们拦不住只好跟随。
  巧就巧在卫老将军恰好不在,她便进了卫老将军临时的议事处等待,当时恰好是吃中午饭的时间,议事处静悄悄的没人,因为颜丹璧来过几次,卫老将军的身边人都认得她,因此也只在门外守着,并不十分防她,颜丹璧便轻轻松松的从卫老将军的桌子上抽了一张令牌,藏在了腰内。
  拍拍手出了议事处,还特意叮嘱议事处的兵:“桌上的是热汤,老将军若回来晚了还要热一热才好喝得”
  大摇大摆的出了议事处——她今日出来特意的没带小丫头,因此转过了一个街角就喊肚子痛,要跑茅厕,寻到了附近的一家饭馆内借茅厕,随从们都是男人,只好在饭堂内等着。
  颜丹璧这一进茅厕便没出来。
  等到随从们觉得不对,要进去找的时候,她已经从饭馆的后门跑到了前几日勘察好的一处小侧门旁——原本就是混过军队的,熟知军队的编制和打交道的习惯,更兼手里有卫将军的令牌,颜丹璧轻松的就蒙过了守门的几个兵,开了小侧门,利利落落的出城去了……
  由于这小侧门所开之处十分的隐蔽,是以出得门来并没有引人注意,她沿着城墙根转了几转,转进了密林之中,很快就消失在山坡之后了。
  颜丹璧在城外寻到了避人处之后,先做的事便是将身上的军服脱下,里面整齐的是一身村姑的装束,又按了按腰里的东西都还在之后,这方兜兜转转的向围城的大军之南绕去。
  因担心找她的人马上就来,因此一刻不敢拖延,绕出了赖武年大军的包围圈,便迅速的雇上马车,打听好了到俞城的方向,快马加鞭的去了……
  弘阳城在西北,乃是十足的苦寒之地,颜丹璧一路往东南而去,渐渐的少了寒风,多了温阳,十几天后,她已经将笨重的厚棉衣换下,穿上了秀气的棉夹衣,外面罩一件氅衣也就不冷了。
  刚开始跑路的时候,还时刻担心宸小王爷的人会追来,如今紧赶慢赶的走了十几日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追兵,遂稍微放了点心,想弘阳城大军对垒,形势严峻,想来他也没心思管自己。
  然而一想到万延年信上的话,又不由得更加快了速度,忧心忡忡。
  她想,不管那封信是不是真的,自己离开弘阳城总是必然的。而只要找到万延年,不管事实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他总不会不向着自己。
  当然这些都还是好的打算,怕就怕万延年真有什么不测,颜丹璧想到这里,忍不住鼻头发酸。
  这样又走了三五日,渐渐到了安源城,离俞城也就只有三四日的车程了,颜丹璧车马劳顿,实在已经疲惫已极,下午时分便找了家小客店投宿,准备歇一晚再走。
  胡乱的洗过澡之后,回到客房吃饭歇息,客房内恰好有一面大铜镜,想是许久没有磨了,有些模模糊糊的,颜丹璧端着饭菜从铜镜面前过,停了停脚步,发现自己似乎又小了一号,干巴巴瘦伶伶的,细细的脖子,小小的脸,似乎不堪两个馒头髻的重负,在弘阳城里养出来的膘全掉了……
  吃过晚饭后,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春雨来,天色也只还是薄暮,街上的行人俱打着油纸伞,微风吹过窗台,竟是温暖的,颜丹璧趴在窗前望了会儿街景,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些,便又按捺不住,喊店家来结账退房。
  她这里还湿着头发便盘起发髻来,披上斗篷,拿了包裹准备继续赶路。
  大概是因为雨天的关系,天又快黑了,她连走了两条街,都没有找到一个租马车的,好容易问到一个,又见对方两眼精光四射,看起来不像好人,遂故意压低了价钱,没敢雇。
  在城里雇不到,她便步行出城,预备路上拦个顺风车什么的。
  出了城,春雨便渐渐的住了,好容易在路上遇到一个出城进货的骡车,将她带了一程,二更天的时候还是在一家小客店投宿了,幸在赶骡车的夫妇人好,伴着她一起投的宿,否则她一个人还真不敢在这荒村野店里投宿。
  到了第二日,又是这对夫妇将她捎到了一处驿站,她打点了些银子,才蹭上一辆往俞城去的驿车。
