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蓝






慕瞳今日心情竟难得的好,听了我的胡言乱语居然还笑得出来,“我为何会死?”
“因为……”止住,我差点没将“殉情”两字说了出来,清醒了片刻,退了一步,离着稍远的距离,“饿死呀,你不是想当神仙吗?”
“不说还好,说了真饿了。”他说着揉了揉肚子。
我心里暗了一片,今日他好像不只是心情好,而且可说是欣喜异常。我跟着他朝厨房方向行去,小心地问了句,“你今日捡银子了吗?”
他步子一顿,挑起了眉笑得别有深意。

这一夜睡得无比香甜,日头快升到中天,才起了身。刚吃了顿饱饭,想去院子里消食,却看见席湘沉匆匆地进了府。我鲜少看他如此着急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将他拦了下来。
他见我似生了怒意,瞪着眼道:“你还笑得出,三公子被丞相下了狱。”
下狱?我心里一憷,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忽然就变了天?“为何?”
“抗旨!”他极简单地道。
抗旨?那小皇帝的旨意?丞相大人不是天天抗着旨犯着上吗?我继续问:“什么旨?”
应是被我问得有些不耐烦,他停了步,“皇上昨日下旨为他与琦珊公主赐婚,今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竟上了折子,说不会娶桓王家的公主,驳了皇上与桓王的面子,丞相大人听了雷霆震怒,说他抗旨犯上,当即让人将他下了狱。”
我只觉得头皮有些麻,想起他昨日喜滋滋的样子,难道那时便已经蓄谋了?亏他还笑得出,口中不由得啐了句“朽木”。

因为丞相下了旨不得让任何人去大狱探望慕瞳,席湘沉倒是重义之人,从府中捎了些东西,说想法递进去,而我自然不能跟着去。在府中坐了小半时辰,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换了身衣裳,由后门溜出府去。
佟婶生怕我出事,拉着我问:“丫头你去哪儿?”
“去见个人?”我答道。
她一听,脸色立马黑了,哭丧着一张老脸,道:“这怎么使得,你不能去桓王府,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白了她一眼,抽了抽被拽着的手,“你想多了,我还不至于去见桓王。”
“那去见谁?”岂知这一抽她竟拉得更紧。
轻叹了口气,想必此时不告诉她,她是不会放我了。“嫣夫人。”我悠悠道,“晚饭前,定回来。”

2

第三次见沈嫣,却是在鲜于府。
被小侍带进小厅时,沈嫣正埋头理着花枝,枝上之花花色黑紫,应是株朱砂紫袍,据我所知此花开在初春,不知道怎样的呵护竟能让它在这近冬的时节里绽放。
许是看得久了,沈嫣抬头一笑,指着花道:“丞相送的,可好看,说是西霖的名花。”
我勉强笑了下,未答她,只福了福见了礼。
她唤我坐下,开口却道:“为何事来?”
“三公子拒婚被下了狱,所以想请夫人相助。”我答。其实我来此为何样目的,以她的心思难道真不知道吗?
丫鬟上了茶,她缓缓地坐了下来,拿起杯子抿了口,又赚茶味太浓,让人换了下去。直待了半晌,才又与我道:“瞳儿可是抗旨之罪,这忙我一妇道人家,如何帮得了。”
来之前,我早已料到她回答。既然料到,那必定有所准备,我也不急,笑道:“夫人也不愿三公子娶桓王家的小公主吧,不然又怎会撮合我与三公子呢?三公子如今虽身在牢狱,但是若他忽然回心转意了,那琦珊公主不知还会不会嫁给他?夫人今日若帮不了他,那小女子只有劝他娶公主了,夫人不会怀疑我做不到吧?”

