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雍容想反正星也算是观了,可以交差了,便笑道:“也是。”
  二人正欲返回,只听马蹄疾驰之声越来越近。
  雍容只道:“莫非庄上有人来寻你我?”
  崔子衿却一脸正色,低低吐了两字:“小心。”
  他俩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骑正踏风而来,转瞬之间就到眼前。二人正惶然不知所措,却见马上之人在距二人咫尺间,一勒马缰,立马于前,
  只见马上那人一身胡服短衫,一手勒缰,一手按剑,睥睨而视。崔子衿向前一步,将雍容护在身后,如此僵持片刻,双方皆还没动静。雍容借着星光,努力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看那人怒眉振翅,凤眸飞扬,薄唇紧抿,嘴角勾出一丝微弧,面上却似笑非笑。
  雍容一惊,这人不是李隆基,又是谁?
  一惊之下,她却只讶声道:“陛下?”
  李隆基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崔子衿则整衣行礼,仪态从容,道:“微臣拜见陛下。”
  雍容这才行礼,又不禁问道:“陛下怎会深夜来此?”
  李隆基闷声道:“朕有要事问你。”
  雍容更加疑惑,问:“不知何事,劳陛下亲至?”
  李隆基看了一眼崔子衿,又道:“先回歧王庄园。”
  杨、崔二人齐道:“遵旨”
  李隆基调转马头,缓行于前,雍容与崔子衿紧随其后。路上雍容苦苦思索,开元三年的秋天究竟有何等大事,会让李隆基深夜孤身离宫来找她?
  未行出多远,风似乎越发大了,吹得四周枯草扎扎作响。忽然,只听李隆基的坐骑一声嘶鸣,前蹄应声跪了下去。李隆基双脚一蹬,踩上马身,一个翻身,跃下马来。
  李隆基脚下方才站稳,就见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分几路杀来,他一跃至杨、崔二人身侧,持剑而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黑衣人厉声道:“取尔等性命的人。”
  崔子衿在说话间已将雍容护在身后,他也是习过技击防身之术的,但奈何手无寸铁。
  李隆基沉声又问:“可知我们是何人?”
  那人哼道:“自然知晓。”
  李隆基怒极而笑,道:“那便无需多言。”
  说着,他纵身一剑,刺向那人,那人则凌空跃起,向后躲去。只听那人空中呵了一声“围”,便另有两人也翻身而起,向李隆基追围过来,其余五人则是横刀向雍容与崔子衿合围上去。
  李隆基见状,身形一拧,欲跳脱出四人的追围,奈何四人攻势已收紧,他奋起一剑,剑作刀势,将右侧一名黑衣人的一臂斩下,那人随之坠地。他则趁此空隙,抽身跃至雍容与崔子衿身旁。
  却说崔子衿,他见五人合攻,却也不慌乱,右手长袖一晃,正遮住眼前黑衣人的视线,他左手则从这袖底向上一抓,抓住黑衣人持刀的手就是一拧,那人吃痛,手上一松,刀随之脱手坠地。崔子衿左足一挑将刀挑起,右手一揽抓住刀柄,顺势就是一刀划过那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见已损二人,变换攻势,三人在地面上将他三人围住,另三人翻身从空中杀来。
  李隆基仗剑格挡空中利刃,崔子衿持刀卸去四周刀光。
  雍容在二人围护之下,脑中闪过种种念头:若是李隆基因出宫寻自己而遭遇不幸,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这今后的历史会是怎样?可转念一想,既然历史已定,那李隆基此番一定会化险为夷的。虽然如此想着,可眼见在对方上下翻飞的刀光逼催下,三人越被越逼越紧,李隆基身法渐慢,崔子衿步形渐乱,己方已露败势。
  就在雍容着急无法之时,一柄长刀透过崔子衿的封护,直向她劈来。她还反应不及,只觉被人从旁一抱,就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而抱她那人随之发出一声痛呼。她的心也随着那声轻而闷的痛呼,微微痛颤,似乎比自己挨了一刀还要痛一些。
  她侧首看向那人,轻轻唤道:“陛下……”
  李隆基却轻声问了一句:“受伤了吗?”
