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战舰玛洛斯号





  
  伊斯特却伸手,合上孔真的手掌。
  
  此时玛洛斯号的人众早已尽数下了飞机,而随着警铃的响起,甲板远端的舱口已缓缓打开,提示飞机启行的时间已到。
  
  在强烈的警铃声和风声中,几人已无法再对话,于是司徒文晋和伊斯特只是向老友们挥手,便转身上了回程的飞机。
  
  站在正在闭合的机舱口,伊斯特看到谢元亨正环着孔真的腰,而孔真眼眶红红,已经有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就算此役不能生还,若能继续活在挚友的记忆之中,那么一切倒也不太糟糕。
  
  抚抚司徒文晋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伊斯特轻轻叹口气。
  
  她的气息中,淡淡的咖啡苦涩,却混合着若有若无的伏特加味道,与杏仁酒的甜香。
  
  司徒文晋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有这样的气味组合。
  
  “俄式咖啡?你不是不爱喝那个吗?更何况你工作时间从不碰酒精的。梅,在太空站到底出了什么事?”司徒文晋低头看她,神色中尽是担忧。
  
  伊斯特目光中虽带点疲倦,却仍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还能有什么事,逢场作戏罢了。不止如此,我还吃了一大碟和果子,呕,现在还觉得反胃。——阿晋,我好辛苦的,你得补偿我。”伊斯特软糯糯地撒起娇来。
  
  司徒文晋低头看她。她那双烟水晶色的眸子像足了罗远峤,而她桃心脸上的精致五官,同博拉霍简直一模一样。可在他看来,她从来不是哪个人的骨血后裔。她是花的灵魂,雪的精魄,她是世界上最美好事物所幻化的生灵。她不曾属于任何人,也不应属于任何人,但他放不下他固执的贪恋。
  
  “想要我怎么补偿你?”司徒文晋挠着她的头发。
  
  伊斯特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却只是转过身,勾住司徒文晋的脖子,将自己靠在他怀里。
  
  正在关闭的舱口狂风大作,于是司徒文晋解开军大衣的扣子,将伊斯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在一片黑暗之中,博拉霍那张带笑桃心脸,终于在伊斯特头脑中逐渐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宁静,将她的心牢牢包裹。
  
  在这世上,只有他,才是与她生死相依、魂梦相连的挚爱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那一年伊斯特给司徒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吗?




☆、猜忌

  4月3日。
  
  玛洛斯号,二十层飞行甲板。
  
  11:50。
  
  飞行甲板远端;倒梯形的出舱口大开。随着一阵狂风刮过;一架轻薄小巧的银亮战机从舱口一闪而入。起落架放下,跑道上有一长串的火花燃起。在火花的尽头;那架玲珑的战机;竟已变成在诸人面前轰隆驶过的庞然大物。一声刺破耳膜的急刹声后,那条阴鸷的锯鲨;已气定神闲地停在机库的正前方,令人丝毫无法相信,就在数秒之前,它仍在超音速状态下疾驶狂飙。
  
  跑道两侧的飞行员们;尽管平时鼻子翘到了天上,但面对锯鲨干净利落的降落急停,却也不得不啧啧佩服;而在维修区伸着脖子看的技工们,也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随着机舱的打开,从飞机上跳下来的黑发女飞行员,神色却并不那么舒展。尽管她看上去面色隐忍,但微蹙的眉峰和微抿的嘴唇,都暴露出她此时心情的糟糕。
  
  若是再年轻几岁,面对迎上前来的机械师,伊斯特定会忍不住摔头盔甩脸子离开,但作为飞行官长,伊斯特知道,她的态度对整个飞行甲板来说至关重要。因此,她暗中运了运气,勉强挂了一张笑脸,向机械师和声道,
  
  “陈上士,试飞之前,我以为飞机平衡问题已经解决完毕了?”
  
  “……长官,昨晚机械部门连夜赶工,重新调节了配重……”新升任伊斯特的首席机械师的伊森?陈皱眉,显然不知道在如此完美的一次试飞之后,伊斯特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伊斯特却摇头。伸手指向飞行甲板上,自己飞机起落架所擦出的焦黑痕迹,伊斯特示意伊森?陈自己去找问题。
  
  “……是起落架角度太大?长官?”陈一头雾水。
  
  伊斯特几乎叹一口气。走上几步,将身体重心同擦痕的末端对齐,伊斯特伸出手臂,比向那条上千尺长的黑线的最远方,
  
  “为什么这条降落线有一条弧度?上士?”
  
