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江湖
当一个话痨习惯于沉默的时候,已经过了新年,春天都快来了。新年的爆竹声亦没能把我吵起来,我却终于熬来了一个能同我说很多话的熟人。
尘西长吁短叹地说了许多:
侄女,你没说错,慕容凝很喜欢那双鞋,但还是逼不得,我一说要去提亲,她就避重就轻,唉。
你知道么,高力克虽然还没恢复,但现在晕妹一离开,他就魂不守舍,在院子里头厮混,也知道求了晕妹同意才去。晕妹等你的信,等得都破口大骂了,说你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实话说,我也骂上了,你实在可气。
有件事你一定猜不到,我出发的时候,听说芝芝已经怀上了,你别不信,就是于轼的,嘿嘿,贺丞相和你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师兄瘦了一圈,我问他你俩的事,他就闭口不提。瞧他那样,我就知道,你一定没让他少操心。要不是我瞧你俩这杳无音讯,跑来这儿探个究竟,还不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俩这不是孽缘是什么,好端端熬到一块了,居然横生这枝节……
睡那么许多月,你说你落下多少功课,哼哼,要那点破功夫都废了,起来还不教你师父折腾死。于果小贼,你倒是吭一声,你可不能死,你要敢死我就打死你信是不信……
师父大概是怕憋不死我,几个月来静到我想死,现在又配个话痨在我耳边说那么久,尽管尘西罗嗦得语无伦次,我还是激动得几乎坐起来。当然,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于轼难道被芝芝下了药?师父瘦了,我让他操心……真真心头大痒,想和尘西斗一回嘴,更想把这些事统统问个究竟。
过了几天,尘西闲不住了,我听见他在问师父:于果倒下前,总不能一点征兆全无吧,她就没有留下个遗言,遗书什么的?
靠,我又不是自杀,留什么书,我真想跳起来揍他。
师父比他正常些,自然认为我不可能留有这样的东西,尘西却开始翻找着什么,嘴里嘟囔:怎么可能那么蹊跷就死了,这个小贼玩笑也开得太过,我看,她不过就是想让你担心。
他这构思倒是不错,我从前怎么就知道逃,也不知道诈回尸?等我活了倒是可以试试。师父又叹气了,他的叹息声我算听够了,叹完又冷笑:她想让我担心?这样的点子她固然想得出来,可她也得有这样耐性。
尘西似乎还在翻找,大骂:小贼既然撑到现在没死,就是指望我们把她弄活了,真能折腾。
过会他又嚷嚷:这是什么?
师父急切的声音:我竟忘了,这是武当临壶子赠她的西域宝瓶,里边是解毒丹丸。
尘西催促:等什么,快试试,管它真假,死贼只当活贼医,赶紧的,想法给她送进去……
我又醒来的时候,是个白天,光线有些刺眼,就不自觉用手挡了挡。我想试着撑坐起身,虽然有点难,好像也没问题,
尘西是对的。
然而听见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我立刻躺成原来的样子。我大概还没想好,如何重新出场,总不能一屁股坐起来说声“老子饿了”吧,倒是符合我的性子,可也太不感人。我被那人用胡茬扎了又扎,总要好好报答。
来人是尘西,这个多事的家伙竟救了我一命。只听尘西喃喃叹息:于果啊小贼,难道这回你真打算一命呜呼?师兄似乎不抱什么希望,我怎么就觉得你命大得很呢。就算给我面子,你也该醒了。
师父竟放弃了。我脑中呈现的是那么多夜晚枕畔的亲吻和凝视,他因为觉得就要失去我,才会格外珍惜;如果我一旦醒转,是不是,一切都将成空?
原来不动弹是因为没法动弹,待到可以动弹,还得这样死熬,这才真叫崩溃。一直熬到入夜,师父的声音方才出现。他一如既往地拥着我入睡,用他温软的唇触碰我的额角,我听到他用密音传送给我的声音:于果,今天有些累,但是很想你,我们就不接着说昨晚那个笑话了,晚安。
丢人丢到家,他定然天天都这样同我说话,而我昏迷时内力微弱,接受不到。少小不练功,长大连他的甜言蜜语都要错过。这也算是他的惩罚么?