  驿车走官道,车轻马快,颜丹璧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在车上闭目养神,听两个官差闲谈。
  然而两个官差闲谈的内容又叫她一惊——
  这两个官差想是前几日同西北来的差人在驿站里同住过,因此说的都是些耳闻,一个说:“听那两人说,太后如今下了严旨,此次平宸王,要在全国征召十七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丁,凡所有在册的农户,一家至少要出一人。若谁家有子弟投了宸王的队伍的,举家连坐,祸及四邻——邻人不报告官府,便有不告之罪,其罪当诛。今年的赋税要提前征收,还要额外加收两成养兵赋——”
  另一个又说:“闻听赖大将军和他手下的一个姓杨的将军,带着逾十万的大军打那个小小的弘阳城,竟是到今日还没拿下,倒被宸王爷狠狠的折了好几支精兵,宸王爷年龄虽小,倒是不输给这些老将惯家的——”
  前一个又接上去说:“这个早就有苗头了,年前在西南平生番的时辰,兵部尚书赖尚书在后方调配军粮,节制粮道和清风口,宸王爷那时初次带兵打前锋,手下并没有多少得用的将领,他一个人深入不毛之地对阵蓝喆王,赖尚书屡屡与他为难,一度断了他的粮草军械供给,宸王爷却不但全身而退,还得胜而归,据说赖尚书回京后深为后悔当初举荐宸王爷平叛,反而给了他发展自家势力的机缘,如今宸王爷身边带的将领,有一半是当初和他平过生番的——”
  另一个又说:“不管这两家哪个赢,只盼着这仗快些打完吧,我们平民百姓的可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哎,你说我们皇上从登基以来怎的一直没什么诏令,整日听的便是圣德皇后的懿旨”
  “谁知道呢,年前都在传当今皇上不是太后和先皇亲生的,皇家的事乱的很,谁也说不清,不过听我们大人说,宸王爷的行事作风,倒很有圣太祖的风范。当今皇上做太子时传言也不差,如今两下里争起来,赖家家世雄厚,宸王爷到底薄弱了些,想是要吃些亏的……”
  乱世啊乱世,颜丹璧听到这里不由得默默叹息,又为听到宸小王爷是要吃亏的这句,而隐隐的替他有些忧心,不知何时,她竟有点潜意识的站在了他这一边。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或者是因为圣德皇后的确太可怕——无论她本身是不是那个颜丹璧,听到一个理论上是自己娘的人曾经痛下狠手的杀自己,那滋味儿,无论如何不会是欢喜。
  话说,时间长了,她倒也不怎么恨太子了,剩下的唯有对高高在上的赖皇后的恐惧和畏避。
  驿车辘辘前行,奔驰在宽敞的官道上,原本预计要三天的路,竟只用了一天就到了。
  当日的傍晚,颜丹璧到了俞城。
  作者有话要说:贴……么亲们……^0^

  第 39 章

  到达俞城之后,虽然天已近黑透,但颜丹璧丝毫不敢耽搁。下了驿车,换了辆马车,便直奔那家叫凌云阁的客店。
  赶车的大叔听她说是要去凌云阁投宿,狐疑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姑娘果然是要去凌云阁?那家店可贵得很,那都是有钱的官老爷们住的地方——”
  颜丹璧含糊的敷衍了几句,知道万延年是个惯会享受的,听说他住的地方这样好,而不是孤苦伶仃的窝在破店内,心里好受了不少,便不断的催促车夫将马车赶的快一点。
  快一点,也是到了三更天的时候,颜丹璧方到了凌云阁楼下,进了店堂,便问迎上来的伙计这里可有个叫万延年的客人。
  小伙计打量了她一番,连说“有有有,万公子晚饭后出门去了,大约也快回来了,姑娘要不先去楼上等等?楼上有茶水座,可以歇歇脚——”
  万延年竟然还能出门?那——看起来他的风寒应是无碍了,颜丹璧闻言大喜,一颗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顿觉腰酸背疼起来,揉着胳膊问小伙计:“万公子做什么出去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他偶感风寒,现在可好了?”
