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江湖
月季出道仅仅一年。说是出道,其实也是迫于无奈,飘香院本是月季外祖家名下的产业。去年她舅舅家的表哥娶亲,那小表嫂死活不能同意她表哥再同这家馆子有干系,不然就拒不过门。月季的表哥急得手足无措,她舅舅无奈,找了月季的娘,她爹哪能同意,索性携着她娘云游去了!
月季她爹没成想,他这个女儿耳根子软,他不在家抵不过她舅舅哄,居然把飘香院过了户接了盘。他千叮咛万嘱托月季,一定要好好经营,把外祖家的产业继承保护好。
月季也是天真,满以为过了户招个管事的就万事大吉。谁知道这家哪有那么好当,开头无小事,事事须亲为。这份家业说大不大,要说它小,不光万年镇,谁敢说全天都最好的姑娘不是它飘香院的。这一艰辛,就是一年望不到边。她爹娘这一走也是一年,也许到现在还在哪个山头玩呢,真是神仙眷侣,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女儿都忙成啥样了。
别说月季不自量力,尽管这份家业撑得吃力,她扮的虽没有妈妈的气质,也有了妈妈的实质。对这份无奈的职业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现在若让她撒手不管,她也自认难以舍弃。无论如何,她不但战战兢兢维持下来了,飘香院最近更是越来越火。
这不,连慕容厌都选在这里接头。
“慕容厌!你说小蜜饯这会儿会的人是慕容厌……”月季妈妈居然有些激动,眼中还噙着泪,看来她还不知道这位是她的客人。
“嗯,据说是武当来的。”这事原本很机密,可一来我对慕容厌的印象不好,二来却对这位看似娇贵实则内心坚韧的月季娘大生好感,一点都不介意对她说。
“真的是……她……是不是很美?”她的问题很怪异,声音都有些颤抖,难道是当妈妈养成的职业习惯,见了美女总爱习惯性地估算斤两。
“还不错吧,太朦胧没能看清,手很美,声音有点冷。”我实话实说。
她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慕容厌,却对我说起她邻居家的小哥哥。
邻居家的小哥哥叫高力强,比她大五岁,月季从小追着他玩耍,小时候她对他说长大了要嫁给她当媳妇,长大后还是追着他,告诉自己将来要嫁给他。她把他当成她所有的梦想。
高力强有个小两岁的弟弟高力克,高力强温润寡言,高力克俊朗善辩,两兄弟性情完全不同,习的却同是武当功夫,他们的师父是武当璇玑道人。高力强教给月季些防身的招数,练的时候却全凭高力克罗哩罗嗦地在一边指指点点。璇玑子早年在山下授艺,这些年却常于山中闭关,因而这两年兄弟俩也离家跟随师父在武当山常住。
高力强性子沉静,常随师父一同闭关,便很少下山;高力克却耐不住山上冷清,经常长途跋涉只为了回家探望父母、月季。
因为高力家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月季从小管高力强叫三哥,高力克为四哥。接下了飘香院后,四哥更频繁地回来帮月季的忙,她很是感激,只是她再三叮嘱,千万莫将此事告诉三哥。四哥口风紧,办事还仔细,三哥难得下山的时候,月季总是乖乖地在家里绣花。
我理解她,我喝酒、上飘香院这档子事就很怕让项莫远知道,我猜他喜欢的,应该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女人。
可是这次,当她把忙里偷闲挑灯夜战赶出的鸳鸯戏水荷包送给高力强的时候,高力强却没有像孩提时代那样和她继续玩背媳妇的游戏,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这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月季的心意,并告诉她,他早已迷恋上了师妹慕容厌,非她不娶。
慕容厌!怪不得……
月季真是贤惠,心灵手巧,居然会绣荷包,我就不行,我只会舞刀弄枪看小书。也许三哥同学是有些绝情,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分,居然抵不过一个才几年的小师妹。然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强哥算条汉子,爱得明白,不爱清楚,绝不拖泥带水浪费生命。
可是一个月前,四哥告诉月季,三哥对慕容厌,那只是暗恋,慕容厌压根不晓得,也压根没这个意思。听到这里我发现四哥高力克是个好哥们,好哥们就是该帮帮该瞒瞒该传传该鼓劲时候绝不给你泄气,他这是提醒月季呢: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但是月季这个可爱的傻孩子,她并没有因此重燃嫁给强哥的希望,而是当即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为了三哥的爱情,她要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武当!