我一臂勾上他的脖子,他惊呆地望着我,我睁眼望着他笑:大王。
他想坐起来,但没用力气,被我的双臂牢牢缠绕。我躺着几个月,不知琢磨过多少遍,如果我有机会醒来,要不要再放过他。每一次的结论都是不要,我即使再妄自菲薄,也不会不明白,假使他对我的情感中没有爱恋,哪里会不厌其烦的为我操心那些尴尬事,更赠我夜夜亲吻相拥。此刻我听了他的晚安辞,更愿确信。
和个死人没两样躺那么久,想明白许多事。我说的那些什么下辈子必要豁出去的话,我是记得的,我只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我耍赖地望着他,不许他动弹,他也笑了,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自然到仿佛我们已经这样过了多少年:你醒了。
我忽然哽咽,杂书上好似说过,这种心愿达成时的感慨万千、悲欣交集,称作什么巅峰体验。然而再体验下去,我就又耽误事了。
幸好他貌似再不打算耽误时间,带着欣喜的热吻铺天卷地而来时,我即便有抗拒的心,也无从招架了。
一切都不真实得如同一个神话。大难不死,得到梦寐以求的人,这就是我的宿命?
照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多说半句都嫌不解风情。然而昏睡的那些日夜,教我最遗憾的事情,竟是那夜在武当,那通不明不白的告白。
那些多少岁月里呼之不敢出的心事,当一切无须再隐藏,我泪流满面着想要他明了:您真的太磨人了,您知道么,我为了您,差点内伤不治而亡。
师父顿了顿,带着笑意用他火热的唇吻干那些泪:磨人的不是你?
我亲吻他的下巴,告诉他,他的胡茬扎起人来真是有点痛。他报复着用下巴摩挲我的脸,不许我再说坏话。
我永难忘记衣衫半褪的那刻,我于欢喜得意间搂了他,亲吻他的凉凉的鼻尖,说了那句画蛇添足的话:大王,这大约就是您的命罢,想不信都不行。
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亲爱的,你终于再逃不开我的魔掌了。
然而就是我那一句话,仿佛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隐秘机关,所有的缠绵嘎然而止,他的眼神渐渐黯淡,只为我拢了拢胸口的衣衫,慢慢退开:于果。对不起。你早些睡。
我只一动不动呆望着他,本该有千言万语可说,却忽而词穷。
我几乎想开始恨他,只是于果,我首先必须鄙视你。每一次,你不都已经想好了,别太把自己当一号人物,当好你的龙套,你就永远欢天喜地。可临了,你如何又着急上火想要粉墨登场唱上一出?妖蛾子,你以为自己是谁?
呵呵,什么宿命。我的所谓宿命,就是狗改不了吃(蟹)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奉上一点中虐
41
41、逃 。。。
想当初太自卫,将真心当是伪 …… 《杨宗纬…Monica》
有那么一刻,我也曾欢喜得踌躇满志,手到擒来之人、瓮中捉鳖之势,还有什么可以让师父逃得开去。然而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把我带往云深高处,再无所顾忌一掌推下。
来的途中琢磨出来的才是正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早暗示了我该撒手,是我鬼迷了心窍。他后来所有的失态,不过都是以为我将死去;一旦确认了我的死活,他就又恢复了常态。他有自己的道要走,即使我被喜欢些被珍惜些,那充其量也只是些鸡毛,又不是令箭。
反正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傻孩子,爬起来拍拍屁股、抖抖灰尘。从今往后,也还是可以欢天喜地自己走。
不是我不想追问和争取,既然已经几近撕破脸,说起来丢人,我也和个怨妇似地不甘心拽着他嘲讽:说起来,她终究是太子妃,您又何苦那么痴心。是要为她守身如玉么?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原是我的事。
我也说了:这么多个夜里,您就在我的身边,您以为,您做了什么,我就一点没感应……
被他打断:你中了毒,你说的……未尝不是幻觉。
我还流着泪质问:师父,若一开始没有您的纵容,要不是觉得这样子您也很欢喜,您以为我敢对您放肆成这个样子?