  雍容摇摇头。
  李隆基反手将伤他之人一剑刺毙。
  黑衣人趁着李隆基背受一刀之际,合力而上,崔子衿难敌众人,衣襟被刀锋划得片片凌乱,他也只得苦苦支撑。李隆基忍着背上刀伤,一手抓着雍容躲闪,一手持剑向黑衣人刺去。
  在黑衣人步步紧逼下,三人已无活动空隙。李隆基与崔子衿对看一眼,李隆基将雍容向崔子衿身旁一推,自己则聚气一跃,在空中一翻身,一柄长剑直向黑衣人头顶刺来。
  李隆基直开一人头颅,旋即剑又转锋,有从一人颈间划过,直向另一名黑衣人的心口刺去。李隆基在转瞬之间,剑挑三人,剑势一气呵成,而这一攻击,自身损耗巨大,加之他已伤势不轻,在他的剑端刚触及第三名黑衣人胸膛时,他只觉背阵阵撕裂地疼痛,再无力向前刺去,只得以剑撑地,大口喘息着。
  崔子衿见李隆基剑势稍有转弱,几步上前,一刀从那黑衣人背后将他结果了。
  仅剩的两名黑衣人则是一人直直向李隆基砍去,另一名正是为首的那黑衣人,他紧随崔子衿之后,欲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后袭击他。
  雍容看李隆基已有警觉,按剑欲起,而崔子衿却浑然不知,她疾扑向崔子衿,口中呼道:“小心。”
  黑衣人刀锋逼近崔子衿,崔子衿被雍容一扑,闪过了一刀,而那刀却斜斜地划过了雍容的手臂,血染衣衫。
  李隆基此时以剑毙砍向他的那人,一跃至雍容身侧,怒起一剑,与那伤人的黑衣人搏杀。他眼中杀意凛然,剑势招招致命,不过背上皮开血绽。
  崔子衿反应过来,也加入搏杀。二人合力,二十余招,便将那人制伏。
  李隆基提剑欲杀之,却被崔子衿按住,李隆基会意,按捺杀意。
  崔子衿冷声问向那黑衣人:“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那黑衣人自知必死,咬舌而亡。
  崔子衿无奈,向李隆基道:“臣请陛下速回歧王庄园,诊看伤势。”
  李隆基微一颔首,又道:“先把她的伤口包上。”
  崔子衿听命将雍容手上的伤简单包扎了一下,三人就速速返回了歧王庄。
  回到歧王庄园,庄上人看三人衣衫破乱,血迹斑斑,大为震惊,忙拿来伤药,将他们安顿在寝室之中,一群人忙碌不停。
  崔子衿为二人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雍容只是手臂上的皮肉伤,伤口亦不太深,而李隆基背上一刀深已露骨,加上带伤搏杀,更加剧了伤情。
  待崔子衿处理完二人的伤口。雍容忧虑地道:“他们未得手,怕之后还会有行刺,陛下速速回宫才是。”
  李隆基却不理她。
  崔子衿摆手道:“庄上的人手不足以护送陛下回宫,若是路上又遇行刺,岂不更加危险。”
  李隆基微微点头,道:“崔子衿,朕命你速回宫,让高力士暗中调兵前来,不可声张。”说着将腰间龙佩交与崔子衿。
  崔子衿接过龙佩,领命而出。
  李隆基又命人将附近庄园的人都调来此处,之后便将其余的人都遣了出去。
  一时室内在无旁人,李隆基看看雍容,方欲开口,却只觉一阵晕眩,颓然倒在床榻上。
  雍容忙上前晃晃他的手,轻唤:“陛下、陛下……”
  李隆基只觉得有些昏昏然,反手握住雍容的手,轻捏了一下,闭着眼说:“朕没事。”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有些痛。”
  雍容想将手抽出,一用力却牵到了伤口,只得作罢。看着床榻上眉头不展,双唇紧闭的李隆基,她想自己受的这等小伤,已经痛疼难忍了,不知李隆基那伤,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榻旁相问一语迟,帘外忍听各甘味

  不知过了多久,雍容伏在床边昏昏睡去。
  听得屋外隐约有些许脚步声,李隆基转醒过来,松开雍容的手。雍容惊醒,收回手退至一旁。
  崔子衿与高力士疾步进来,高力士忙奔至榻前,跪下道:“臣救驾来迟。”
  李隆基摆摆手,高力士又道:“禀陛下,臣率禁军一千人来此,听候陛下调遣。”
  李隆基平静地道:“带一百禁军护驾回宫,另外找三个与朕、崔太医、杨女史身形相似的人与余下的禁军仍留在此,三日后再回。”
  高力士领旨,一行百人星夜赶回宫中。
  回到宫中已是侵晨。
  李隆基称突染恶疾,罢朝数日。杨雍容与崔子衿被禁足于南熏殿,待三日后方可离开,经历了一夜惊魂,二人疲困不已,也就各自在偏殿歇下。
  早朝后,朝臣的奏章由高力士送到李隆基的龙榻边,他趴着翻了几本,就让人传召雍容。
