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这两年他做了很多事。扩大了公司的规模,在国外投资了几个项目,认识了很多新的生意伙伴,走马观花的接触过几个女人……却没有一样,是真的打他心上过。
两年来,没有程端五一丝一毫的消息。也许,她是真的死了,也许,她只是藏起来,不愿意再见他。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样,陆应钦都不想接受。
几乎残废的左手时时都在提醒着陆应钦,那段惨烈的过去是真的存在的,可是一切又真的如同大梦一场。她以那样决然的方式,切断了与他所有的纠葛。
可是那段早该过去的岁月,却变作一柄利刃,狠狠刺在陆应钦的心上。她的消失变成了一道枷锁,让他噩梦连连,夜不能眠。常常一身冷汗的惊醒,空余若失的怅然。
他总是让自己忙碌,因为忙碌的工作偶尔会让他忘了那些纠缠的回忆,但是也有适得其反的时候。比如现在。
前夜喝得烂醉如泥,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一个极致,意识却还是异常的清醒。接连吐了几次,顶着一身的秽物被司机送回别墅。他不喜欢别人触碰他。顶着沉重的脑袋趔趔趄趄的走进浴室,一时没看清,头一样撞到了壁灯,保护灯罩的铁丝圈戳破了额上的一处皮肤,血顺着眉峰留到嘴唇上,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又咸又腥,却一点疼的感觉也没有。
洗过澡,上床倒头就睡。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的女人容颜已经渐渐模糊不清。可是轮廓却还是隐约有程端五的影子。
陆应钦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个记忆力不太好的人,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却怎么都想不起程端五到底长什么样子。
早上醒来,他疯了一般翻遍了整个别墅,最后在办公桌抽屉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叠当初关义查她时偷拍的一些照片。距离远,角度也模糊不清,几乎没有正脸,可是陆应钦一张一张看完那些照片,却觉得异常满足。
程端五那张妍丽的面孔,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拿了其中一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那是一张偷拍的很失败的照片,似乎是程端五正在转头,对焦慢了一些,程端五已经转过头去,镜头里只有程端五一头如瀑的黑发,和一字领里露出的一点点肩头白皙的皮肤……
起床洗漱,照镜子才发现自己额角赫然一道疤痕,用手一触,竟然有痛的感觉。他头发短,也掩不住疤痕,最后也就随它去了。
一早吹了些风才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像被什么扯住,突突的直跳,宿醉醒来,四肢百骸都像散架了一般,思绪较之平常也慢了许多,明明也没有想什么,却毫无来由的,心里空落落的。
一早,秘书转接了俞东的电话。他们随意的寒暄了几句,最后俞东邀请他参加俞佳佳新戏的庆功宴。出道两年的俞佳佳已经在娱乐圈崭露头角,新戏更是在某电影奖项中获得最佳新人奖。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陆应钦关注的范围。他婉拒了俞东的邀请。
一年前,俞东生意投资失败,陆应钦把他请回公司里继续跟着他做事。出于一种奇异的补偿心理。面对俞东,他如此明显的补偿行为,他不会尴尬,可是面对程端五,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隔了一层。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她不懂,他也不解释。他总希望她能看出自己的让步。最后,他这样的行为,把她逼走了,逼得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两年来,他也想通了许多。
以前的旧恨,前仇,他都全数抛在脑后,他开始学会用平和的心态看待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一切都晚了。
两年前,陆应钦伤愈出院,俞佳佳给他打来电话。
她毫不遮掩:“我是故意的,我故意选这个时间回来,故意给程端五打电话,故意激怒你。都是故意的。”
陆应钦握着电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知道。”
“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没想到的是程端五竟然做的这么绝!”她放声肆意的大笑:“报应!你陆应钦也有这一天!报应!”
陆应钦沉默,程端五在开车撞他之前,问了他三个问题。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在程端五心里塑造了一个“杀父”“弑兄”“夺子”十恶不赦的陆应钦。他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那时候他只是生气,生气程端五一丁点的信任都不给他。然而他一转身,是她决绝开过来的车……
他不再有机会解释。
他叹息:“佳佳,这样,你觉得快乐吗?”
嫉妒让一个女人变得扭曲,变得疯狂,“我早在地狱里,现在把你也拉到地狱里来,才是我最大的快乐!”
失去程端五的时候,他曾经气极了想要毁了一切,可是当他清醒,却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毁了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她也不会回来。
“佳佳,我不怪你,你从十四岁就跟着我,一切都做的很好,是我对不起你。从今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陆应钦的宽恕让俞佳佳有些怔然,她沉默良久才问:“陆应钦,你是真的爱上程端五了么?”
