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江湖





  不知什么用意,师父似乎想让我等慕容凝走了才下山。可我哪里等得,烦的就是她在山上。师父见我着急下山,不是很愉快,看起来仿佛是想反悔并给我再加点功课的意思,幸好我义正辞严提醒他:作为长辈,不守约定是怎样令人鄙视的一种行为。
  终于被放了行,他大概以为我下山是因为约了项莫远,还让我给他大哥带个好。我古怪地瞅瞅他,原来我在师父眼里就这鸟样,只知道吃吃喝喝会情郎,其他鸟事不懂。切……他真了解我。我本来是懒得解释,谁让他一口咬定我是去约会的、我是骗他的。我从小被冤枉的机会不多,遇上这样的事情难不成对着师父破口大骂,更何况你猜对了你料事如神我又为什么要扫了你的兴。
  然而我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可巧这会我正想怎么帮帮月季,就把满腔委屈放成了软话:“师父,嘿嘿,内个,我下山就是为了去看看那个月季,就没打算见别人。您觉得……我是说,比如您是那个高力克,您究竟会装模作样撑下去,还是根本撑不了多久。”
  沉默,沉默,沉默。我从来没这样直截了当地探问过师父对于这种无聊事情的看法,在等待到我几乎以为他根本不打算搭理我的当口,他终于说:“大概支撑不了多久。”尽管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管扭头瞧着慕容凝和师公如何拆招,不过我师父这个人有个好处,他不会随便乱说,他总是认真给出建议,我很放心。
  好戏连台,也许那个高力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情圣,也许他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对月季敞开心扉。
  
  我劝月季不要大姑娘做媒,自己却凑着热闹。不是我好当月老,实在是故事很精彩。
  我一去,月季就对我抱怨:我四哥来过了,于侄女,都怪你都怪你。
  我纳闷死:怪我什么?
  月季羞答答:我告诉你,你说四哥暗恋我,我是死都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我一看到我四哥,就想起你的话,反觉得脸红心也跳。他多看我一眼,我心里就长了一只小兔子,跳啊跳。本来我和四哥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这么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才好。看着他说,心口那只小兔子都快跳出来;不看着他,他又觉得奇怪,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不怪你怪谁。
  这真的是那个“隐忍中带春情”的月季娘?她的分裂让我叹为观止,但就个人感情来说,她又确确实实是初出茅庐。虽然还是没能认清事情的本质,但她对自己的情感认知能有这样神速的进展,的确就是一桩教人欣喜的事。高力克同学,你就快拨云见日了吧。
  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助月季面对自己的真实感情,虽然月季经营着一家风月场所,看看她和尘西的那些风月场上的场面话,已经说得很顺溜,可骨子里还是固执又保守。“你说我爱的是四哥?于侄女,这些古怪的疯念头你都是从尘少侠那里听来的吧?我说过的,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嫁给三哥,即使三哥他不能接受我,我能做的不是默默等待,就是默默守候。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三哥过得幸福。我又怎么可能爱上四哥,我怎么可以背叛三哥。”月季说着都急哭了。