  雍容心中抱怨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被皇上就又要召见,李隆基自己不知养伤,她还要休息呢。可怨归怨,来到龙榻前,她还是恭敬问安。
  李隆基瞅了瞅奏章,不冷不热地对她道:“替朕代笔。”
  看到雍容迟疑地看着自己,李隆基又道:“朕有伤在身。”
  高力士将微微笑着将朱笔递给雍容,雍容接过笔,心中不忿,明明手上受伤的是自己,但圣命难违。自己虽然临着皇上的字,苦练了半年有余,可有形无神,今天也只能勉强试之了。
  李隆基用下巴轻点,指向一本奏章,缓缓道:“帯萋芊肝冶呓凶嗉鲇益缥澜钚捞址サ模俗嘧肌!?br />   雍容执笔小心翼翼地在奏章上写了一个“准”字,李隆基瞟了一眼,又看看雍容,眼中里那丝神情,仿佛写出这样的字是侮辱了他一般。
  雍容微微撇嘴,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这水平,您爱要不要。
  李隆基又看向另一本奏章,雍容将之拿起,却见他半天不语,只以为自己拿错了奏章,又指指后面一本,李隆基摇摇头,雍容又指指在后面一本,李隆基还是摇头,直到面前的奏章都指了一遍,他还是摇头,雍容只能又拿起最初那本,李隆基才道:“就是这本,朕方才只是在想如何批复。”说着轻傲自得地看着雍容。
  雍容愤愤不语。
  李隆基又缓缓道:“荐太仆卿吕延祚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灵州刺史杜宾客为副的章子。吕延祚为大总管,驳;杜宾客为副总管,尚可。朕欲拟源州镇军大总管薛讷任大总管一职,吕、杜二人为副,此议还有待与中书令、吏部尚书商议。”
  雍容听了半天,犹豫少顷,在奏章上写下了一个“驳”字。
  李隆基半是嘲弄半是开怀笑道:“如此惜字如金?”
  雍容低首不去看他的笑,诺诺道:“臣亦有伤在身。”
  李隆基闻言敛起笑容,默默看起奏章,也不再叫雍容批复。过了许久,他捏捏眉心,道:“力士啊,奉杯茶来。”
  高力士会意,领了近身的几名宫女出去。
  李隆基仍旧看着章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昨夜,为何替他挡刀?”
  雍容先是一愣,旋即了然,难道李隆基这一早晨对自己的作弄,都是恼她为崔子衿挨了一刀?难道臣子非要为皇上挨刀才行?若自己不扑上去,崔子衿再受了重伤,在那原上,谁来御敌,谁通医术,谁进宫报信?
  李隆基见她半晌不语,似有不悦地发出了一声:“嗯?”
  雍容收起思绪,道:“我若不救他,黑天荒原,谁来医陛下?”
  李隆基抬眼看看她,道:“你倒是临危不惧,深思熟虑。朕拼力救你,不想你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
  雍容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挖苦与不满,想起他昨夜为救自己而身受重伤,心中感激温暖,但一国之君为臣子而不顾性命,实属不该,于是她转而道:“昨夜陛下因救臣而负伤,臣不慎惶恐,有幸得陛下如此相待,臣感激于怀,却忧虑更深,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实在不应因臣子而犯险,您一人安危,关系天下……”雍容说着说着,看李隆基脸色越发阴沉,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佩服那些忠臣谏士,能当着他的面慷慨陈词、直言不讳,可自己看到他生气就没了底气。
  李隆基倒未发火,只是怆然一笑,道:“朕昨夜便不该去找你。”
  雍容先是一怔,他这一笑,笑得雍容心都跟着一凉,只怯声问道:“不知陛下昨夜找臣是因何事?”
  李隆基笑意又添几分悲怆,道:“朕是要去问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说的话?”
  雍容愕然,三年前?三年前自己还在一千多年后上大学呢。她只得又怯声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是……那句?”
  李隆基目光一聚,疑惑地凝视着雍容,道:“三年前,你在大明宫含元殿前,指着长安城对朕说,要助朕成就一代霸业,开创不朽盛世。”
  雍容恍然了悟,崔子衿那夜所说,她十三岁时便立言要改变大唐气运,那正是三年前,只是李隆基登基,开创盛世,不就是大唐该有的气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