月季这个莽撞可爱的家伙,她在武当自然没有遇见慕容厌。因为她不知道慕容厌已经打这边来了。月季很犹豫,今天并不是一个好机会,虽然她很想成全高力强……只是这样一来,他必然知道了飘香院的事情,月季说她简直不敢想象他知道后的神情,会是失望,还是不屑。
我果断地阻止了月季闯去菊花台找慕容厌的最后一丝冲动,一来我怕尘西要真在干什么好事,她撞上了尴尬;二来我是真觉得,她不适合管这事,大姑娘不上轿,倒去做媒,你说算怎么回事。真以为成全了他强哥就能成全自己的碧海蓝天?那都是戏文里唱来自欺欺人的。人不能总为别人活着,有一天连自己都丢了,那就真的没柴烧了。
话说强哥也是真不识货,别说那慕容厌绝不象个会绣荷包的,就算她会,像月季这样能为了你掏心掏肺的好姑娘,你这辈子要能再找到另外一个,你就不但强,还眼光犀利,你是犀利哥!
故事没有书里写的曲折复杂,可真人真事更讲得我小心肝好一阵颤颤幽幽。感谢老天爷我的运气还不错,我安逸惯了,经不起折腾,幸好我的故事里就没有那么多的暗恋、放弃和成全,平静得就象没有起风的湖面。
倒小看了慕容厌的魅力,高力克告诉月季,这个慕容厌,不是他三哥一人暗恋,他的另外几个师兄弟,也几乎个个为她着了魔。我很好奇,慕容厌居然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这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还道武当武功天下正宗,我看武当山俨然一个爱的国度,那高力克他自己呢?
月季说她前两天和四哥喝酒时候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是四哥猛灌一杯子少有的啥都没说,沉默半天整出一句哥的事你以后少管,管好你自己和三哥就好。月季被他说懵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第二天就回武当去了也没机会问问。她害怕四哥出了什么事。
这个故事没完没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有盼头。本来我不懂得什么一物降一物,但生物链这玩意由不得你不认。我说月季月季说你是个傻丫头你还不信,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世上原本不只一个,你和强哥当真般配。
月季摸了摸她头上那朵大月季,望着我眨巴眨巴大眼睛,成了丈二姑娘。
我说高力克同学,爱得隐忍并不是你的错,成全和占有,一把双刃剑。我并不晓得如果我是男人我是你,又将怎样抉择。我只知道你有什么资格为她决定,怎样才算幸福?爱要怎么说出口,是个难题,只是你若认为说与不说都是悲剧,那至少前者可以让你得到解脱。后者是情圣的戏份,然而这样的戏码,大概仅仅适合热爱咯吱自己的看客。
当然也许四哥同学只是还没有想好怎样表白感情,他需要不过是时间。但时间也是双刃剑,时间即使没把你的姑娘变成你的嫂子,也可以让她嫁给莫名其妙的路人。总不见得到时候你再和你的姑娘喝杯酒,再发一回狠劲,说哥的事你以后少管,哥笑得很完美,谁也看不出来,哥笑中还有泪。
狗血淋头聊了一夜,聊到鸡也打鸣了天也亮了酒也被月季喝尽了,我才微微有些犯困。尘西还没有来月季这里找我,我估摸着他大概自己摸回客栈了,就也起身告辞,打道回客栈。
我费了好些口舌,像是个卖狗皮膏药的,还是没能让月季相信她四哥爱的人就是她。这丫头真是死心眼,她认为四哥那样活泼开朗能言善辩的人绝做不出这闷骚的事。大约是年头不好,闷骚都得挑气质。
我预约了有工夫还下山来找月季,因为预计有白戏可看,而且挺精彩。我倒想看看这能言善辩的四哥,最后究竟是选当小叔子当情圣,还是正牌的男主哥。
5
5、流水 。。。
生命中所有的犹疑与蹉跎,仿佛都在此刻现身责问
剑气森冷,暮色逼人……《席慕容…时光的复仇》
月季妈妈的好酒,尘西是没喝到,不过估计他喝了更好的。
我以为他早回了,其实那天直到晌午他才回,脸红到脖子,还一言不发。我问他慕容厌的事情,他只呆呆傻笑着出神,也不搭理我,整个人像被吸了魂。直到下午贺芝芝来找我们逛街,他才恢复了一些本性。