这嫣夫人自是明争暗斗这锅汤里练就出来的,闻我一言竟脸色如常,一丝一毫的变化也看不出。而我背心已起了一层汗,心却揪得死紧,脸面上也仿着她的样子笑着,只是不知道有无她好看?如今情势,我若先开口,她定会看出我的急躁,于是憋着性子跟她耗。
丫鬟换了茶来,那厢终于开口了。“你看轻丞相了,你当他不分自己儿子和外人吗?”
心头微愕,思了片刻,才觉自己绷着的心弦已经慢慢松了,终于吁了口气。依她之言,我算是白来了?碍于礼术,还是起身福身谢过。
沈嫣端起杯子,吹开茶叶,却没下口,那双凤眼足足瞧了我半晌。“隋岚,你知道我不喜http://www。345wx。com欢你吧?”
我一惊,这我的确知道。没答,她又开了口,“知道为什么吗?”
我回了一笑,多少猜到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吧,想必女人都觉得它太过妖冶。但依然摇头道:“望夫人提点。”
沈嫣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好似对这茶依然不甚满意。
“世间有句话叫做知子莫如娘,凕儿是我所生养,我是极了解他的为人。这男人一生女人需得有,如夕颜那样的,再多我也不会去计较。但是凡成大事者,定不能对女人有所痴迷。所以,你懂这个道理吧。”
心里一业故且馔獾煤堋3彰裕亢卧埃啃耐防淅湟恍Γ坏懒松爸馈薄?br /> 她听我答了,极满意地勾了抹笑,“你今日来找了,便是欠下我人情了。记住今日本夫人跟你说的话,有一日会让你还的。”
会让我还?如何?我一无势二无钱,她沈嫣有的我没有,我拿命去还吗?

回到慕府,不早不晚,正是落日时分。
席湘沉已等在门坊边,见我回来赶了一步道:“如何?嫣夫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吧?”
她点了点头,“她说,丞相大人能分出自己儿子与外人。”
其实我跟席湘沉一样,都不太明白这话。依沈嫣所指,丞相大人会护着慕瞳,但眼下的情况却不是这般。若真护着他,怎会亲自将他下狱。
后来吃饭时,与席湘沉讨论了许久,最后有个较好的一个解释:丞相大人所做所为,都是演给桓王看的。

事实却真合了这解释,可见沈嫣是极了解她这个丞相弟弟的。
慕瞳被从狱中放出是五日后的事,看那满面春风全然不像是受过牢狱之人。我狠狠地将他鄙视了一番,亏得席湘沉还左右打通关系,他在里面怕是日日大鱼大肉吧。
佟婶找了大把的柚子叶,说是可驱邪避讳。我横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佟婶,你看他在里面不是过得挺好吧?不做事就有饭吃,看他脸色都红润了。”
慕瞳将眉头一挑,向我靠了过来,“是啊,以后都不用做了。”
此次抗旨,他便被罢了官。桓王本来有意追究,但前日却又妥协了,我料想,多少因为琦珊公主吧,若她不放过他,那牢饭至少也得多吃几日。

这事原本就这样过了,可一日后,丞相府竟传出丞相大人头风发作卧床不起的消息。
“大伙都说是咱公子给气的。”佟婶发布着听来的传言,看四下无人,又道,“说是公子抗旨那日就已经不行了,因为公子之事,不得不强撑着,如今心里的事儿了了,这不就……”她说着翻了翻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我微敛着眉,听她说了一下午,总觉得不那么对味。丞相大人也算当世枭雄,怎么可能为了一截朽木就断送了命,若真是这样,那真是有趣得紧。不由得竟笑了起来。
佟婶一瞅,结了个定论:我与慕瞳一路货色,一个没孝心,一个没良心。
我撇了撇嘴,不予理睬。

接下来几日,因为丞相大人的病,慕瞳在丞相府守了几日,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府。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辰,我只得抱了坛酒寻着路却敲他房门。他一脸疲惫地开了门,我瞅着他这脸色,正打算离开,却被他叫了回去。“怎么?酒还没喝就想走了?”
这话甚得我心,我驾轻就熟地摸进他房里,将酒倒了两杯,“你在那边守了几日,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比在大狱里还落魄。”
他叹了口气,一幅将瘫倒的样子,“是比大狱还惨,都没好好睡上一觉。”
我惊愕,“丞相大人不是有好几个儿子吗?不会你将他气病的就让你一个人守着,没道理其他儿子都不尽孝道吧?”
他喝下我倒的酒,又叹了口气,“不是我一个人守,是就我没见着老爷子。丞相头风一犯,众夫人大哥二哥姑姑轮着去,就我一个人凑都凑不上去。这凑不上本就应该回来吧,哪知大伙都说是我给害病的,我若不在那儿,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所以只得在老爷子的殿前守了几日。”
我再一次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慕瞳也有无奈的时候。我给他倒酒,“丞相真病了?”
慕瞳点了点头,“病倒是病了,不过到底有多严重就不得而知了,左右我都没见着人,怎么知道?你今晚话真多,怎么忽然关心起沈丞相来了?”他却将我盯得死紧,好似我有什么不诡之途一般,其实我就是好奇心重了些。

