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战舰玛洛斯号





  
  小绵羊嗫嚅着,侧过头就去看洛曼诺。那叛军头儿却扳住她的头,不让她同洛曼诺目光相接。
  
  洛曼诺年轻冷峻声音却仍清晰传来,“你要叛国么,克拉拉?”
  
  那叛军头儿大恼,丢下小绵羊,冲上前去,对着洛曼诺就是一阵踢打。只听那小绵羊惊声尖叫起来,慌乱之中,她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更是缠杂不清,“住手!住手!你放过他!我会执行空间跳跃!我会的!我会啊!快住手!……你要打死他了!”
  
  叛军头儿果然停了手,那受惊的小绵羊却仍自顾自呢喃抽噎着。他厉声让她止住哭泣,她却抽搭得更厉害,一双手颤抖得根本拿不住他递过去的那张写有坐标系的纸片。
  
  他只好耐下心来勉强安抚。一边说不会杀了她的小情人,一边说事成之后一定不会忘了她的好处,那小绵羊这才渐渐停了哽咽,在他的连哄带骗之下,鼻子一抽一抽地在仪器上操作起来。
  
  可那小绵羊显然也是个生手,操作几次不成功之后,竟慌慌张张地从壁柜里抱出了说明书,边读边学起来。叛军们虽然不耐,却觉得相信这个天真的小绵羊总胜过相信被绑着的几个老油条。整个屋子的叛军的视线都被那个慌乱地奔跑来去的身影所吸引,自然注意不到被绑成粽子堆在一起的俘虏上方,通风气口被缓缓移开,几片羽毛般轻薄的袖珍钢丝锯轻轻飘落下来。
  
  想是终于搞明白了操作流程,小绵羊脸上挂着一点欣喜的微笑,回到操纵台上信心满满地开始扳手柄揿按钮敲键盘。眼含期待地盯着她按下回车键,在玛洛斯号历尽苦辛蛰伏一周的一群叛军已经开始算计着任务完成凯旋而归后的荣光和犒赏,却不想随着回车键的按下,整个七层甲板甲板四面都传出了舱门自动打开的低沉噪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嘈杂猛烈的交火声,呼喊声,脚步声。
  
  耳听得守在甲板外围的同伴惊呼着外层舱门已被攻破,中控室里的叛军头儿大脑一片混乱——七层甲板舱门从内部锁住之后,是需要从内部输入战舰最高命令字符串才可能被重新打开——他忽地猛醒,看向那身侧那小绵羊,却忽见从头顶通风口的缝隙里人面一闪,接着重重砸下来一件黑黝黝的物事。他下意识地偏头去躲,却见那小绵羊抢上一步,利落地单手抄起那物事——保养精良的点四四口径经典款军佩手枪早已上膛——一枪爆头。
  
  中控室里其他叛军也惊觉过来。想要首先控制住手中的俘虏,却发现一晃神的功夫,俘虏们竟不知用了什么把戏全部挣脱了手脚上紧紧缠绕的胶带,各自在中控室凌乱的控制台指挥舰的隔断中各寻了掩体。再寻那刚刚爆了他们首领头的那小绵羊,却见她早已隐身在一台厚重的仪器之后,一边将从天花板通风口出抛下的枪械不断丢向中控室成员藏身的掩体之后,一边不时向叛军们开枪还击,枪弹到处,必有血腥伤亡。
  
  而得了武器的中控室成员们此时也一一暴起发难。第一个接到武器的是指挥官司徒永茂。司徒永茂虽已届耳顺之年,早年的枪械搏击的本事却全没撂下,加入战团之后,意大利小绵羊——奥斯卡影后梅弗儿?伊斯特——所受的压力顿减。之后谢元亨、卓奉安等人也纷纷接到伊斯特抛来的枪械,待司徒文晋率领的特种兵突击队突破外围叛军,进入中控室时,中控室成员们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
  
  中控室的叛军伤亡惨重,仍在负隅顽抗的几人在看到身披重甲、手持重械突入的司徒文晋等人之后,自知大势已去,只得纷纷缴械投降。
  
  伊斯特此时早已摘下假发,露出一头干净清爽的黑亮卷发,在满头火药尘灰的众人当中显得颇不协调。这位前杏坛号指挥官从卓奉安手中接过那把点四四交还给司徒文晋,一边摘隐形眼镜,一边向打扫战场的诸人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
  
