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虾跃龙门





  “傻啊你!”汤显的眉毛纠结在一起,葱白玉指使劲在我太阳穴戳,“还知府千金呢!见了国师也不知道下跪!”
  经他一提,我突然感到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放眼望去,除了汤显和佟佳骊锦,其余的人跪了一地,二三十双目光投射出来,齐聚在我身上,好奇的、惊讶的、鄙夷的……太阳卖力地往上爬,离山颠越来越近,照在人头顶,微风被曛得热烘烘的照面吹来,我的脸和后背又热又痒极不自在。
  哎!是要下跪的。在肃阳那会儿,平头百姓见父亲只是点头躬身,甚少行如此跪拜之礼,佟佳骊锦虽贵为公主,但脾性好,与她相处我也是随性惯了,因此这等礼数于我既陌生又别扭。除了祖奶奶、已故的娘亲和菩萨,我不觉得谁还有叩拜的必要,人为什么要自称奴才奴婢?为什么要对别人卑躬屈膝?我就从来不让玲珑对我这样。
  可是,这里不是小虾米的地盘儿,不是小虾米说得上话的地方,那么多眼睛热切地盯着,我都快被灼出个洞来。所以我拍拍衣袖,整整衫脚,磨磨蹭蹭地准备膜拜汤大国师。
  就在这当口,他已经于瞬间闪身过来,站在跟前,鼻子几乎要碰上我,神采飞扬的狐狸眼在我脸上悠悠打转,半天才退后摇头:“汤显,你识人的眼光愈发差劲了。这么丑的女人,带在身边,为兄担心丢了你的脸面。”话虽是对汤显说的,但视线却一直不动。
  如果可以,我会把绣花鞋脱下来,朝他那张厚实无赖笑得刺目的白脸狠狠砸去,在上面烙个漆黑的大印,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提面子的事。被刺激得厉害,我脑子顿时浮现出自己变成世外高手,无影脚刷刷刷蹬在他脸上的画面,一时间激奋不已。正好阿雪呼哧呼哧地从汤菟身后的草丛撒欢蹿将出来,直蹦上他的头顶,准确无误地咬住他的发簪,小脑袋娴熟地一甩,一头黑绸青丝便随之倾泻而下,在场所有人还未回神,阿雪的小爪子又一通乱挠,动作之剧烈,举止之神经,仿佛在为连日里无用武之地的精力终于找到可发泄的对象而亢奋不已。
  直至阿雪完成这一连串动作,钻进我怀里,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四周都保持着死一般的宁静,青衣紫衣们个个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汤菟方才洋洋得意自命不凡的洒脱不羁眨眼间被颠覆,此君眼下乌云盖顶,七窍生烟,浑身青光大现,苍白里透着黑的脸庞和蓬乱的长发如同索命冤魂,散发着阵阵邪风重重怨气,在山间荡气回肠久久不散。
  “哇!哇!”一只乌鸦冷不丁从南天竹里飞出,打破了漫长的寂静,我肚皮随着稍稍缓和的气氛松动下来,憋了许久的笑终于“噗嗤”一声喷出。
  “小丫头,这畜生是你的?”他目不转睛地瞪着阿雪,眼里熊熊大火烧得旺盛,咬牙切齿地问我,几乎看不出嘴巴在动。
  我在他煞气十足的强压下紧咬着牙点点头,生怕自己笑得太过剧烈。
  “身手不错。”他突然掀起唇角阴笑起来,怪里怪气说出几个字。
  说实在话,阿雪的反应如此迅捷,连汤菟都没有机会还手,我也诧异非 常(炫…书…网)。抚摸着阿雪的耳朵,心道回头姐姐备上酒好好犒劳你,太给姐姐解气了!
  “把它给我,我要给这只死狐狸仔细地抽筋剥皮剔骨。”汤菟说这话时脸上的怒气已经收起七分,大手伸过来就要揪阿雪的脖子。
  我警觉地跑开老远,紧张兮兮地扯开嗓子:“不许动我阿雪!”这些自我感觉良好之人,大多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阿雪这回可是把他惹毛了。
  “不许?你敢对本国师说‘不许’!”他以迅雷之速闪身拦住我的去路,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遮掩杀气,“你可知,我若再次出手杀你,无瑕亦不会出手相救?”
  我抖着手向后退,这时候不怕是不可能的,先前他那一刀一掌仍历历在目,此时想起,依稀隐隐作痛。好在汤显及时站出来,挡在我前面道:“哥!你别欺负小虾米,她胆子很小的。”
  我垮下脸被逍遥子拉到一边,虽对汤显的话颇有微词,但还是很感激他仗义帮我的。
  “汤菟,你不回你汤府,在此与我书院学生闹腾作甚?”
  白羽不知何时上的山,此时闲适恬淡地立于烂漫花丛中,眉宇柔和似在笑,一如攀附在他手边的铃兰,如梦如幻,似影似真。相隔十日再见,我竟没来由地慌乱起来。眼神与他相遇时,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便对我不再理会。
  他走到汤菟跟前,两人性格窘异却又极为相似的美男子面对面站着,隐有强大气场辗转其间。
  “无瑕,你这徒儿别有趣味,不如借我带回去玩玩?”汤菟的杀气收得飞快,边说边厚脸皮地对我抛来媚眼。
  “大可随意。莫扰了我书院清净便是。只是……”白羽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恐怕此等容貌有失你国师的体面。”
  “倒也是,哈哈哈……”
  我:“……”这是什么世道?我告诉你们小虾米也是有尊严的!别当我是蹴鞠踢来踢去,讽刺来讽刺去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人说的话一点不假。
  生气归生气,但不妨碍我对此两人的关系展开无限臆想。我打听过了,白羽汤菟乃同门师兄弟,以前甚为亲近,后来却不知何故渐渐疏远。细看两个美貌的人,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十分猥琐的词:断袖。
  后来的事证明,我的好奇心有些过头,以至于引发诸多无谓事端。

