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的眼睛





        “平,我不是怪你提出的要求不合理。我想你这么决定一定另有原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有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解决嘛!”
        我的心中涌上融融暖意,世林对我的理解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呀。但是那个原因我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一定要孩子气地和我共同冒险。“那么你是答应了?”我趁势问。“是的。”世林的回答颇有几分心灰意冷。我对他有些抱歉,但我不希望他涉险。他是我的好朋友呀,我没能救瑟瑟,我至少要救他。
        
        我把贴着“危险”标签的小瓶放进包里,站起身来,最后把实验室里各种实验器具细细察看了一遍。我事先并没有想到还会有新的发现,这发现后来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是一个白色大圆筒,打开盖子可以看到筒里装有一个绿色的密闭容器,我认得这是一种恒温器,可以使容器内部保持特定的温度,而我手中的这个恒温器内部竟保持了零下67摄氏度的低温。筒内大约有500毫升左右的液体。可以想象,这种液体在常温下呈气态。
        我盖上盖子,一字字地读出瑟瑟贴上的标签说明:桦树之酒——植物兴奋剂——现仅证明对桦树有效。那么瑟瑟成功了!
        
        她曾对我谈起她的设想:植物表达感情的方式很难被人类所察觉,但只要研究出一种能使植物兴奋的物质,把它们的情绪充分地显露出来,人类终究会认可植物也是有情感的。如果发明了这种物质她要把它叫做“酒”。
        
        虽然这种“桦树之酒”只对桦树有效,但这发明已能震惊世界——这是植物的兴奋剂呀,能让我们的世界变成一个有更多的声音、更多的情感、更丰富、更快乐的世界。我要把这件事通知瑟瑟的父亲,他一定会为瑟瑟感到骄傲。我也希望他能以自己的国际知名度,帮助瑟瑟实现她生前的愿望——把“植物之酒”推上世界植物学研究的高峰,而瑟瑟的名字将被载入史册。
        
        当夜,我秘密离开了瑟瑟的研究所。第二天早晨,我便把那可能盛放的是新病毒的药剂瓶交给顾世林,请他按我给的地址去找那位化学家。然后,我只身前往CN研究所。
        
        CN研究所占地不大,从外观上看与其说像研究所,不如说像一幢高级别墅。
        
        迎候的人果然是白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你好。”“早上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么?”“世林另外有急事要做,让我代他向你致歉。”
        “请进来坐。”我跟在白朴的身后走进实验大楼。“会客室在一楼,我的卧室在2楼,或者你想看看我的工作室?”“不,我想去你的卧室说话。”我轻声说,“这幢楼里还有别的人吧?有些话我不想在会客厅里说。”
        “这里还有我的合作者马吕斯教授和他夫人。”白朴望了我一眼,接着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到我卧室去吧。”一进他的卧室,我立刻关上门,取出一个小如火柴盒的仪器,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怎么了,你在干什么?”“嘘——”我示意噤声。大约五分钟后,我解除了警报。
        
        “我怀疑你被别人监视,不过你的卧室没有装监视仪和监听器,我可以放心说话了。”我见他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我待会儿向你解释。你请我和顾世林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白朴有些犹豫,他缓缓回答:“我……其实我是想证明自己的一个猜想。嗯,就是想证实顾世林是否就是瑟瑟一直爱的那个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果然如此。”
        “你总能了解我。”白朴笑了,他的微笑能令人感到温暖,“所以我希望你也一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你,会使我不那么难过。”我被他的话深深感动了。闲谈几句之后,我从包里取出那张从瑟瑟的卧室里找到的画片。
        
        “这是瑟瑟的卧室里放着的画片,是你的照片。”瑟瑟虽然一直暗恋世林,但她终于也被白朴的真情感动了。这张暗藏的画片就如她深藏未露的情感,他一看就会明白。他颓然跌坐在床沿,低垂着头,喃喃道:“我明白那句话了……我真愚蠢……”“白朴,别这样,你应该高兴,她也喜欢你呀!”我不愿看到他颓唐的样子,这令我难受。
        
