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孩子
“什么界面?”他刺耳的噪音中带着些恐惧,“界面是什么?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盖。”她的手快捷地缩了回去,好像她也同样害怕一样,“我不敢做任何猜想。”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次次长时间的睡眠使盖越发像尼克了。最明显的就是他说话更快并且头脑更灵活了,有时我似乎在他的话里昕到了尼克的声音。他的体重开始减轻了,因为他几乎已停止了进食。我有时认为我在他目光和动作中依稀看到了一点尼克的影子。
我从来没怎么搞懂凯莉的人生观。她对尼克的死,抱有一种宿命感,她不再恨盖了。我不大肯定她的感觉。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静静地坐着,那双金色的手捧着四面体,眼睛死死地盯着它的空的中心,此时她已忘却了一切,包括我们和路上的危险。
“盖为什么这么烦躁呢?”
她有一次问我,“我不知道在可怜的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到达处终端?就算我们到那儿,也不知能不能点燃信号灯?我真的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我们会尽力,终端站就是我出生的原因,并且这就足够让我感到高兴了。”
有时候她会因为做一些小孩子的游戏而高兴。有一次她曾教我们尼克发明的一个数字游戏。
我从未能够理解它的规则,好像是看游戏者中谁能更快找到能完成某种复杂的对称结果的大基数。
“对不起,金叔叔,”当我厌恶地放弃游戏后她怜爱地对我笑道,“我忘了你是多么地讨厌思考的了。”
她开始用她收集的一种奇怪的乐器奏出她很久以前曾奏过的那种令人费解的音乐来消磨时间。现在,一个民兵头盔,成了一个可奏乐的小鼓了;空弹药筒和啤酒罐成了管乐器;而一小块满是弹孔的盔甲也在她灵巧的手中振动着,哀伤地“吟唱”着。
我没有能够学会喜欢她的音乐,虽然它让盖扭动着,啜泣着。但我却未能忘掉它,它那阴森森的美妙、令人痛苦的不协调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音域仍在我脑海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闪动着,并且使我一想到凯莉就会流出泪水来。
我们已穿过了一个边界,走出了可能遭人袭击的地区。我们来到了更高、更干燥的西部高地——由于金属蚂蚁的活动而被人类遗弃,而且仍然不时受雾的侵扰。
这就是飞行员卡特在飞近金属蚂蚁们时差点丧生的地方,自从那次坠毁后这里就开始下雨了,我们在大草原中发现了水。
由于没有人类的抢劫,一路上我们还算愉快。若不是在一个明亮的秋天傍晚我们到达了新墨西哥中部山脉的话,我几乎忘记了太空蛇的存在,虽然它们看上去蓝蓝的并且很遥远,但我知道太空蛇现在正在山上筑巢。当我回想起那场发生在雪中的灾难时,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和颤抖。
盖仍睡在车子的后座上。我想让车停下,盖这时醒了过来。
凯莉看到了前面的山但想继续前进,她似乎急切地想在宿营之前看上一眼终端站。汤姆同意凯莉的意见,认为我们的车不致于吸引到蛇。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开去。
由于路上坑坑洼洼,颠簸不平,我们的行程被延误了。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汤姆把方向盘变给了我而他却跑到后座与盖一起睡觉去了。凯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她手里捧着闪亮的金字塔。
我们在新月的微光下艰难行进着。
金属蚂蚁们摧毁了这里的一切。由于没有路标,我们差点迷了路,但月亮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从马达的转动情况都能感觉出来我们正在不断爬坡。当到达每个山顶时,我都能感觉到凯莉想望见信号塔的急切心情。
长时间的开车使我疲劳万分。每当我们到达一个月光照耀下的山顶时,都会为能到达前面更高的山顶而略带兴奋。我开始产生了一种无望的孤独感。凯莉则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四面体是一个我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而银河系文化更是一个奇异的神话,这被遗弃的不毛之地慢慢地让我感到似乎我成了世上量后一个活着的人。”金叔叔!”凯莉抱住我的手臂,使我一惊,“它在那儿!”