  伊森·陈循着伊斯特的手臂望去,果见在百千条交错的降落擦痕中,有一条新痕并非笔直,却呈一条浅浅的弧线。回过头去,他却看到伊斯特已蹲下了身子,去检查飞机腹部。
  
  虽不明所以,他仍是快走两步,也同样蹲跪在机尾。
  
  见他虽然态度认真,但目光却游移着根本找不到病灶,伊斯特不禁暗中摇头。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电筒,她将光束正正打在飞机的主龙骨上。本应笔直的龙骨,此时却有一个明显的纵向扭曲。
  
  机械师的脸瞬间涨红,“……长官……”
  
  伊斯特开通地挥手,可心里却并不是毫不在意。毕竟如此扭曲的龙骨,若是适才操作稍有不慎,就会在舱外酿成不堪设想的巨大事故。但面对这群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自愿留下来参与战斗的勇敢将士,指责的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下次注意就好,继续工作。”伊斯特拍拍陈的手臂。他赧然点头。
  
  可就待伊斯特要转身离去时,她却听到自己的这位新机械师在背后唤她,
  
  “……长官,这应当……”指着伊斯特留给他的这架庞然大物,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尽管之前一直在飞行甲板做机械师,但在飞机维修中独当一面,他这还是头一次。
  
  伊斯特简直要抓狂。压下心里的火气,她转过身来,敲敲飞机后侧的一个大螺栓,压抑住话语中的嘲讽,
  
  “您得先多找几个人,把飞机给拆开,下士。”
  
  “……是,长官!”
  
  “……算了,还是等我今晚加班时候,再开工吧。”伊斯特瞅着面前这个弱弱的男人,深深怀疑如果他把自己的飞机拆开,还能不能再装回原样。——就算他能装回去,她敢不敢开,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长官!”显然,机械师也长舒了一口气。
  
  伊斯特转身离开维修区,心里不知有多怀念曾经把自己和司徒文晋的虎鲨与锯鲨饲养得又精神又健康的那对年轻夫妻档机械师。可杰西卡和雅各布,已在三天前,因司徒文晋的一纸严命,而离开玛洛斯号,留在了α0413太空站。
  
  而在仅剩下千余名官兵的玛洛斯号,由于人手乍缺所造成的不便,也绝不仅限于飞行甲板。
  
  在伊斯特离开飞行甲板前往咖啡厅的路上,她听到中枢系统例行广播战舰数据,本应全速回防的战舰,行驶了三天之后,却仍未驶离第四星域。
  
  在七层甲板的中控室里,有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在盘旋。
  
  司徒文晋曾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七层甲板更加令人厌恶,可今天他才知道,相比于它今天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那个中控室,简直是天堂般的所在。
  
  顶替领航员安妮?珀托克上岗的,仍是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但不同于安妮操作时的果敢利索、临危不乱,这位新任的领航员第一次操作如此巨大先进的战舰,在操作台上监控那几百个或明或暗、功用各不相同的按钮的同时,还要随时根据指挥官命令调整航向,依照轮机室的输出功率调节航速,再加上要同中控室里其它成员——特别是通讯官——协作工作,这位小姑娘简直越急越错,越忙越乱,浑身紧绷得仿佛甲板上一个轻微震动,就会被震得碎成一滩齑粉。
  
  而顶替洛曼诺的通讯官那浓重澳洲口音,更是让小姑娘的处境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尽管战舰明显达不到预期速度,但司徒文晋还是强压下把那丫头丢下控制台,自己亲自去给战舰领航的冲动,因为他真怕一旦这个时时处于晕厥边缘的小姑娘一旦彻底崩溃,他连个能替换的人手都没有了。
  
  沉默地坐在指挥席上郁郁地搅咖啡,司徒文晋终于深刻地领会到,想要成就一件事情,除了勇气之外,还需要太多的东西。而此时的他,也无比怀念起曾经的中控室里,那满脑袋歪点子的参谋谢元亨,虽然毛毛扎扎却在关键时刻绝不会出错的通讯官洛曼诺,头脑敏捷业务精通的安妮,甚至那个永远愤世嫉俗,却颇有真知灼见的闲散人员顾长浔。
  