        白朴抬头望了我一眼,那目光中有种我不能明了的感情,是幸福?痛苦?还是悔恨?不,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我忍不住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当年我也是这样来安慰瑟瑟的。“请你支持我。”他说。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是冰凉的,和我一样。“让我们互相支持吧。”我说,接着向他讲述了我昨天下午的经历。
        我省略了关于植物情感变化测定仪的部分,因为白朴说过,他认为植物有感情的说法是荒诞的。我强调说明,从瑟瑟的实验室里藏有CN研究所的剧毒制品,瑟瑟的离奇死亡以及马吕斯的出现这三点,就可以推断马吕斯有很大的谋杀嫌疑。
        
        “今天下午我就能得到化验结果,只要那确是一种新研制的病毒,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报告公安机构和相应的国际组织。但我还需要你的帮助,白朴。”白朴握着我的手在激烈地颤抖,我相信此时仇恨与愤怒也正在他的胸中沸腾。
        
        我需要白朴的帮助,而且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协助我及公安部门、国际组织的各种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管怎么说,他也是CN研究所的一员,至少在研制生化武器上有难以洗刷的嫌疑。
        
        “我明白了。”他望着我,恳切而坚定地说,“我会去查看马吕斯的实验室。今天下午你如果得到了肯定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如果证实了那种液体是生化武器原病毒,我打算约马吕斯今晚在瑟瑟的研究所会面。”
        “是我们与他会面,同时我联系好本地公安部门把他当场抓获。马吕斯如果拥有特殊病毒,很可能会像杀害瑟瑟那样杀害你的。记住,我们要并肩战斗!”白朴说。
        
        “好,我们并肩战斗。”我有些哽咽了。“这件事你没有告诉顾世林?”“没有。”“那就别告诉他。这次行动太危险,涉险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仿佛了解了我所有的心意。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现在,把那20字的密码告诉我好么?”
        现在是12月25日晚7时20分,我正坐在瑟瑟的中央实验室里等待白朴的到来。我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目光则停留在实验台上摆着的那个小小的药剂瓶上。
        
        顾世林已为我带来了我想要的答案。这个看似普通的小瓶子中有一个可怕的魔鬼——一种类似爱滋病毒的新型病毒。它通过呼吸道和消化道感染,并使感染者自身的免疫系统在半个月内遭到完全彻底的破坏。这种病毒是以多种植物提取液加上动物激素化合而成,无色无味,是一种极其可怕的“隐形杀手”!
        
        杀害瑟瑟的,应该是另一种毒剂,比起我面前的这种“隐形杀手”,那种会使人心肌梗塞的药物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而能研制出“隐形杀手”的人绝对能够研制出那种相对“简单”的毒剂来。
        
        我和白朴约好了7点半在瑟瑟的中心实验室会面,并约马吕斯今晚8点来此处。当然,白朴已通知了公安机关,从7时40分就开始对整个实验区实行监视。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了。我现在的心情有如即将上战场的战士那么紧张和兴奋。植物情感变化显示仪上的图像出现异状,有人进入了桦树林。是白朴么?不,不是他。
        
        桦树的感情变化是那么强烈,甚至超过了上一次马吕斯出现时的情况。屏幕上出现高*挡ㄗ聪撸*仿佛桦树颤抖的心,一如心肌梗塞病人的心电图,连仪器本身也开始微微振动,并发出嗡嗡的声音。“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我不禁叫出声来,脸变得煞白。这图像与瑟瑟被害时的记录极其相似。我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惶恐,对图像进行“情感辨识”。辨识结果:“极度的仇恨!”
        极度的仇恨!难道是马吕斯提前来了么?但为什么昨日与今日,桦树的情感变化会有这么大的改变?这不符合逻辑!
        