  “真抱歉,我实在忘了手动打开舱门的操作指令,这才让大家多受了这么久的罪。……幸好有说明书。”
  
  司徒永茂无奈地摇头微笑。谢元亨白了她一眼。司徒文晋自去照看因惊吓过度而脸色苍白的安妮。
  
  伊斯特心下忽觉哪里不对茬,却见在司徒文晋扶持下走来的安妮望着伊斯特身后的地上,惊呼一声,险险又欲昏倒。
  
  伊斯特忙忙回身,却只见洛曼诺斜靠在操作台边的地板上,目光涣散,侧腹部赫然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弹洞,鲜血正止不住地汩汩流出。
  
  司徒文晋扬声呼唤医疗队。
  
  伊斯特慌忙抢上前去,抓起不知谁递过来的急救绷带,紧紧裹住洛曼诺的伤口,接着伸手用力压住止血。
  
  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的通讯官忽然感到有谁在拍他的脸,略略清醒过来时,看到正在替他料理腹部伤口的伊斯特,脸上不由得挂出了一痕虚弱笑容。
  
  伊斯特也笑,“阿莱索安心,不过是个小伤口,不会有什么大事。罗斯维尔医生马上就会过来,三两下就缝好你……哦,只要你不是孕妇就好。”
  
  洛曼诺咧开嘴笑起来。虽然伊斯特一脸平和安抚的笑容,他却看见周围其他的人——司徒文晋,谢元亨,安妮——脸上都是一副要死人了的神情。
  
  虽然说着笑话让他宽心,伊斯特却感到洛曼诺的生命正从她紧压着的伤口的指间缓缓流失。他的血她止不住。
  
  虽然洛曼诺才是伤重倒地的那一个,却见他望着伊斯特的双眼,低声喃喃,
  
  “伊斯特,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伊斯特,你是我见过的要命的悲观主义者。”
  
  伊斯特抬头望着他,眼神中掩不住的震惊。
  
  洛曼诺得意地笑起来,眼神却已变得涣散,
  
  “……你最讨厌文胸丝袜高跟鞋……你上歼击机的时候一定会从左边上……你爱吃巧克力,可奶制品却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草莓味儿的……你从不从梯子底下过……可这些你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你根本不在乎……你不肯为自己活着,你心里只有……你觉得你的生命一钱不值,可是我不这么觉得,真的不。……伊斯特,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洛曼诺还想和她说抱歉,因为他知道,她会觉得他的死都是她的错。
  
  但是他是在是没力气睁开眼睛了。
  
  那就先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鸟嘎
小林子得缓口气……




☆、尘梦

  11月20日。
  玛洛斯号,三十层甲板。
  治安控制中心,审讯室。
  
  凌晨02:00。
  
  尽管时值午夜,审讯室里却仍灯火通明。逼仄狭窄的仅仅十数平方公尺的空间里,却生生挤下了一张颇宽大的铁皮桌,和四把电镀折叠椅。
  
  克莱门特对面着坐着三个特别情报部的官员。他们一水儿面无表情的亚洲脸,在日光灯管下映得苍黄惨白,眼底尽是乌青的黑眼圈。
  
  一周之内,这样被半夜从被窝里揪出来“协助调查”,已经是第四次了。自从情报部门从被俘的叛军的嘴里抠出这次让合众国瞬间土崩瓦解的全球性叛乱,是首先爆发于社会矛盾最突出的西非、中亚和南美地区之后,玛洛斯号上下拥有这三个地区血统背景的成员,就都成了特情部的常客。半夜三更被“请”来“协助调查”,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面对夜夜客客气气却不容拒绝地来十九层甲板“请”人的特情人员,脾气火爆的女友宁馨几欲发飙动粗,但每次都被好脾气的克莱门特连哄带骗地劝住了。但再这么来几次,只怕谁都拦不住她跑到指挥官司徒永茂那里去抗议吵闹。
  
  几天以来,几个特情人员翻来覆去问的问题不过是他家住何方,亲友几何,认识的人之中有没有人从事恐怖分裂活动。而他的回答也永远是家住西非尼日利亚自治领,父母早亡,弟妹两人,老家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走出村子,至今仍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放牧务农,挣扎在生死线上。
  
