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蓝





“此来可是为了那古琴?”夕颜又开了口。我一怔,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立马点了点头,“是的,前次姑娘说这琴是友人所赠,不知这位友人可是个男子。大约比我高一个头,穿一身碧青色袍子。”
“这友人确是位男子,只是跟你说的不是一人。”
心里顿时有些失落,接着却又明朗起来,莫不是经人转手了,续而又问道:“那是谁赠给你的琴?”
“正是凕将军。”
我嘴角一沉,顿时希望落了地,还掷地有声儿。
鲜于凕,我怎好向他开口?

推开门时,鲜于凕正立在游廊间,好似在想着什么。我心里纠结又再纠结,终于还是决定相问。
“凕将军……”
鲜于凕回过神来,双眼转到本姑娘脸上,似愣了一瞬,接着那双眉头无故地皱了起来。莫不是这“三字”从我口中说出有失气势吧,我咽了口口水,将声音正了正,“将军大人。”
本以为这四字已经够体面,却不料鲜于凕的眉心已经拧做了一道川。心里一沉,将什么话都咽回去了。算了?今夜形势不对,毕竟我扰了别人的情竟绵绵,待过几日动员慕瞳去帮我问吧。
我移步离去,与他擦肩而过。他依旧是那身湿漉漉的袍子,这样的怪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正欲加快脚步,却被一只手拉住,顿时断了我的思绪。指间那丝冰凉刹那间便传遍了全身,我心口一凉,指甲顿时陷入手心里,一缕轻痛。
他半低着头,月光错落,或明或暗的融在那张脸上,许是我的错觉,竟然觉得那一瞬藏在他双眼中的不再是凌厉。
“你……”
我等着,此时身后的门好似开了,屋内的烛光透了出来,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我忙抽出手,他的话却也咽了回去,心里却随着他声音的止落沉了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我正欲转身向夕颜告辞,那声音却又扬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就问吧。”这声音亦如他指尖一般,冷得让人生寒。
我双眉一挑,半晌才晓得他说的什么。于是讷讷地道:“哦,对哟,将军送给夕颜姑娘的古琴不知从何得来?”
鲜于凕抬眼看了下门边的夕颜,答道:“三月前在惘郡,有人拿此琴在琴坊里寄卖,我听着不错就卖下托人捎回给夕颜了。”
“那寄卖之人长什么模样?”我忙问。
他摇了摇头,依旧是无起无伏的声音,“未曾见过,听琴坊的人说有人以琴易酒。”
换酒,不是白泽是谁。他拿我换酒就算了,这宝贝玳瑶也给他易了,莫不是病入膏肓了吧,或者是摔坏了脑袋。
三月前,惘郡。
也许一切都在白泽计划之中,卖琴卖徒弟,他可一样不落。

回到慕府,晚景晓风残月。府中不比云岫庄,一入夜便静得出奇。我生怕惊动了府人,于是蹑手蹑脚地延着小径溜回房去,正推门,房内的灯却应声般地亮了起来。顺着光抬眼一看,灯旁端端地坐着一个人。我嘴角一抽,瞬间被那张笑脸冻在了门边,好一张阴险的笑脸。
“这是女子的闺房,你怎么可以随便进来?”愣了一小会儿,我终于找到借口将腰板直了直。
慕瞳伸手挑了挑灯芯,用指甲一掐,顿时断了,“去哪儿了?”
我心里生了寒意,干笑了两声,故作镇定地看了看雕花格子,“寻人。”
“寻人?打扮成这样儿可有招来是非?”说着指了指桌上一铜镜。
我不屑地撅了撅嘴,寻着镜转头望去,正巧映出一张脸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吃了一惊,这……这哪里还是隋岚。我慌忙地扯去发间的捻金雪柳,当时在夕颜处只顾着白泽的事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张脸竟被妆扮得如此……惹眼。心里有几分埋怨,止不住叨道:“夕颜真是要命,难怪大街上的人都……”
“你果然去云岫庄了。”慕瞳似有不满,笑意中平添了此许寒意。我微惊,忙陪笑,“我真是有事,否则才不会去那儿,我还怕见到嫦月呢。”
“那怎就穿成了这样?”
“这个嘛,因为落水。”
“落水?为何?”
“因为……死木头,你查人三代呢?”我终于彻悟过来,收起脸上泛滥的歉意,郑重道,“我只是借宿此处,借宿,知道吗?”
房里顿时没了声响,初夏的虫鸣轻吟,闹得心里一跳一跳的。
他的笑略深,我见势不对,等不了他开口便抢先道:“对了!木头你知道惘都吗?”
似被我的惊叹打断,我若有所思,“知道,允州惘郡,地处尧、霖两地交界之处,如今尧主与霖主正占此地,而惘郡北临我朝予州,皇上已经下令调兵前往,以防他两人以惘郡为虚,实则想攻我属地。”
闻言我点了点头,嘴边却浮了丝笑,“攻打予州,我看是你爹丞相大人想坐收渔利吧。”
这乱世,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惘郡地处三地交界,自是兵家必争之地。
也不知他是赞同还是不屑,待我笑过,挑了挑眉梢,收回眼去,“你怎问起惘郡?”
我稍有计较,“今日茶寮里听人说起,所以关心关心罢了。”我捂口打了个哈欠,下了逐客令,“我困了……你也早些睡吧。”
慕瞳也不再与我多说,起身朝门口走云。而那落水的事,被我的惘郡一岔,定然已忘得烟消云散了。我一边向床上倒,一边招呼他帮我关门。他声声应着,眼看便要送走这尊大神,至门边脚步声却停了下来,声音再次传来:“落水的事儿还没完,明日再问你。”
耷拉着的眼皮顿时睁了开,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慕瞳的话真让人提神。
门轻阖上。一时间竟生了些感伤,止不住扭头朝着窗外道:“慕瞳,保重。”
月皎皎,照着门外离开的人影,半虚着的眼,看着那影至廊边划过,终于消失在静谧中。夜无声无息,这云朔的最后一夜,慕府的最后一夜。
明日定会有个好日头。