  小伙计想了想说:“大约是去抓药去了,万公子好了有些日子了,只是还吃些保养的药——”
  颜丹璧听了都对景,更加的放下心来,摸一摸腰里的金银铜板,觉得又渴又饿,便随着小伙计上楼去了。
  这家凌云阁果然像那马车夫说的一般,担得起俞城第一客店的名号,轩敞富丽,该清雅的地方清雅,该富贵的地方富贵,派头不输京都的雁客来。因已近深夜,二楼的茶座人并不多,一扇扇的薄纱插屏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来,红烛昏昏,每只桌上都点了一支,颜丹璧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看周围有三五个喝茶清谈的人,俱是长袍纶巾,看起来甚是儒雅。
  伙计端上热茶来,颜丹璧又要了一小笼包子,叮嘱小伙计万延年回来了就过来叫她,小伙计拿了颜丹璧的赏钱,爽爽快快的去了。
  虽然天已经晚了,但因为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分别已久的万延年,颜丹璧倒是一扫困倦之意,夹着一个小笼包子有点食不知味的吃着,一双眼睛不时的望向窗外,窗外正好能看到凌云阁宽敞的大门口,朱红的门楼下挑着两盏大红灯笼,照出大门前的青石大马路。
  颜丹璧吃第二个包子的时候,便看到那大马路上来了一乘小轿,夜色昏黄,也看不清轿子的具体装饰,轿子前后围随着七八个随从,逶迤的进了凌云阁的小门楼。
  大半夜的还有来投宿的——颜丹璧吞下小笼包,又心不在焉的将筷子伸进笼屉内,挑拣符合自己心意的形状,耳中听见楼下店伙低声细语的说话声,接着是纷沓的脚步声响,想是那群人正向楼上走,脚步声在楼梯中间停了停,然后又重新响起,这次只剩了一个人的——那脚步声沉稳而又略带着些轻快,一步一步甚是有节制的走上来。
  颜丹璧正咬开了嘴里的包子,被烫的想伸舌头,忽然觉得这脚步声有点耳熟,嗯,十分之耳熟,然而又想不起到底是何人的,这样纳闷着,便抬头看向楼梯口。
  楼梯口已经走上了一个人来,头束玉冠,身穿江水色锦绣袍服,修长的身形外外罩着黑金色大氅,白皙的面孔上高眉深目,眉眼英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条线朝颜丹璧的方向挑了挑——
  颜丹璧手中的包子顿时“啪嗒”一声,掉进了眼前的碟子内……
  来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太子!——不,应该说是数月未见的当今圣上!
  他他他,他不是和圣德皇后一起,在那个弘阳城北面被堵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丹璧扶着桌子,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震惊的都连颤抖都忘记了。
  尚懿看到颜丹璧显然并不意外,他在楼梯口站了一站,打量了这小小的茶楼一遍,便将目光投向颜丹璧。
  楼梯口挑着两盏大灯,尚懿站在灯下,光辉夺目,然而浓密的睫毛之下的眼神却看不甚清楚,他便是这样在楼梯口不言不动,幽幽的望了颜丹璧一会儿,方迈步向她走过来。
  来到颜丹璧桌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挑起了唇角……扬起了眉梢,微微一笑说:“怎么?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不成?”
  颜丹璧扭着袖口仰头望着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结结巴巴的说:“陛,陛下,我怎么会不认识您呢,你你不是在西北么……”
  何止不会忘,有了太子府那一段胆战心惊的豢养生活,她至今都能听出他的脚步声!
  可是,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