  在十数盏灯光的炙烤下,审讯室里出奇地热且干燥,令人烦闷气窒。克莱门特早已喝干了面前玻璃杯里的水,那几个特情人员却丝毫没有好心为他续一杯的意思。一盏超过二百瓦的白炽灯,正正悬在他头顶不到一尺的地方,那燥热的气息让克莱门特汗流浃背。抿抿干裂出血的嘴唇,克莱门特恍惚间回到了自己那什么都缺,独独不缺日头的家乡尼日利亚,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场可怖干旱之中。
  
  那时候克莱门特的父母刚刚过世,不过十岁的自己带着两个弟妹,靠着做零工勉强度日。合众国维和部队带来的救济,他自然抢不到,但自有好心的邻里愿意接济,因此他倒乐得每日得闲的时候跑到村口,去看看那些每日坐大铁鸟来发粮食的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外乡人。
  
  大人们都说他们是坏人,是“殖民者”,是“走狗”,但小小的克莱门特却觉得无论他们的着装模样,还是行为举止,都那么新奇有趣。大人们都说外面大城市里的人,心肠都脏坏透了。克莱门特看不到他们的心肠,但是私心里觉得,如果大城市里的人的脸和手都像那个短头发的少年那么干净,模样都那么利索漂亮,那么这个大城市是很值得向往的一个地方。
  
  而且那个少年竟然会开那个威风凛凛的大铁鸟,毫不费力地就让它乖乖地起飞降落,克莱门特十分羡慕,觉得他了不起极了。
  
  克莱门特心想,如果他自己有一天有了那少年的本事,一定会每天自豪地笑到合不拢嘴。可是那少年自己,却似乎丝毫不把自己的好本事当回事。克莱门特从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别的表情。即便是昨日被愤怒的村民围殴之后。
  
  那天是一个像往常一样炎热的午后。上午的救济配给发放完毕,那个漂亮的少年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一棵枯死的树下,向寥寥几杈树枝求得些微的荫蔽。一个金发的年轻男人走过去对他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中似有殷殷关切之意。那少年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略微摇头,只回答了一两个字就闭口不语。那青年看了他一阵,似要说什么,最终还是转头离开。
  
  克莱门特有点害怕,却还是握紧手中那个早已蔫吧了的小苹果,鼓起勇气向那少年走去。
  
  那少年正斜倚着树干坐着,看起来年纪不超过十八岁。他的头发理得极短,可以隐隐看出毛茸茸黑发下面的青头皮。他一张线条柔和的脸透着苍白,额头脸颊带着几块淤青。他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给下眼睑打上深深的阴影。
  
  听到有人走近,少年眉头微蹙,睫毛轻颤,就从假寐中睁开眼来。
  
  克莱门特被少年瞳仁诡异的颜色吓了一跳。那少年以为那金发青年去而复来,正自恼怒,睁眼却见来人是一个干巴瘦小的小黑孩,清冷的神色中也不由得带了两份惊讶。
  
  克莱门特怯怯伸手,向他递过那个皱巴巴的苹果。
  
  少年皱眉看看他,又看看他递过来的苹果,并没有接过的意思,
  
  “快回去,看见你和我说话,你爸妈会胖揍你的。”那声音因为干渴疲倦而低沉沙哑,却明显是个女声。
  
  克莱门特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女孩子。他举着苹果的手却伸得更直,
  
  “我没有爸妈,小姐。”
  
  那少年,哦不,那女孩子,本来有些不耐的神色间却带出了点兴味,
  
  “别叫我小姐。你今年几岁?”
  
  “……十岁,小姐。”
  
  “十岁?你有几磅重?”
  
  “……”
  
  克莱门特自然不知道自己有几磅重,那女孩子却不待他回答,就轻轻戳了戳他瘪瘪的肚子,又捏了捏他细如麻杆的胳膊,接着自嘲地轻笑了起来,
  
  “妙极,妙极。连快要饿死的孤儿,都觉得我是更可怜的那一个。”她的笑容动人心魄,像被折断了利刃的匕首,断口处锋锐依然,却掩不住刻骨的创痛沧桑。
  
  克莱门特连连摇头,慌忙解释,
  
  “不是的小姐,”说着他指指不远处那乌黑的大铁鸟,“我觉得……小姐很了不起。我以后……也想像小姐这样。”
  
  那女孩子睁大那双颜色诡异的眼睛盯了他一阵,忽然就爆发出一阵不可抑止的大笑。
  
  克莱门特捏着苹果,不安地看着这个刚刚还一脸兴味索然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