我扯了张笑脸,正想着理由蒙混他,不料这一乱想,口中顺溜地说了句:“我就是关心你。”
这极其平常的话,落在他耳中大概已经变了味。果然见他脸色一怔,也说不清是喜是忧,默了良久,忽闻他一笑,喝下杯中酒。“小岚子,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要讨好本公子呀。”
定是今日的酒劲大了些,他竟忘形般地笑得邪痞。我懒得理他,不料竟被他按住了手腕。
心头顿时一跳,被他笑得乱了方寸。“哪儿有……除了,弄丢了你买的那块破石头。”
“石头?”他呆了一刹,脸上的笑竟去尽,手也僵了,“那黑色的?在西霖得来那块?”

见他如此神情,我倒是愣了片刻,抽出手来,没好气地道:“慕三公子也忒小气了吧,其实五十两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小数,不用做出痛知千金的模样吧。”
慕瞳闻言双眼一斜,将本姑娘一瞪,靠向椅背,摇头道:“小岚子,我总觉得那石头对你很重要,没有原因,只是直觉而已。”
我将气沉了沉,其实我何尝不觉,白泽既然有心留下它,那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如今落到桓王手里,总不能去抢回来吧。暗暗叹了口气,调整了心绪,又笑了起来。“有吗?不过就是一石头,你若想要,日后买一个一样的给你。”
他好似真被我气着了,哼了口气,咬着牙道了声“呆子”。





第45章 夜盗
立冬天气,日头却融融地照着,并不觉有多冷,都道今年是个暖冬,然而京师的近况却不如这时节的天气。丞相的头风经过半月的调理却丝毫不见好转,就在三日前,他带病上朝,却不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病发,当场昏了过去。京城里都悄悄传着,沈氏气数将尽。
进京数月的桓王终于等到了时机,丞相病发后第二日,向小皇帝上奏,谓禁军军力不足,请求调集自己近驻军队入京护卫皇城。三岁的小娃娃也知道,这是借口是阴谋,然而小皇帝却又有何法?只吓得点了头。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但更有言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桓王占尽了天时地利,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氏经数十年铺下的权力网,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扯破的。高手过招,先沉不住气的往往会吃大亏。
一时间,波澜万顷之上静如止水。
处于漩涡中心的丞相府情况如何,我不得而知,可是,这丞相家的三公子如今正坐在对面与本姑娘对弈。

“你在想什么呢?”见我片刻失神竟已催了起来。自从因拒婚之事被免了职,他便整日赖在我园子里,好不烦人。我敛紧了眉,随便放下白子,他极认真地看了眼,嗤鼻道:“你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我就绝了,怎么着?”我撒气道。
他却一笑,继续落他的黑子。一来二去,三步之内竟已将我逼得焦头烂额。我将手中一子向棋篮里一掷,笑曰:“三公子好棋艺,小女子甘拜下风。为了下次不扫三公子的兴,我却市集买几杯棋书学学。”
我起身,寻路出府。身后的人片刻未言,却在片刻之后说了句足足让我“回味”了半日的话。
他说:“小岚子,我送你离开云朔吧。”

慕瞳要赶我走!等我回过神来,日头已经下了山,黄昏落霞,染得万木嫣红,几欲滴出血来一般,着实不像是十月天气。
如今真要离京却是最好不过。桓王顾着他的大势,无暇分神于我,便于离开,此其一。京中形势堪忧,不利于久留,此其二。可见,慕瞳的提议是十分有远见的。然而,本姑娘的脾气却随我那师父,喜http://www。345wx。com欢跟人拗着干。
左右权衡下,决定还赖在慕府里,想通了关节,很是松了口气。
高高兴兴地用了些饭菜,本想早早去会周公,岂料直到敲了三更的棒子依然无半点睡意,无奈之下又穿回了衣裳,去院子里赏赏月。如今正值月朔,刀疤一般的月牙儿实在不怎么好看,呆呆地望了半晌,已冷得发抖。正当转身回屋,忽见对边院子一个人影闪过,眨眼间跃上了墙头,接着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月如勾,月光不那么明亮,但我依然瞧出那身法来。胸口的气息顿时一滞,拔腿便追了出去。

如今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