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扬揽着他往里走,指给他看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首付是我想把你追回来的时候就付掉的,没告诉你是因为贷款没还清。这个地段的房价四万五一平米,上下两层总共四百六十平米,你怎么也得容我还上一两年吧。”
  
  书房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橱,正是叶祺不知哪年说过的,最理想的读书场所。他把陈扬的脸拉得近了些,抬手抚摸他的后脑勺:“你就为了这个,所以那么计较公司的盈亏?现在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好,你非要换?”
  
  “那是我一个人住过的地方,这儿才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你要的布艺沙发,环绕立体声影音室,还有专门放琴谱的柜子,我全都买好了……你有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你,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
  
  一个人住过的地方有什么要紧,这人恐怕是忌讳里面发生过的那些风流韵事,打心眼里厌烦了才想彻底躲开。叶祺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眼眶有点发烫,只好勉强笑了一笑:“还好刚才没让你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告诉我,还差多少没还清?”
  
  陈扬哪会有什么住房公积金,这么一大笔钱都借的是商业贷款,利息一定高得很恶心。公司的流动资金他是从来不挪用的,估计就是老老实实地赚一点还一点,居然没想过来跟他开一开口。
  
  陈扬顿了一下,答曰:“不记得了。”
  
  “哦?生意做这么大,倒是连自己欠银行多少房贷都不记得?”叶祺根本不屑于考量他的可信度,直接划归胡扯:“到底差多少?”
  
  陈扬下意识想摇头,结果被叶祺捧住了脸:“让你说你就说。”
  
  “……三百多万吧。”
  
  叶祺松开他,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明天去还掉它,密码……咳,那个,密码是你的生日。”
  
  都准备跟人家合购豪宅厮守到死了,真要说出密码是陈扬的生日还是让叶祺顿了一下。那厢陈扬倒为了这钱的来源而发愣了,张口就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出国的时候存进去的保证金后来没怎么用,读书那几年奖学金的结余、笔译口译的薪金,还有我这几年的工资都在里面。除了养你养年糕,我平时也没什么别的开销。”
  
  “你……”陈扬后知后觉,忽然反应过来一直是叶祺在养他,吃的用的从来没动过他给的卡。
  
  好像围绕着钱展开的话题都很奇怪一样,叶祺感受到他的纠结,表示非常之不理解:“卧室里有床单被子么,要不要待会儿出去吃饭的时候买一套回来……诶?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陈扬面色古怪,眨着眼看他:“原来是你在养我。”
  
  ——明明我赚的比你多得多。
  
  “有区别吗?你要是不乐意,那以后都划你的卡,我无所谓。”
  
  是啊,他无所谓。
  
  陈扬长叹一声,拉起他的手一起往楼上去参观。如果情分都可以用物质生活的丰沛来兑换,或许他心里会轻松不少,可惜人家根本无所谓。
  
  曾记得某一天在床上,叶祺喘息着在他耳边说过一句“只要有你就足够了”。是谁说床上的话都不能当真,又是谁一言既出竟然身体力行。
  
  “……你什么都无所谓,那我把一辈子都赔给你吧,你会放在心上么。”
  
  叶祺并不计较他没头没脑的言辞,回过身来把他压在楼梯的栏杆上,索性吻了个天昏地暗。 


106、2  
 
 
  看样子两人想吵架是不可能了,饭也一起吃了,床也一起上了,可第二天还是各执一词。
  
  陈扬觉得我本来就不该拿自己家里的事来烦你,叶祺觉得既然我跟你在一起了那就不该有任何事瞒着我。本来说开了也就行了,但中间始终隔着一层旧事的阴影,在想好了措辞之前谁也不想贸然开口。
  
  僵持期间,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唯一的改变就是他们顿顿晚饭都要开一瓶酒,有的时候还不止一瓶。
  
  陈扬深感这样下去要出事,拐弯抹角利用了陈飞的愧疚心理,让比较会说话的沁和去劝劝叶祺。事后据沁和转述,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叶祺啊,你又不是没试过跟他争是什么结果,绕来绕去还不是不了了之么。不如就不要争了,你说呢?”
  