        不,不,冷静,我要冷静下来。从头至尾想一想,我觉得遗漏了什么,我的推理和判断是在哪一步出现了错误?植物感情变化测定仪上显示的不是“极度反感”,而是“极度的仇恨”。难道,马吕斯不是真凶?也许……也许还有一种解释。真凶另有其人?我从不敢这样想,我甚至不忍心做这样的假设。
        
        如果我敢于在心里吐出那个名字,一切问题就很容易得到解释,因为这个人可以比马吕斯更方便地杀害瑟瑟。我心里乱成一团麻,甚至不能思考下一步我该怎么做,直到我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平,我来了。”这一刻我如雷轰顶,心痛欲裂,全身颤栗不已。真的是白朴!马吕斯只是他的帮凶。而他居然叫我“平”!他应该正在输入密码,他马上就要进来了!
        
        我猛地跳了起来,把“隐形杀手”装进提包,又近乎下意识地带上那筒“桦树之酒”,迅速离开中心实验室,冲进在走廊斜对面的另一间房间。
        
        这大约是间书房,屋里一片黑暗。我背靠着关上的门,微微喘息,心猛烈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我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他一个人来的。对了,他并不知道有一种仪器早已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也许还要演一场戏,骗回“隐形杀手”,然后,他的同伴马吕斯会到来,他们可以一起杀死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公安人员来协助我,我不会傻到此刻还指望白朴预先通知了公安机关。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白朴进入实验室的那一刻。这里所有的房间在每次开启后都会自动关上,我只等着白朴进入中心实验室,门一关,我就可以乘机离开这里,冲出大门,逃离研究所。我嘴唇咬出了血,带着一丝甜腥味儿。
        
        随着“咔嗒”的声响后,又是“嗒”的一声——中心实验室的门关上了,我的等待已至尽头。我立即抽身出门,蹑足向走廊那一边的研究所大门走去。然而我疏忽了一点:书房的门也会自动关闭,那暴露了我行踪的轻轻一声“嗒”对我而言不亚于山崩海啸的巨响。我不能企望于白朴的迟钝,他一定听到了。我不再蹑足,而是飞也似的一口气奔出了研究所。
        
        不知何时,屋外已下起了大雪,雪片如鹅毛般铺天盖地而来。没有风,但桦树林仍在颤动,想来是它们对白朴的仇恨之情尚未平复。我奔入林中,在那条林间小径上拼命地跑着。
        白朴追上来了,他急促的脚步声与愈来愈近的呼吸像原始部落祭祀之夜的死亡鼓点。他马上就要追上我了,逃是逃不掉的。我要赶快想个办法,不然就只能引颈待戮。
        
        提包里有件东西沉沉的,影响了我奔跑的速度。对了,那是“桦树之酒”,这种低温存放的植物兴奋剂一旦接触常温就会立刻汽化。
        
        我站住了,每每在最紧张的时刻我会突然镇定。我取出“桦树之酒”,打开白色圆筒,又小心地打开内层恒温瓶的瓶盖。仅仅半秒,瓶中就腾出一阵水汽,在雪光的映照中仿佛闪着绿色的莹光。水汽散得很快,随风飘向林中的每一个角落。这时,白朴已到了我的身后。
        我盖上两层瓶盖,“桦树之酒”大约还剩一半,我希望自己还有机会把这剩下的一半交给许教授。“平,是你吗?”白朴问,“你在做什么?”我把“桦树之酒”放回提包里,回身面对着他。“平,你为什么躲着我?我们不是事先约好了……”我只是平静地望着他,无法提出可以自圆其说的借口。我的悲愤而痛苦的目光早已暴露了我心中的秘密。“原来如此……”他喃喃地说,脸色也变了。
        
        也许是我的幻觉,我觉得此刻桦树颤动得更厉害了,枝叶相击发出“哗哗”的响声。桦林仿佛正经受着龙卷风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