第23章 南寻
在鲜于凕说出“惘郡”那一刻,我便已经决意南寻。
不如我所料,次日却下了雨。云朔的雾我已经见过无数次,晨雾夕雾浓雾薄雾,却不如此次的这般凄凄,就算是炎炎夏日也带着一分凉意。慕瞳一早进宫去了,佟婶说这时节的鲤鱼肥美,也一早去了集市。我在窗前坐了半晌,实在想不出道别的话来,于是将笔舔了墨写下三个大字:我去也!勿念。
我落了笔,拎了包袱,在云慕府马厩里“借”了匹良驹,取道东门而去。
要去惘都,我自然得打听一番,今早趁佟婶还没出门,便问了,她指着东门外的山峦说:“顺着山脚往南走,直到看不见山了,那便到了。”
我向来不识路,看着她佟婶自信的模样也就相信了,但是慕瞳说过女人中有八成是不识路的。我是八成之一,佟婶自然也是。我牵着马,看着佟婶手绘的“地图”,头已经开始痛了,已经转了大半个时辰哪儿来的“南”,这山势的走向可是自东向西的。佟婶真是害人精呀!如今荒山野岭,难道要折路而返?
额头已经浸了层密密的汗,又硬着头皮走了一段,林子深处却传来一丝乐音,清盈婉转,天簌而成。不知是哪家小孩,折草成笛竟吹出如此美妙的曲子。不过只要是个人就能为我指路吧,可谓是绝路逢生呀。我乐滋滋地寻了过去,只见一树下靠坐着一男子,白衫布衣,银鞘长剑。因背对我,看不清面容。但是那气质却让我畏三分忌三分惊三分,最后一分姑且算是喜吧。
我没敢开口,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隔着碧叶,好一张惹人厌的脸,就那吊梢眉就足以让人嗤鼻。
“等你大半天了,你属乌龟的?”
人开了口,笑意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我咬了咬牙,撇开头懒得看他。
“莫不是佟婶的图画得不够生动?”他继续笑,起身绕到我眼前。我抬头狠挖了他一眼,“你们串通一气。”
慕瞳翻了翻眼,叉着腰叹道:“你有些头脑行不行,佟婶的话你也能信。她估计把惘郡当成城郊的王家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惘郡离云朔可是十万八千里,至少得十日的车程。”他似有些生气,说了一大串,停了瞬,又从袖中抽出张纸来,继续教育本姑娘,“‘勿念’,吃我的穿我的,城东茶铺里可都是你欠下的债。学人留书出走,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去惘郡吗?估计没到那儿就已经饿死了。你包袱里装的什么?这么大一包。”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我定是应了此话,一想到白泽脑袋便气得糊涂了。如今经慕瞳一捣鼓,竟无端端地生出愧意来,斜着眼偷偷望了下马背上的包袱,恹恹地道:“打发时间的戏本,还有行头。”
他嘴角明显地抽了一下,伸手一掏,一包的书哗啦啦地落了满地。
“喂,喂,我这可是无时无刻不学问,你居然丢我的戏本。死木头,我可告诉你,我不要和你回去,我要去惘郡,你拦不住我的。”我跳上前阻止,却被他一把抱起丢上了马。
“谁说我要拦你?不就是去找白泽嘛,本公子早就说过了,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找。”
“你?要去惘都?”
“且为你指路,否则不饿死也被熊吃掉了。”
“那……那你不用早朝?不用应付你爹?”
“你真啰嗦,再唠叨我可就回去了。”他已上了另一匹马,引路在前,继续着那张风华绝代的笑靥,虽然好似没安好心,但如今看着却顺眼了不少。