通过我们左侧一个小山的缺口,我看见了终端站。由于距离遥远,它并未显得像想像中的那么巨大。虽然我们已经在黑暗中行进了很长时间了,但月亮的光辉仍能照在它的上部,它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明天,”她兴奋地说,“明天我们就会到那儿了!”但我突然感到她屏住了呼吸,以一种令人困惑的声音说道,“那个阴影是什么?你看见了吗,金叔叔?”
那是塔的最高的部分,它那黑色的洋葱一样的圆顶很难在夜色中发现。我看到一层奇怪的黑色遮掩了终端站的上层。
“这可能只是黄昏的颜色。”我说。
“不,”她的尖叫声中充满恐惧,“地球上正常的阴影应该从塔底开始,而那个黑影却从顶部往下蔓延。那一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瞟了一眼手中的小金字塔,我能感到她在颤抖。
“我想它是太空蛇,”她严肃地小声道,“我想它们正在塔顶筑巢。塔几乎伸入天空,这使它们感觉就像在家一样。恐怕它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个麻烦比我预料的要来得快得多。我们继续向上开去,终端站也降到了月光下的小山下。
当我们再一次看到它时,落日的紫红色的光又向上升了一点,而太空蛇的奇怪的阴影则又向下蔓延了一些,使整个塔都充满了一种魔幻的气氛。我试图让自己把它想像为一般的超光速粒子飞船正降落在塔上面,但当我们听到一声太空蛇叫后,这个幻想破灭了。
我觉得嘴里一阵苦涩。身子冷而麻木。一瞬间,我看到了蛇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然后听到了一阵轰轰声。
我们的车停在马路中间。汤姆醒来了,他喃喃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依地语。我们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我们看不到任何损坏之处,但所有的电池都耗完了,就连我们的手电筒都亮不起来了。我们没有办法发动车子。
我怕得要死,在刺骨的寒流中颤抖着,于是提出设法宿营。但凯莉说我们就要到达山峰了,这个高度很容易碰到太空蛇。她摇醒了盖。我们把车向前推了一里多,越过了最高点。
那幻影般的塔融入了夜色中,但我们仍竭力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行进。盖又想睡了,不停地扭动着,咕哝着,好像推车把他累坏了一样。
我们在魔幻般的寂静中,穿过月光往下滑击。我们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感觉我们似乎是一群非人类的东西在一个外星球上执行任务一样。
“到山谷我们就安全多了,”凯莉说话很轻,可也吓了我一跳,“当灯能亮起来时我们就能启动马达了吧,金叔叔?我希望我们明天能到达天门。”
在峡谷中夜色更浓,但我曾在寒假时开车走过这条路,因此还比较熟悉。可现在对我来说,它却有了几分不真实。苏丝曾来过一回,虽然不是和我一起。我想着自从我离开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以及梭森的病是否好了等。由于很瞌睡,我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开着车。
有两三次,由于坡度太大,我们不得不叫醒汤姆来帮着推车。当我们走出峡谷看到高台地和山谷时,那薄薄的冷月仍有半个小时前那么高。
我掌着方向盘,在黑暗中盯着路上是否有石块、洼地,我看不了多远。我感到凯莉僵硬地颤抖着,听到她痛苦的叹气声。
我突然看到了雾,本能地踩下了刹车。它有如洪水猛兽一般,发着月亮一样的白色冷光,淹没了整个城市,从在我们脚下山谷中的废墟,直到天边的一群死火山,它儿南北两面延伸到了我的目光所及处。
“不!”凯莉惊叫道,“不!”
但这是事实。早晨的光不足以把它驱散,它的覆盖面太宽了,以至于想架一座桥都是不可能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坐在车里,无所事事。
我扣紧了夹克衫,不停地抖动着,但凯莉看上去却并不感到冷。在渐暗的日光里带有一丝遥远的白色。凯莉有女神般的气质,她有时看一看手中那发光的无用的四面体,但更多时间则是盯着那雾。我喉咙有点疼,并且为这次任务的失败而感到遗憾,而对凯莉则充满怜悯。
我感到天上刮起了一阵风,因为雾的怪味突然向我们扑面而来,就像沼泽一样,发着恶臭,它那香瓜的味道中混杂着浓烈的臭味。凯莉看上去没有感受到,我却感到恶心起来。
“我们走吧,”我对她说道,“我们起动不了车子了,但得在月亮下去之前宿营。我们得到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否则会在黑暗中遇到雾的。”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似乎现在已无所谓了。我固定好了刹车,爬出了车来。我在路上不停地扭动着想让僵硬的四肢恢复生气,这时她大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显得烦闷而孤寂,当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时,回答只是一声轻轻的痛苦的昵语。我划燃了一根火柴,发现她在车后跪在盖的身旁。
“他死了,”她抽泣着,“盖死了!”
