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记





傻子!接那道密旨的不是我京展,而是他。我斩经堂就是在宁师爷的纵容下坐大的,他为什么突然要绝我门下子弟?可惜,你永远不会想到一个男人和奸夫的联手而已。”他刀气已破开王爷气息的防护,宁默石手中的刀柄也就在这样的时刻轻轻按下。


  京展的斩月轮突然倒向,杀向灾星九动中的三人。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那些买给阿榴的花花绿绿的首饰可不是白买的,他在簪子、镯子的空心儿中都藏了他的问题:宁师爷,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知道宁默石有心,自己和阿榴的关系瞒不了他。


  宁师爷也借阿榴的钗饰回答了他的问题。


  开承荫不敢置信地望向宁默石。宁默石慢慢地抽出刀子,刀锋利得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只听得他轻轻一叹:“这十多年,我还是不会武,但我研究过你。我只练了这么一招。”开王爷低声一叹:“你的一招,却强过别人的千招万式。”因为——你会造局。


  宁默石却有些悲凉地看着开王爷:“你想来已知道开封城中流传着的有一道京中传出的密旨,策划它的是当年封家的人,只是你绝没有想到,那接密旨的人是我。不是斩经堂,而是我。”他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旨意就是,皇上叫我暗地里除你!”这一句话像是重重一击,击在灾星九动那三人的心上。宁默石一向不用真的出手,他的话就是他的武器。


  鬼楚逃。


  斩月轮落下,灾星九动中其余两人死。


  在开王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宁默石忽然很低柔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把刀子?” 


第四章 斩经 第三节 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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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都算计定了?”阿榴的脸上有着一丝苦笑。她把头发盘在了脑袋后面。


  结婚以后,她头一次把自己的头发像个平常女人这样盘起。


  她已不惧于在默石眼前露出自己左脸上的瘤子。


  她接下来的声音却比黄连还苦:“原来,我只是个不知觉中可以让你用来和匪精传递讯息的一个女子。”一扬头:“可我一直还以为,我真真正正的是你的妻子。”泪流下来:“哪怕夜诱,哪怕艳遇,我还一直以为,我就是你的妻子。”


  庶士园内,已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切都平定了,开封府内一切平定。开王爷传出的死讯是暴毙。他的幼子接替了王位,可他所有的势力都要依靠宁默石。


  这传嗣之举是皇上那里下的密旨。有他撑腰,当然开封城里的一切都不言而喻地可以摆平的。


  阿榴只有苦笑,只有佩服默石他那深藏的心计。


  而那小王爷,就正是西林春的儿子。


  一切原来还是为了她,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宁默石没有说什么话,他的脸色很疲倦很疲倦,他的整个人看着都那么疲倦。他忽然把手轻轻搭在了阿榴肩上。


  阿榴心中一跳,可只是槁木死灰似的跳了。她想躲开,可习惯了,终究没动,终究还是习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么委屈自己。


  宁默石忽然开口:“阿榴,你可不可以帮我洗个澡?”阿榴不由得一愣——什么,洗个澡?


  他这时居然说什么洗澡!


  可,他的举动一向都有深意。阿榴默然半晌,轻轻地点头。她还是不忍违拗他的意思。


  一个大大的木桶,檀香木的,木纹里散发着一股死了的香意。


  水很暖,腾腾地冒着水汽。阿榴把自己的袖子挽起。她的左手拿着皂角,这情形她早已无数次幻想过了的,里面倒没有什么声色的意思,只是这情景的想象,会让她觉得,自己真像是默石的妻子。


  她毕竟只想做他的妻子。


  ——默石他真的很能干。只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马上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妻子。


  哪怕,西林春……还无比真实地隔在那里。


  她眼角的余光在看着宁默石。


  宁默石站在木桶的热气外脱衣。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阿榴面前脱衣。他脱下了苍白色的外衣,内衣也是苍白的,然后是小衣,然后,露出他苍白的、极为匀称的却已不再少年的身体。


  阿榴的目光拂开水汽向那身体望去,这还是她做为一个妻子第一次看到她自己男人的身体。


  ——默石他长得可真匀称。这样的身体,如果想拥有,当真自己是痴心妄想吧?他确实该配的是西林春那样的美女。


  她的眼光有些涩涩地向他身上看去,看着看着,只觉酸涩,眼中从未有过的涩。


  可然后,她不安起来,她这时才发现:他一切如常,只是腿间有一条细细的痕迹——他这么完美的身体下,有某一处竟有一道刀痕的。


  那是……至阳穴!