  因此,在他在视频通讯中看到许久不见的都柏林号指挥官威廉?罗斯托时,司徒文晋实在没有精神去维持平日里的温和仪态。
  
  “罗斯托指挥官,久违,久违。”司徒文晋语含讥刺,分明是在暗讽当日罗斯托任由玛洛斯号被国际联盟所暗算而不闻不问。
  
  听闻此言,一向软硬不吃的罗斯托,却居然放□段,态度恳然,
  
  “一个月前,都柏林号被派遣到半人马星系重建外交。收到天狼星系入侵的消息,战舰直到今天凌晨,方才赶回太阳系的防御圈。——对于匹兹堡号和俄洛冈号的不幸,我深表遗憾。”
  
  “遗憾——这是国际联盟的态度,还是指挥官您个人的态度?”对于国际联盟的阴损招数,司徒文晋仍然很是介怀。
  
  “司徒指挥官,我知道玛洛斯号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但大敌当前,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去半人马星系做了一趟外交官,罗斯托对外交辞令的掌控,显然更上新阶。
  
  但从小淫浸于虚与委蛇的贵族社会中的司徒文晋,却对一切言语上的推杯换盏不耐烦至极,
  
  “阁下这番同仇敌忾的煽情言语,不如留着教训‘革命军’里的其它战舰,”手持前线的最新战报,司徒文晋语气疾利,
  
  “——天狼星系不过是一支中型舰队,可在前线迎敌的太阳星系战舰,却连场能够稍挫其锋芒的战役,都没能组织一次。政治上各立山头,战役中敷衍了事,依在下看来,弃家国大义于不顾,却沉湎于个人权力得失的,不是玛洛斯号,却是指挥战役的国际联盟军政要员!”
  
  罗斯托竟一时无语,没料到远被隔离在国际联盟与革命军权利中心的司徒文晋,对当前的乱局,竟是洞若观火。——合众国解体之后,整个政局已变成各个新成立的国家之间的权力角斗场。这在平日里也就罢了,但在面临外敌入侵的时刻,缺乏强大的中央政权,希望保存实力的各国都不肯出尽全力,反映在前线上,便是司徒文晋所指出的这般荒唐情形。
  
  可有一件事情,却是司徒文晋所不知道的。
  
  望着目光中隐含锋锐之气的年轻指挥官,罗斯托蹙眉良久,终于斟酌开口,
  
  “革命军战法保守,原因却不仅仅是阁下所提到的种种。”
  
  “愿闻其详。”司徒文晋端起手中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玛洛斯号毅然参战,勇气自然可堪嘉奖。但一艘前合众国嫡系旗舰迟迟不到前线,这……让国际联盟不免有后顾之忧。”罗斯托绞尽脑汁,尽量将事情说得隐讳可听。
  
  玛洛斯号中控室成员果然听得一头雾水,可指挥席上那个从来都温和内敛的指挥官,却已经将手边的一整杯委内瑞拉咖啡,连同碟子,一把狠狠掴了出去。




☆、意气

  4月3日。
  
  玛洛斯号,九层甲板;休息区走廊。
  
  23:30。
  
  时已入夜;休息区走廊里空旷无人,周遭的一切;也寂静得只剩下伊斯特的脚步声。
  
  可伊斯特的脑袋里;却轰隆隆地仍是适才飞行甲板维修区的机械嘈杂。
  
  在晚班结束后,伊斯特留在飞行甲板;试图同机械师们一道将锯鲨拆解,以调整那条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龙骨。
  
  可将飞机外层钛衣层层掀开之后,伊斯特才发现,出问题的却远不仅仅是一根龙骨。——日前从敌机堆里营救顾长浔时;那一次远远超出战机荷载的拖曳,使飞机的整个悬挂系统的各条力臂,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变形。
  
  要想修理,不是不可以;但鉴于舰上机械师的业务熟练程度,就算是所有人都扑上来一齐修理,就算是在赶到前线之前的这些天全都用在这架战机上,自己的锯鲨,也不一定能恢复健康。
  
  于是,郁郁地将锯鲨推回机库,仔细盖上苫布,伊斯特将几架无主的飞机挑来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