  月季啊,你就是个鸵鸟。
  鸵鸟红着眼,告诉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四哥了。“既然见面这样尴尬,往后就再也不见了吧。都是拜你所赐,我再也见不到四哥了。从小四哥待我最好,什么都想着我,什么都依着我,什么都帮我,四哥什么都是最强的,他什么都会,呜呜呜呜。”
  我正琢磨我的推波助澜,推得是不是有些急躁。有个男人的声音:晕妹,别哭了,为什么不见四哥?为什么不要见我了?
  剧情急转弯!情圣哥出场了!
  我摩拳擦掌,我伸头顾盼,我等待着看好戏。可情圣哥就是情圣哥,任何一个观众都比他心急,任何一个演员都没他演技高超。果然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他不抓紧时间表白心迹,他只是悠哉游哉,掏出块手绢子,给那只哭红眼的小鸵鸟,擦啊擦,擦啊擦,不紧不慢地看着我,来了句:你是谁?
  哥们你跑题了,我是谁不是戏的重点,你现在应该当我不存在。月季这不是哭了么,这节骨眼上你不趁火打劫你还在磨蹭什么,你得入戏,赶快入戏。月季却在一旁不识时务地介绍:四哥,这个是我朋友的侄女,于侄女,四哥你坐我去给你泡茶,于侄女你招呼我四哥坐。
  居然一下跑开了,咳,占我便宜我也没功夫说你了,我说月季你应该顺水推舟回答他问你的问题避而不见不解决问题你你你这是在砸自己场子你究竟明白不明白。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唉,我一句话都没说,除了坐下来喝口茶,败败火,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情圣哥并没有一脸茫然,而是咄咄逼人瞧着我,瞧得我心里发毛:晕妹怎么了?
  我对情圣没什么好气,我一直以为当情圣远不如当个尘西来得实在,在我看来四哥同学这全是自作自受:绯月公子您觉得她是怎么了?月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猜想她大概不喜欢一只缩头乌龟。
  这时候绯月公子说了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他无愧月季给他的伶牙俐齿哥哥这一称号,这句话让我觉得自己彻底是一个多余的好事者,还好我本来就是闲得无聊下山来狗拿耗子的,不然哪里有地自容。他说:于侄女,在在下看来,这世上本来有许多事情,在心照不宣没有讲破的时候,是最妙不可言。
  靠,我想骂人,要不是他武功高我太多我不敢冒犯。原来哥要的是心有灵犀,是欲语还休,是尽在不言中;哥看重的是情调,而不是猴急似的调情。是我俗了,我多嘴了,我多事了……我不懂这就是境界啊境界。
  不过,四哥同学,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吧,我看月季对你的心境,是九曲十八弯…有得绕,哪里是你以为的这个境界。四哥啊,离你修成正果,那是千里迢迢相当漫长,不信咱就走着瞧。本来么,有窗户纸你不捅,你非得翻山越岭绕回来,四哥,对您的竞技状态,我折服了。一个少侠,把邻居家的妹妹看作是外国的妹妹,用舍近求远的方式不懈追求,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是琼瑶附体! 
  被人叫多了于侄女没什么,纵然被叫成了孙子,也不能把我变成那省油的灯。我皮笑肉不笑回敬高力克:呵呵呵,绯月公子,您说得对,等您找来了水,再修完这渠;买来了锅,再种上这稻,就万事俱备了,等水也引来了饭也做得了,您的孙女也该嫁人了。
  高力克大概被附体附得不轻,给我来了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晕妹还没来?她去哪了?我去找她。
  吓得我……原来他只是说不过我,切。
  