陆应钦没有回答,心里却是有答案的。
俞佳佳又问:“如果有一天,程端五又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陆应钦顿了顿,轻声回答:“补偿她。”
三个字,言简意赅的回答,俞佳佳听完笑了,末了,她幽幽的说:“她永远也不会回来!陆应钦,不管是对我的抱歉,还是对她的补偿,都晚了。”
“……”
*********
程端五这两年过的低调又简单。出于绝对的保护,任何人都没有和她联系,她拥有一张和自己名字完全不同的身份证,而冬天亦然。
显然孩子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强。他已经习惯了“Tom”这个新名字,而程端五显然还没有完全进入“Ashely”这个身份。
她常常出神的想事情,想到别人不停的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可是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两年,她只远远的见过那个人一次。
她生活的这座纸醉金迷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是罪恶和繁荣共同衍生的。当初欧汉文就是看中这里繁华,却也很冗乱。藏在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也确实如他所想,在众多偷渡客,移民,身份顶替的城市里,藏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两年她都过得极其平静。
除了那次,远远见了他的那一次。
城市里一处地标建筑的落成,他是投资商之一。看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伸向海外了,生意上的头脑他一直不缺,算计人是他的强项。
作为远自中国的金融商人,他是代表发言人之一。
围观的人众多,挤得水泄不通,前排媒体的摄像机,照相机把他们重重围住,程端五也不过是从落地大屏幕上看到他而已。
他还是一如往昔。生意上的事运筹帷幄,睿智善谈,一口流利又地道的英语令人折服。但是也仅止于此。他的眼睛里,依旧不含定点的暖意。整个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人群驻足了,那一刻,她没有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只是平静的看着讲台上的他,听着扩音器里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恍如隔世。她沉默,胸口一阵阵闷闷的疼。尘封已久的往事渐渐复苏,原本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轻轻揭开来才发现,原来还是鲜血淋漓。
“Ashely。”
“Ashely!”
“Ashely!!”
与她同行的朋友一连叫了三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催促程端五快些离开,她有轻度的“密集恐惧症”。
程端五答应,最后回头看了陆应钦一眼。
落地屏幕上他被等比放大,五官还是如昨的英俊,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是黄金年纪,从头到脚都似乎充满了魅力。他的目光沉静而笃定,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他一直有礼的对着媒体发言,偶尔扫一扫微观的群众。绅士又清越的样子。和程端五记忆里暴戾的男人相去甚远。
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吧。程端五想。
她笑了笑,随朋友离开。
********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那个地方,还会去找那个人,还要去面对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
很多时候,面对命运,她都感觉到无力。
她想平凡的生活,可是命运让她不能安定的在自己的故土,她远远的逃了出来;命运让她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不能拥有爱情,她便不要;甚至,命运让她不能再叫“程端五”,她也顺从的放弃。
可是命运啊,命运却从来没有饶恕她。
收拾完简单的行李,邻居家的老太太有些心疼的摸着她的脸:“Ashely,你真的要回去么?就留在这里不好么?”
程端五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必须回去。”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呢!这是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程端五疲惫的拉开了门,门外的风簌簌吹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她的心渐生笃定,紧握这行李箱,她对邻居太太说:“我必须回去,我没有时间耽搁,即使是最坏的打算,我也要试试,我必须尽快,已经没有时间了。”
“……”
第三十八章
透过舷窗,程端五无意识的盯着触手可及的云,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想。
下了飞机,机场人潮汹涌,熙来攘往的是熟悉的东方面孔,黄皮肤,黑头发,程端五觉得这样的画面恍如隔世。扑面而来熟悉的乡音,程端五几乎贪婪的站在原处听了许久。这两年她在外过的平静,她以为有孩子在身边她并不会太想念这个充满着糟糕回忆的地方。可是当她真的回来时才发现,原来这思念早入骨髓,积聚于临界点,一触即发。
没有人来接程端五。她执意要回来,欧汉文怒其不争,在电话里气得破口大骂。程端五也没有反驳,静静的听他骂完,却丝毫没有改变决心。欧汉文的拳头全打在棉花里,一时怒不可遏,摔电话前他只对程端五说了两个字:“愚蠢。”
程端五知道她所想的,所做的,都很可笑,就像欧汉文说的,五年,十年以后,她一定会后悔自己现在草率又没头没脑的决定。她自己也觉得是,也许,不消五年十年,只要再给一两个月让她犹豫,她也许又有另一番答案。可是她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的她,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全世界她只剩下这一件宝贝,她说什么也要保住,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再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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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有为的富豪身边,往往都不缺女人。不管是多清高多冷清的男人,在世人的眼里,总是难过美人关,这也是一直以来驱使着那些个女人对陆应钦前赴后继的原因所在。
陆应钦对此已然习惯。他双腿交叠,姿态自然而优雅的坐在事先安排好的贵宾席上。这样的业内峰会他参加过许多次,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下层的集团利用金钱美人“献计献策”的他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来不受这一套。倒不是他有多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不感兴趣罢了。
金钱,权利,赌博,美女,名车,这些都不是陆应钦想要的。他一直将自己架到一个无法下台的高度,逼迫自己做到最好最高,可是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陆应钦百无聊赖的望了望不远处的高台,最后目光不经意的落回身边人的身上。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容貌出众头脑出众的女人,从雄性择偶的标准来说,是无可挑剔的。陆应钦这两年也见过不少的女人,却从来没有能让他的目光多停留的。而她,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上一场例行的参观视察中,他无意把钱夹遗失在某个展台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却神奇的回到了他的手上。这一切都归功于身边的女人。她找到他时,态度十分亲和,脸上挂着轻微的弧度,笑得非常明丽妩媚,“陆先生,你的钱夹。”
陆应钦一抬头,竟是几分熟悉的容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容许她坐在他身边。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和陆应钦说话不卑不亢,话题十分得宜,没有刻意逢迎,却也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她聪明,却也错在自作聪明。她微抬着眼眸,长睫如扇,扑扇着半遮住潋滟如水的一双眼,轻启樱唇:“陆先生,您钱夹里的照片,是您太太么?”
陆应钦没有回头,一直漫不经心的笑容掺杂了一丝意味深长,他点点头:“是。”
女人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事先详尽的调查都显示着陆应钦这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妻子已经亡故,但是一直以来以冷情闻名的陆先生却似乎对这位亡妻有异常特殊的感情,近两年他虽也有些雾里看花的新闻,但是熟知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和女人有什么接触了。他的冷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