据慕瞳说,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日早朝时遇见了鲜于凕,听鲜于凕说了昨晚之事后便料到我有些一招,原本想回府劫住我,没想到我已留了书。
回头想想,如果没有慕瞳我还真到不了惘郡。见今兵慌马乱,越向南走就越多事儿,一道道的通关文书下来都快扎成册了,幸而咱慕三少有个响铛铛的名头,那便是丞相三公子。
但这一路下来,我早已知道,慕瞳是极不乐意别人提到“丞相公子”四字的。
已入予州地界,又逢着州郡关卡,守城的卒子拿着御令看了半晌,又盯着慕瞳打量了良久,终于开口道:“公子可真是要出城,此关一去便入了霖地,那边可不好说,公子……这一出去,若真有什么事儿,那丞相大人可得……可否先向军师说说?”
慕瞳一双眉已经捻做了一条,将令牌收了回来,“且放行吧,丞相大人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卒子犹豫了片刻,只得点头让我俩通了关。

2

说到惘郡,其实是前朝别宫之地,三百年前大兆文氏得天下举火烧了这连绵数百里的宫阙,传说当时的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月,此后便成一片废墟。高祖开国时,请阴阳师算了,说此处怨气过重,有碍国运,便将那一带封了。然而封了三百年之久,却在几年前的一场大雨中坍塌了,都说是亡灵作祟。
也许正如世人所说,大兆的气数已尽。正是那年,幼帝登基,权落丞相之手。
经历了连月的战事,已经是城不像城,连墙缝里都透着硝烟味儿。近半月来尧、霖两军亦已疲于攻势,这才让惘郡有了喘息的机会。
费了不小的力气随商队入城,暮色中望去,已是门径萧条之景,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哪里还辩得出琴坊所在。眉头止不住敛了起来,这不远千里而来,难道要无功而返?心里莫名的烦乱。
“先找人问问再说。”走在旁边的慕瞳开了口。
我恹恹地点了点头,却不自主地叹了口气,闷了良久,追上行远的人,“你早就料到是此情形了吧?”
他步子滞住,伸手便在我额上弹来,“别垂头丧气的,是谁说的‘我没了谁都能活得稳稳当当’?你若真想找,难道还有找不到的?”
我抚了抚额,没在意他的话,继续道:“早知道这样,那还陪我来?”
他未思量,开口便答,“如不来,你能死心吗?”
话说间,已有人自街边而来。慕瞳侧过身子,正待鞠身相问,但那人却行色匆匆,没来得及开口便与他擦身而过。来人低垂着头,如今天气却穿着一件厚布衣,手插在怀中,好似发瘟一般。
我嘴角不由得一弯,待那人走过,忽地一抽手,一把捏住他的小臂。
“这位兄台,这兵慌马乱的我本也不好说什么,但有些东西不是你负得动的,要银子我可以给,且把你刚才顺手拿去的东西还给我。”
那人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本姑娘一瞬,却依然不开窍地装傻,“你……你说什么?”
我心头正上火,懒得跟他啰嗦,伸手便捏住他的手腕。刹时一明晃晃的令牌闪得眼睛发花,这朝廷的东西就是这样的扎人眼儿。
那人见露了陷丢下东西,拔腿就跑,我一边接住令牌,一边嚷嚷道:“喂,有银子你要不要?”这一嗓子还没吼出来,人已在风尘中没了影儿。
慕瞳在一旁偷着乐,顺便揶揄道:“你当真慷慨,那银子可都是本公子的。”
我赔了个笑,“那谁让你不看好自己的东西,被人牵去了也没察觉,小心收着吧,没它我们还进不了关呢。”我将令牌掷给他。他一手接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