汤姆咕哝着醒了。我们都爬进了车,在微弱的火柴光下检查盖。他木然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和脉搏,他的手掌已经冰凉了。凯莉往他脸上泼水,握着他那毛茸茸的四肢,往他嘴里吹气做人工呼吸。但他没有活过来。
在此期间。我闻到一股味道,是盖身上那谷仓般的味道,腥臭,比雾的味道还浓。
我忍受不了那味道,便爬出了车子。我又看到了雾,虽然月亮已经下去了,它仍然发着冷光。月光正悄悄地升上一些小岛,有一片雾舌正在舔着峡谷,轻轻拍打着离车不足100码的公路。
我大叫着警告他们,汤姆爬了出来,但凯莉却不愿离开盖。
盖太重了,我们无法搬动他,凯莉呆在车中,徒劳地守着他,直到汤姆以我父亲那浑厚的嗓音给她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内容是个小娃娃是如何为了一碗小米稀饭而被狼吃掉。
“我想我们应当自救,”她沙哑地低声说道,“虽然我看不出我们能做出什么来。”我们在尸体旁帮她,可她突然又扑向了尸体,还哭喊着,“盖!盖!”
她趴在他身上哭了很久,直到一条雾舌伸到了我们旁边的水沟里,恶心的家伙包围了我们。
凯莉静静地如梦游一般挪动着脚步,于是我们沿着山路把她带上了峡谷以离开雾气。
就在我们离开车子时,我的脚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听到了叮当声。我弯下腰把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在四面体的微光下,我看到了一个发出暗淡光辉的六面体脑袋和几条线一样的脚。
它是一只死去的金属蚂蚁。
我把它递给凯莉看,满心希望她能使它死而复生。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种责备之意,我赶忙把那只金属蚂蚁放回到了黑暗之中。
在寂静和失望中,我们回到了峡谷,四面体的光足以引导我们沿着马路前行。汤姆和我拿着毯子,水壶和一些食品,他严重地喘着气,慢慢地点燃了他身上最后一支烟。
我停下来往后看了一眼。我们在高处,那狂暴的白色的海岸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风暴卷起来了一样,在下面猛烈地撞击着岩石,浪花被撞得粉碎。我战栗着听到汤姆咕哝着用依地语做着祈祷。我们跟在凯莉后面蹒跚地走着。
我们在一个山洞中扎下营。
我发现在火堆边上有捆柴,凯莉却担心火会引来太空蛇。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凯莉却说我们应当节省食物。我啜了一小口水漱了漱嘴,然后钻进了毛毯。
汤姆很快便打起了呼噜,可凯莉却没睡,她盘着脚坐在洞口,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冷。她手捧四面体,悲伤的眼睛望着我这个方向,她的惨相使我感到十分伤心。
她那赤裸的身体在神奇的四面体照耀下显得十分诱人,但此时此刻的我却只能对她怀有一丝冷漠的、凄凉的情怀。在我们周围的破碎世界中,欲望本身正在消亡。我所感到的只是对她的一种怜悯,一种母性的想去安慰她的冲动。我还清晰地记得她孩提时的岁月,她那时是多么的天真可爱,对金叔叔则充满了对孩子头儿般的热爱。可此刻,在这阴暗的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最后我也睡了,虽然我曾想替她守夜。我醒来时又被冻僵了,四肢麻木。四处依日是漆黑和死寂,四面体的光消失了,汤姆的呼噜声也没有了。我小声地叫着汤姆和凯莉的名字,还四处摸索着,寻觅着,但没找到任何人,连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我害怕地颤抖看,光着脚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地跑出了山洞。我看见了空中闪烁的猎户星,知道午夜即将过去。星光照耀下的公路看上去空荡荡的,我叫了一声,却只听到了从远处山崖传来的微弱的回声。
我摇晃着往前走时,脚趾头踢到了一块石头,疼痛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