8

8、拉风的代价 。。。 
 
 
  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罗大佑…恋曲1980》
  
  我回去的时候,高力克也已经回武当去了。
  不打不相识,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没有我描述的那样不堪。他也没我想的那么自信,那不过是一个男子对他珍视情感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它无可厚非,在某些角度看来,似乎也天经地义。无论如何,月季是个幸福的傻孩子。
  月季对我说,她不可能忘记三哥。对这样的傻丫头我几乎无话可说,被我这么一激她似乎愈发下定了决心,要爱就要一爱到底,要把通往高力克的门统统关掉。所以现在我可能不仅帮不上忙,还会给人高力克火上浇油。既然台上的角没人在乎浪费多少时间,我一个看白戏的,也只好静待时间来收拾山河,等造化来摆平一切。
  回去我撒了谎,我对师父说,我一点都不羡慕月季。高力克那样的人,还不如我师叔实在,患得患失有个屁用,过日子讲的就是实在。后面那句是实话,不过最近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我没想过要骗师父,但很多时候我就是习惯于装模作样,让人觉得我过得比谁都得意,就凭这装腔作势的劲头,我实在个鬼。师父近来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就在擦拭他的剑,聚精会神,这让我很光火又没什么理由发作,我也不敢。
  
  我回去的时候慕容凝正打算走人,又打了个照面。慕容凝递出一柄镶着许多华美石头的短剑,说是送给我的,我楞了好几楞。她没什么笑容地告诉我,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人,一柄短剑给我留下作个纪念。我呆头呆脑说了句:多谢女侠。这剑挺沉估计还挺贵,我居然没能弄清她的意图,还是师父说:这剑你拿着嫌重,还不如给尘西用。平日里我最爱骂人不解风情,这个大概是报应,还是师父看得明白。
  慕容凝一走,尘西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敢情他一直从旁偷瞧来着,只不过没有和她照面。后来他戏法一般把山下带回的一堆东西从口袋里一一掏出,有贺芝芝让他带给我的,也有他自己买的,我才琢磨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他分明只是下山寻欢去了,师叔怎会恋得如此委屈。贺芝芝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可这样热情的美人,如果只是用来抚平创伤,师叔未免过于自私。
  老手就是老手,我把剑交给尘西,还不知道编什么话合适,他接过只嘿嘿冷笑三下,直接收在了怀里。该说的就算不问他也会说,不想揭的疤,用时间和酒淹过去,这个叫做兄弟。再说,对于尘西这样的老艺术家我也没什么看戏的兴趣,只怕我还没算计完他可以唱多久,他就已经换了场景。
  贺芝芝带给我的机括小盒子,我花了整整两天才打开,可惜它就是个玩意,里头空无一物。我一直迷恋这样的小杂物,乱七八糟收藏了一堆,多半都是尘西下山带回。我把小盒子拿给师父玩,他却三下五除二,一眨眼工夫就打开,打击得我十分沮丧,也难怪他对尘西拿来的小东西总是不以为意。不过他最近对什么都不以为意,很快就是明年,他大概有很多事情要忙。
  师父的师父从来不止师公一个,皇帝不养他在身边,却派给他恁多功课,师父好像就无甚怨言。
  慕容厌走后,师公又猛夸师父武功精进,我听多了这样的夸赞,早就习以为常。师父天赋异禀、坚韧刻苦,猛虎伏林,蛟龙沉潭,难以揣想在他隐忍的心中,有着怎样的皇图霸业、万里江山。
  师公说尘西从小悟性高,学功夫快,却过于沉迷声色,不思进取。但这都是天性使然,人能对自己交待得过去就已经很不错,终须有,莫强求。我看我和尘西的情形也差不多,这话正合我意,师公真是知己。
  活得凑合未必就是糊涂蛋,我和尘西都很明白,那个分道扬镳的道口,早就离我们无限接近,我、师父、师叔,终南山上所有那些一去不回的相聚岁月,终将风流云散。
  尘西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叫做境界。他就爱高抬自己,我看不然,闭着眼睛过河,你道是为了享受。区区酒色都堪不破的人,有个鬼境界。
  
  春去秋来,中秋节就是我的十五岁生辰。项莫远差人送了两只漂亮的小兔子来,他自己不来,就算送的是玉兔,我也提不起兴致。不过他比我有心多了,他和我同月同日生,我却连个回礼都没预备。我怕把兔子养死,拆兔肉估计到不了一斤,就给它俩放了生。不是我没良心,我是真怕养活物,养不了几年还得给它送终,凭白伤心。
  那个生日不仅尘西异常热情地变了许多新的戏法给我瞧,连最近不怎么有工夫搭理我们的师父都哄着我。师父不知道哪弄来的烟花和风筝,他用轻功带我踩上那只娃娃纸鸢,我感觉自己几乎飞翔在了深色云端,风的声音盖过了烟花的声响,只看到烟花把夜里的山路统统照亮。
  我虽然确确实实是个俗气爱拉风的人,但把排场摆到如此矫情如此刻意如此高调超乎我的想象,我都怀疑这事是不是我师父干的!我汗流满面,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师父不会吃错药,尘西也绝不可能莫名到省下和女人腻歪的时间,为了我生日去学什么无聊戏法。项莫远不能来,是因为中秋节他满十八岁,皇帝老要为他纳侧妃,一纳就是两。我知道师父和尘西无非是怕我钻了牛角尖,拐不过这个弯来。
  不过师父和师叔也太低估我的承受力。我不是忍气吞声不是委曲求全也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我还没有这样的胸襟。我早说过闭着眼过河不是为了享受,瞎子走路是早晚都一样。既然事情不是我所能掌控,我除了不动声色地走下去还能做什么,难道傻兮兮讪笑着对他说“天气真好”。
  他们这回花那么大心思,不要问我有没有感动到内伤。这次的感动大概不是内伤,仿佛该算是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