他终究只给了我一个背影,冰冷回了句:对不起,我很抱歉。
屋子里再没有人,刚醒教我怎么睡得着。我用被子蒙了头笑,嘿嘿,他说那些都是幻觉。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呢,摘的是那镜中花,捞的是那水中月,人心是那海底的针。没关系,到了明天还不是一样过,面子本来不值几个钱,死猪还能怕了开水烫。暗恋他那么些年,现在见了光,尽管死得惨了点,说到底,全都在我意料中。
第二天大早,没见到师父,先见着了师叔。尘西瞧见我起床,大呼小叫,我还没缓过劲来,无精打采地问:师叔,你说芝芝怀了几个月了?
他更惊讶:你竟听到了?
我想瞟眼四周,却被尘西察觉:别瞅了,人还没起呢。你醒他知不知道。
又睡过头?不练功了?
我掰块馒头扔嘴里头,满不在乎道:知道,嘿嘿。昨晚就醒了,想跟他圆房来着,人不答应。
尘西的粥碗差点没端住:你说什么?
照理说这样的闺房事哪能告诉人,可师叔从来就是我闺蜜这就不用提了,现在连事都见光了还让我接着忍,我就真快不治而亡了。替他接了那碗,往桌上一搁:我是说,昨晚我偷腥不成。
尘西瞪着眼连筷子都放下了:快跟师叔说说,出啥事了。心里头难受就别逞强,我看的出来,咱家孩子委屈大了。
我鼻头一酸,也就师叔还顾着我,被晾了那么一夜,那个凄凉劲,何止是委屈。
我建议出门找家酒肆,边喝边聊。尘西不答应:你现在能不能喝酒,得等大夫瞧了再说。
我摆摆手:能不能喝我自己不清楚,喝不死人。再说我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个鬼。小半年不让喝酒你想馋死我?
有个声音:大夫一会就到,死不死的不许胡说。
我知道师父来了,也不抬眼瞧,有些放肆地说:说说怎么了,死也没什么坏处。有时候活人待遇,还不及那死人强。
师父不作声,尘西扯我袖子,小声劝:别闹,一会大夫瞧了没事,师叔带你出去找凉州最好的羊肉馆子。
我冷笑:我是闹。师叔,你看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送我上趟武当,也好让人从此图个清静。
我从未见师父那么暴躁:哪儿都不准去,乖乖给我练一上午。
几乎摔门走的。大夫说我什么事都没有,我认真练了一上午的功。自取其辱不够,还要继续俯首帖耳,我绝对是鬼迷心窍了。
午饭尘西总算为我讨了个赦令,外头吃的。
尘西边吃边叹:你俩这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是什么,怎么就弄不懂呢,能成亲,天天能在一处,那是多大的福分。
我闻闻酒香,笑:这话你对我说,那可不是说反了人。
尘西叹:早不下手晚了罢。我那时一劲说你没眼光,只知道和太子哥哥腻歪着。
我仰头灌一杯:提他做甚。当初还不是,觉得没指望么。
尘西惊讶:这话你都给师兄说了没有?
我摇头:说不说的没两样,我问他是不是打算为那太子妃守身如玉,他都默认了。嘿嘿,师父是情种啊。往后,要能遇见个人疯狂爱我,我肯定就范,论痴情,我可不及他万一。
尘西思索:可你昏迷时,你是没见师兄那样,什么吕佳音,打死我都不信他心里头还有别的人。
我再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你不也语无伦次只念着我?
尘西不再争辩,本来么,这就是真相。
尘西跑来凉州,也不知究竟算救我一命,还是送了我一命。
我每天自觉练一上午的功,然后拽着尘西吃喝到日落,每天都能见着师父,也只是点头招呼,从不说话。点头还是应该的,谁让我们吃喝,花的全是他银子。当我终于能调适好心境,各写了封信给月季和贺芝芝,让尘西捎去,已是花开漫山的五月。
我给月季和芝芝写的,其实是两封告别信,我告诉月季因为遇了太多事,我再没情绪打点当初答应她的事情,如果有缘分的话,往后也许还是可以在武当见到我;我告诉芝芝我钦佩她的勇气和坚持,拜托她好好照顾爹娘和于轼,永远不要告诉他们我后来去了哪里。
尘西一走,这个地方,再没半分呆下去的生趣。
借口送尘西,我悄悄打点了一些干粮、水和细软,打算偷跑出关去。和尘西道过别,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