  “……就因为早晚要不了了之,我就连争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结果是叶祺更郁闷了,晚上开了瓶白的,喝完了倒头就睡。
  
  陈扬实在欠缺恋爱经验,从来到这个人世起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叶祺没跟他有过矛盾,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如何解决矛盾。正好新到了一批好酒,他干脆跑到私交不错又跟他有合作关系的酒吧老板那儿去了,连人带酒一起出现,让别人想推出去都没门儿。
  
  他打电话给叶祺,说是不回去吃饭了,叫他也过来一起尝尝难得到手的好琴酒,还有几瓶看着不错的朗姆。那边叶祺说这么早我去酒吧干什么,等九点以后我再过去吧。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老板摇头叹气,连说你这下知道收心的坏处了吧,总有一天活活折腾死你。
  
  陈扬无奈地笑笑,问老板还记不记得初恋情人。
  
  对方晃着酒杯,眯起眼睛,一句句话都像天边飘过来的:“我那初恋是高中的时候谈上的,我是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他那会儿还糊涂着呢。我们那学校是寄宿制的,有天在宿舍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跟他说了句‘有种别遮着掩着’,就算好上了……”
  
  陈扬咽下半口酒,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乱了。他看到我在吧里搂了别人玩儿,暴跳如雷说什么本来想跟我一直过下去的。我说他幼稚,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老板的眼神一点点从恍惚退回清明:“就是现在这个酒吧,我后来自己把它盘下来了,自己做。这世上谁能跟谁一直过下去啊,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陈扬也不与他争辩,淡淡地说了实话:“叶祺,就是我为他要定下来的那个人,是我的初恋情人。”
  
  老板愣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听人说你开公司前去做过什么战区急救志愿者,是因为跟谁分手了想不开。我还以为他们胡扯呢,就是为了他?”
  
  陈扬笑而不语。
  
  “呵,连戒指都戴上了,看来是假不了了。”
  
  老板这人看着挺滑,剥开了壳里面却算得上真诚。况且说白了他也是个念旧的人,否则繁华地段的好酒吧多得是,何必专盯着自己有过故事的这一家。
  
  断断续续地,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谈了点过去的事情。既然人家好心问了,陈扬也就一句一句地答下去。
  
  他是个大学老师,教英美文学的,是留英回来的博士。没开玩笑,真的……滚,凭什么我就不能搭上个正经人,我看着哪儿不正经了。性格?性格挺好的,一会儿你跟他多说几句话就知道了。对,也是个好酒的,要不是说今天有几瓶好东西,他可能还懒得出来呢。
  
  以前的熟人慢慢地都出现了,看他身边没人也有凑过来搭话的,但连着回绝了几次也就太平了,可能也是因为他手上有枚闪闪发亮的白金婚戒。
  
  又等了一会儿,吧里面放起一首老爵士。方才群魔乱舞的场面稍稍降了点温,不少人都垂着头疲惫地坐在一边。陈扬这一抬头,正好看见叶祺推门进来。
  
  “你眼光不错,真的。这刚一进门就有人往他那儿瞟了,看见没。”老板状似无意地环视了四周。
  
  陈扬笑着横他一眼:“说话收敛点,我这几天有点拿不准他。”
  
  叶祺还是白天去学校上课的打扮,要说有点不同的话,大约只是眉眼间的神情散漫了不少。有人自动给他让开了路,他四下寻觅了一番,看到了便笔直走过来。大衣脱了随便搭在扶手上,人则落座在陈扬身侧。
  
  他是从家里走过来的,口干舌燥立刻去拿陈扬面前的酒杯,还没喝就含笑问了一句:“没放什么东西吧。”
  
  当然没指望陈扬回答他,自己先灌了几口下去,润润嗓子再说。
  
  “我这儿确实干净不到哪儿去,但怎么也不会弄到你们头上来。”
  
  听到陌生的声音,叶祺转头去看,然后笑着向他点头:“老板是么,上回惊鸿一瞥,您收了钱就撤了,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行,那我给您赔罪。想喝什么?我用你家陈扬带来的朗姆调给你,难得有这么好的酒。”
  