  阿榴眼中的泪忽然簌簌而下。她是七巧门的高手,七巧门一向精于暗算之术,知道什么样表面上全无伤损却可以怎么去绝除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会这样,她不要这样!哪怕默石再对自己怎么全是欺骗,哪怕他对自己再怎么全无情分,哪怕他真的暗恋的是那个叫西林春的女人,哪怕他真的是一再地毫无情面地利用自己,她也不要他这样!不要他悲惨成这样!


  宁默石却已轻轻地跨进了木桶,坐了下去。


  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的脖颈挺直在木桶边际,似乎在顽强着他的骄傲。他苍白的皮肤很细腻。这一刻,他终于看着重新又像个孩子。


  他的身上并不脏,一点也不脏。他的口里却轻叹道:“我要好好洗洗,我身上,太多灰泥了。”阿榴的手拿着皂角在他的肩上蹭过,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宁默石的肩上。


  她想问、她想找出那些害了默石的人,她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可她不敢问,生怕这一问,就打破了宁默石所有脆弱的自尊。


  宁默石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露出水面,在水面上细细地把玩着一把银色的锋利的刀子……正是他杀了开王爷的那柄刀子。


  他忽然很坚强地道:“就是这把刀子。”“正是它,开王爷曾用它,把我生命的内容都摘了去。”


  ……那一日账房的事后,开王爷所惩罚过的人不只西林春一个人而己。他对宁默石的惩罚却更加严厉。


  而且是在那场惩罚后,他才会那么信任他的……


  阿榴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要痛哭出来——开王爷,原来是开王爷。默石要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开王爷!


  她要咬住的还有她的哭声。她忽然明白了默石为什么能如此获得开王爷的信任,出入内宅,全无避忌。为什么他看开王妃的眼神会那么怪……


  宁默石在静静地,简要地,只一两句地对她陈述。


  他只需要一两句。


  可阿榴却情愿他永远不要再跟自己解释。


  一切,都只是一两句。


  然后,宁默石道:“阿榴,这些年,我真的好累好累。”阿榴的喉咙里哭都哭不出来了。他虽只是一句,却已说尽了他所有的故事。她的手温柔地在他肩上默默地搓洗。宁默石闭上眼,水汽渐渐淡了下去,只听宁默石微弱地说:“好凉,不够热,总是不够热呀。”阿溜忙提起大水壶来续热水。热气重新腾起,遮住了她和宁默石宁静的面孔,遮住了一切,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宁默石静静地躺在木桶里,想起他的十七岁……那个西林春悄悄来到他账房的那香艳的一夜,那个他在满天风露中傻站的一夜,那个他极力躲避的一夜……


  那一夜后,那个严厉的惩罚是什么……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王府太医皱巴巴、脏兮兮的脸……还有,那一把刀子如何摘取了他所有快乐的理由……他的生命从此不再充实……那样尖锐的一种锋利…… 


第四章 斩经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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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默石是突然消失的。开封府里,现在最有权势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阿榴。


  宁默石把他所有在白道上的势力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那女人虽独居庶士园,但她现在可坐的是开封府六扇门的头把交椅。