  第十七章 万木堂里有鬼怪(2)

  阿雪闯祸之事总算是不了了之,只是打那日起汤牵鸵恢币趸瓴簧⒌夭谖疑肀撸厥楦蟆⒀谩⒘兑┦摇⒐敕俊苤嗽杼谜饧一锛负跷薮Σ辉凇e幸W铀担飧鋈瞬换崆嵋追殴业模苡幸惶焖崃敬谎┣俺堋N业阃飞畋碓尥?br />   自那天幻药课,袭日堂的青衣对我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原本我顶着无瑕公子徒儿的大名招摇过市的时候他们还会默默投来敬畏羡慕的目光,托汤牵笕说母!0子鸲晕矣枚局戮笞彀鸵淮咽锹啡私灾夜饣孕蜗笏闶浅沟谆倭耍缃衩羌弊毕乱宦淝д伞U獗静皇鞘裁创笫拢≡剖裁吹模⒘司蜕⒘诉拢〉蔷陀姓饷匆恢秩耍病』叮ъ拧J椤Mг诒鹑怂拥氖焙蛟俨股弦唤牛磺蠖砸延欣罂此顺鲷堋?br />   “什么关门弟子!我看她定是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硬逼着无瑕公子收她为徒,你们不在场,当时无瑕公子可是正眼没瞧她一眼,足见对她有多厌恶!”说话的人是一个青衣师姐,叫穆雪依,出了名的嘴巴尖酸刻薄,与之为伍的尚有两男一女,几人常聚在一块嚼人舌根。
  晚饭时穆雪依坐在与我相隔五六个座位的距离,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人对我评头论足,声量不大,但足够饭厅里所有人听见。
  “不会吧?无瑕公子怎可能被她这样的傻妞设计!依我看,是她的死乞白赖让无瑕公子受不住方才答应。”另一男子开口提出异议,嘴里讽刺味十足,说完还颇得意得地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对对对!你看她那张脸,啧啧,可怜见的!看着真是倒胃口。”
  他们说这话时其他人也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我本来还算淡定,韩思蕊她们几个站起来打算跟他们理论都被我拦住了。可眼见这事的势头是越发不可收拾,顿觉这饭吃得没劲,嘴里泛酸,美酒佳肴也变得索然无味。
  坐正对面的汤牵匀徊徽饷慈衔暄哿辆ЬУ模酥赂甙海路鹣铀撬祷疤蓿纱嗫曜右蝗樱苯亓说蔽剩骸耙把就罚遣皇钦娴模靠焖邓岛谀玖钅闶窃趺磁绞值模俊?br />   我眉毛跳了跳,静静地扫了下眼前笑得贼欢的人,耳朵里是杂乱的议论声,顿时一阵烦躁,索性把碗往桌上重重一砸,筷子“啪”地拍下去,突兀的动作愣是把四座之人惊得闭上了嘴。
  “是啊!黑木令是我阿雪弄来的,你们觉得是下三滥就下三滥吧!看不过眼?有本事你们让白羽收我阿雪为徒啊!”我半眯起眼用从白羽那学来的冷酷目光投向那几个公然挑衅之人,嘴巴快速地吐着字:“与人为善懂不懂?适可而止懂不懂?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懂不懂!你们现在说完了吧?说完回去记得漱漱口,大蒜吃多了说话倒别人胃口!”
  一股脑儿咆哮完,总算是顺了气,郁结全消。美美地喝上一口鱼汤,想想小虾米我许久未与人争吵,嘴皮子有些生疏了,日后得好生补补。
  那几个人见口舌上讨不找便宜便讪讪离开饭厅,其中一个还骂着“有什么了不起”啥啥的话,不过此时在我身上已全然不起作用。我抓起筷子对着那盘烧鸡狠狠叉过去,不想手下一空,盘子被挪开了。汤牵阉诺阶约菏直撸馕渡畛さ乜次摇?br />   “我要那只死狐狸!”他狡黠一笑,顺道给一旁张嘴欲言的汤显一个凉凉的眼神警告,示意他不许插嘴,自个儿托着腮好整以暇等我回话。这词儿他说了没有百次也有八九十了,天天纠缠不休为的就是阿雪。用脚丫子想想就知道他接下来会说“我要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拆掉它的骨”。
  不过这次我猜错了,只见他遥望远方,唇线浅浅弯起,眼神迷离,仿佛酝酿着一件极其美好的事物,叹气悠悠道:“我要将你连带小狐狸一块弄进皇宫,仔细圈养。”