  真是个好相处的人,叶祺冲他坦率地微笑:“不用了,给我拿个杯子直接加冰块吧。”
  
  “喝冰的?你那胃又不管了?”陈扬适时地揽上他的肩。
  
  叶祺顺手摸摸他近在咫尺的膝盖:“美酒在前,谁还顾得上胃。”
  
  老板半真半假地用鄙视的眼神扫射他们,转身回吧台去了。
  
  因为方才一直有老板陪着,不少到得晚的都以为陈扬还没伴,接连几杯斟满的酒都送到他手边来,万分殷勤的样子。老规矩了,拿起来喝一口就是应了别人一起过夜。
  
  叶祺矜持得很,自己垂着眼一口一口抿他的朗姆,极偶尔地发出一点咀嚼冰块的声音。陈扬一杯一杯地推回去,要么摇头要么沉默,直到真正有熟人过来了,不得不开口寒暄几句:“对不
  起。”
  
  来人笑得随性,确实是惯熟的表情:“哦?你还从来没回绝过我呢。今晚有伴了?”
  
  陈扬懒洋洋地把左手抬起来晃晃:“私定终身了,就算出来了也不是出来玩的。”
  
  叶祺的左手被他不动声色地握住,继而压在后背与座位之间,明显是藏匿的意思。僵局未解,这样别有深意的小动作叶祺却不忍心去挣脱,于是任他如何摆布。
  
  老板正好招呼了熟客又走过来,眼睛一扫便笑开了:“算你识相,让人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那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叶祺好像很惊讶:“陈扬有这么抢手?”
  
  陈扬闷声不吭,老板就替他答了:“那是肯定的。他自己条件就好,原来手上又大方,消失这一年多真有人一直惦记着他。”
  
  叶祺笑笑,没多说什么。可那边老板又去忙了,这边叶祺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这一酒吧的人你到底睡过多少……对不起,我实在火大,你让我静一静。”
  
  目送他走到吧台边坐下,陈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当初空有风流却不快活,如今真的快活了,风流又成了风流债。当真不是万花丛中过的命,他想来想去,觉得要劝回叶祺实在是词穷。
  
  谁能想到,这么个一点就炸的高危时刻,居然有人来找麻烦。
  
  就是刚才他推了的那熟人,见叶祺一个人坐着,晃过去竟开口与他搭讪。原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悉程度,一起睡过也相互抢过人,对方是什么德行陈扬再清楚不过。虽然叶祺没有喝那一口酒的意思,但有人靠近他就如同往陈扬嘴里塞了只苍蝇,又酸又辣的怒意瞬间飙到了最高点。
  
  那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叶祺搭腔,忽然领口被人整个拎起来:“你这算什么意思?”
  
  陈扬的声音低得吓人,仔细听还噼里啪啦冒着火星。被威胁的人似是觉得好玩儿,脖子一梗就接了话:“你说定了,没准你旁边这位还想玩儿一阵子呢。不就问问么,你至于么。”
  
  陈扬硬忍着没出声,试图让自己缓和一些。
  
  “这么宝贝?有种倒是别带出来见人啊!”那人的眼睛微微发红,倒是真的失态了。
  
  叶祺知道陈扬要炸,从旁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凑在他耳边劝道:“行了,把他放开。打声招呼我们就走吧。”
  
  陈扬整个胳膊都在抖,叶祺用了点力才把他勉强拦住。吧台里忙碌的几个调酒师都停下了活计,周边一小圈人都在往他们这儿看。老板闻声而来,皱着眉听叶祺解释了几句,只说“你们尽管走这里交给我”,拍拍陈扬的肩便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了。
  
  陈扬这会儿倒是乖顺了,被叶祺扣了手腕一路往外带,途中一声也没吭过。
  
  直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近在眼前,叶祺才问出他闹事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到底怎么了?”
  
  语气很平静,颇有点不计前嫌的感觉。陈扬犹豫着,抬手一点一点地抱住他,最后用力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