  “女捕王”阿榴,现在江湖中的人都这么尊称她了。白道上的镖局武院每月都会送来为数不菲的红利,她甚或还可以干涉开王府里小王爷的养育。


  她接手了宁默石所有的权利。


  他不只留了一个空名分给自己,他还留给了她一个男人,一个精猛的在黑道里真正呼风唤雨的男人,他说:“匪精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他看着她的眼:“不要因为我而怀愧,做你自己想做的。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好多事对不起你。”——那个重新峥嵘着人间所有生命力的夏又来了,庶士园里的草木欣荣,阿榴坐在园中笑了出来:不错,她是“锥心女”,他是“匪精”,无论怎么说,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可……一袭苍白衣衫的幻影从眼角划过,似已把她生命中所有对美好的期望已裹挟而去。


  她面上恬淡地笑着。笑里,全是一种睥睨的风情与在这无聊的生活中最无奈、最无从选择后寻找到的惨恶的生趣。 




弓箫缘

第一章 边庭夜劫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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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把乌胎铁背犀把弓,弓长二尺有七,弦是羊筋的,弓背乌黑,弓弦银白,这时正平平地躺在一方粗糙的羊毡地毯上。地毯顶是个将近一人来高的帐篷,那帐篷也是羊毡的,染成含混的青色。毯上这时正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用一块细布将那把弓细细地擦着,她的手背和弓背的铁胎泛出不同质地的光泽。那少女左手摆弄着一支小箭,听着帐外低呜的风声与杂沓的蹄响,抬起头不由得出了会儿神,脑中忽然有些旖旎地想:四月二十的跑马节就快到了,到时,这支小箭如果射出,会射中什么人吗——会——射到她中意的吗……


  那一纸安民告示看上去已经很烂很旧,但被人小心翼翼地从城墙上撕下后又小心翼翼地抚平——那两个人在看告示上的话。告示上也没说什么别的,只不过是几个文笔粗劣的句子:


  酒泉守尉迟行告四方百姓:今捕获无法无天、残民害国马贼首领一名。该贼怙恶不悛,妄自尊大,背德逆行之处不知凡几,实罄竹难书其恶。今遭捕获,尤不知悔改。特定于三日后酉时于城外小校场就地正法,以平民愤,以儆效尤,特此布告。


  这告示是三日前贴出来的,满酒泉城像是只这一份,看告示的人找了小半天才找到。官府抓到贼人,一向喜欢大张旗鼓,芝麻粒大的功劳恨不能都夸成西瓜大,今日捕到一个马匪,怎么反而悄然行事了?


  看告示的两个人一个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另一个只有二十出头。二十八九岁那人浓眉阔口,一双眼珠里微微泛出古怪的黄色,很少有人会有像他这样颜色的瞳彩;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这近四月的天气里,倒空心穿了件羊皮袄,领口处露出一段浅酱色的筋肉,十分结实。那个年纪大些的人却是个成名人物,关上之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豹眼”施榛,他身边二十多岁的小伙则名叫乔华,人称“草尖狼”。这时施榛正一脸郁闷地低头沉思,那小伙儿乔华性子急些,等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口里急急道:“四哥,你看,这是真的吗?他们抓住的人真会是二哥吗?”他像是不习惯自己思考——也是,在这么聪明的四哥面前,他早已养成不再动脑的习惯。那被呼为四哥的施榛不由得皱了下眉——五弟乔华这么问,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只有苦笑道:“我也不知。照酒泉守尉迟行一向的行事风格,是个咋咋呼呼、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这次这么冷静要处决一个犯人,怎么看都有点不对——看他们这偷偷摸摸的处决方式,倒像真捉住了什么顶重要的人物,怕处决时引起麻烦似的。可要说那些草包真捉住了二哥,打死我我也难以相信!”这一年原是大唐武德九年,还是高祖李渊在位。那唐高祖李渊自从隋大业十三年起兵之后,以自身谋略加上几个儿子的骁勇,短短数年即已平定天下,一度乱糟糟的汉家山河重又有了些休养生息的迹象。酒泉地处甘肃西北,侧近玉门,本是屯兵重地,也是滋扰多事之区。隋朝末年出的一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如今虽已灰飞烟灭,但犹有一股自隋末以来一直就盘踞在弱水、石板井一带甘蒙交界处的边塞英雄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