  “……”我觉得人有时候太坦白也不见得是种美德,汤牵歉鑫O杖宋铮兴冢笨滩荒芩尚浮:迷谒倒樗担姑挥胛叶郑兰剖蔷醯蒙厶谖一岜戎苯幽笏栏猛妗?br />   整晚想着这个大恶人,苦恼地泡在大浴桶里,脑子浮现出无数个摆脱此妖孽的方法,没一个行得通,最后身上打了个寒战,沮丧地钻进热水里。又是四月十五,月圆之夜,待会得在房里多上几道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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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四更天,我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睛,毫不迟疑地起了身,井井有条地穿上衣服,套了鞋袜,这时四下里寂静无声,我翻箱倒柜床前床后地寻找睡前随意扔掉的钥匙,终于找齐了四把。“卡,卡,卡,卡。”几声,四把大锁应声而开,我心叫不好,想停下,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推开房门。
  没错,我有夜行的毛病,但症状与他人不同,每年四月十五这天才会发作一次,并且夜行时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唯独行动不能自已。郎中对此束手无策,医书上亦无类似的记载。所幸,从前发病只是在小院里转悠小会儿,很快便会躺回床上。但在这个尚不算熟悉的环境,自己会干些什么就拿不准了。医书上说,陌生的住所会加重夜行症的病情,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如此。
  路过正在瞌睡的守夜大叔身边,走出雾月小院,见外面仍是灯火通明,稍稍安下心。沿着鹅卵石径直走,夜风习习迎面拂来,带来些微凉意。木木地走出西阁朝东行,这个方向是书院的公子先生们的住处,假山碧水花草亭台点缀其间,若非眼下这种处境,我会觉得非 常(炫…书…网)舒适惬意。
  脚下不由自主地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进入“碧瑶苑”大门,依稀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心下打鼓,这幅模样不吓死人才怪。
  正着急,两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角的一棵粗大桑树下,手脚并用动作麻利地爬将上去。坐在最高的树杈上往下看,整个院落尽收眼底。但我很想哭,从前什么都事干过,捅马蜂窝、去坟地抓蟋蟀、跟人贩子打架,一度被四邻的屁孩们尊为老大,独独一事难以启齿叫我介怀至今——我畏高。可眼下不是恐惧的时候,院子两人的谈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角宿,查得如何?”
  “主子,属下无能,查不出夫人的确切行踪。”
  “是吗?夜深了,歇息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暗自叫苦,偷听这等事,还是低调些好,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正是杀人越货鸡鸣狗盗的最佳时机,选在这等时候碰头,可见谈话内容有多见不得光,显然属于高度机密,更何况其中一人我还认识,这不是半夜上茅坑,找屎(死)吗?

  第十八章 万木堂里有鬼怪(3)

  那个叫角宿的人道声“是”便倏地没了影,独留白羽悄无声息地立在夜风之中。他的身边摆着张条案,画轴展开于其上,静默了许久,他才抬手在纸上专注地挥舞画笔,灵动皓腕行云流水刚柔有度,身上一层如丝朦胧的光芒,比之天上的那轮圆月更为圣洁夺目。那柔软微弯的眉宇和嫣红唇角边,是从不曾对他人表露过的脉脉深情。我心尖猛然一颤,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从眼底蔓延到全身,不禁怀疑起此情此景是否一场梦。
  是错觉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