我就猜他不会有什么别的事,多半是喝了烈酒上了头。
晚上我问尘西:那慕容厌也喝多了么?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随即又回复到之前那种呆呆傻傻的神情。
后来我们酒都喝了好几回,尘西还是拒绝分享那个夜晚的情形。我没有怪他不够义气,因为他少有那样肃穆的神情,更因为有回喝醉时尘西终于流了泪,他哭着念叨镜中花,水中月,她唇边的海棠……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拥有。
慕容厌能耐不是一般大。我师叔什么人?百花丛中过,那是片叶不沾身。如今看他和慕容厌的那些武当师兄也无甚分别,还不是一样着了道。所以说,数量说明不了一切,群殴才指着人多。
正事办完了,故事听够了,师叔的事我也没本事管了,该一门心思约会了。
平时我们见个面也见得不悠闲,都是匆匆一瞥,最出格被抓着手说两句让我面红耳赤的话,他立马就得匆匆地回。正儿八经慢吞吞谈个恋爱,这回下山还真是头一遭。
不过就是逛个街,喝个茶,约莫聊聊我平时都玩什么练的什么功夫又找到了终南山哪处好看的景致。聊师父?不合适吧,兄友弟恭那是官样的文章,不适合他们这种尴尬身份;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我还没那么多事。
小时候倒是无所顾忌,现在倒好,不矫情不会说话了。我和项莫远一块,还是相对正经害羞的,这可不是演,我大约是真不懂得相处之道。总不至于请教尘西,他可只懂得都是泡妞,问他还不定被怎么讥讽。而且这事本来就没个标准,项莫远待我很温柔,这种情景下就算我说得出来几句笑话,我还怕说得错位反冷了场子。怎么办,不说不笑不热闹,可理儿不歪笑不来。
至于项莫远本身,要知道我们可是娃娃亲,自然知根知底。不见得对我说说他的成长(炫)经(书)历(网),又不是励志戏,再说那些我还不是门清。关于他自己,一样是无甚可说,至多说说他又去了些什么地方办差事遇了什么样的新鲜事。幸好天都就是个八卦制造厂,项莫远偶尔也说些无所谓的娱人娱己边角废料,当然没涉及任何敏感话题。一个皇子没事搜集这些事情,又不是闲的无聊,不就是为了增加些谈资,实在是难为。
幸好他说情话很有天赋,真是自然流露、水到渠成,我满脑子的疯话跑得无影无踪。
别看我掺和别人的事情冷眼旁观头头是道嬉笑怒骂,那都是用来唬弄鬼的。其实我根本不懂,花出去的才是钱,浪费掉的时间才能算作青春。那样的花前月下好天气,谈恋爱哪里用得着我费劲瞎琢磨说些什么,不抓紧机会多说些脸红心跳的废话,那就是上对不起自己,下对不起观众。
不下山不知道自己多孝顺。
第二天我就开始挂念师父,到了第三天我想着早些回去挨罚也不错,好吃好玩的更是买了一堆。其实师父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我看每次尘西下山带回的萝卜糕他总是多吃几口,又额外背了一堆让他吃个撑;乐正雨的书写得好玩,背回去让他也笑笑,不过他不见得有工夫看。尘西没有义气不帮我背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还指指点点:我师兄爱吃的是豌豆糕!懒得和他争辩,豌豆糕明明是我爱吃的,他根本是被慕容厌弄昏了头。
项莫远见我背了那么些口袋,借了个人给我当脚夫。我倒是想借他本人当脚夫,好陪着再走一回山路。可看看他那张日理万机的脸,我晓得他的假期结束了,能够送我到山脚已经是情深意长。夕阳下我在山路间回头向他眺望,隔着那许多荒烟蔓草,我看到他仍然带着那水样澄澈的笑容在向我挥手,唉,忍了,总不能不懂事吧。
每当我难得一不小心人格错位矫情到无法自拔,总有个完全不知趣的人跳出来,阻止我无病呻吟,适时地提醒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不靠谱地凑合活着才是本色。
这个人就是尘西。作为好哥们他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