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琼苍
?br /> 师父……救我!
双手极不灵便的摸索着,终于在脖子后面找到了红绳坠端的小布袋。紧紧握住。
耳边风声呼啸,心脏悬浮颤栗,墨绿色的发丝靡乱漫天,遮盖了惶恐的双眼。一如千年前那幕无法抹去的绝望。
师父……
绝望中,腰上突然一紧,坠落之势陡缓,整个人陀螺般绕着一个支点旋转了几圈后,摔倒在湿软的草地上。身上倒不痛,但脑子里晕晕的,一时间找不着北。
“太虚,哪来的个绿脸妖怪?”
“流星宫主,这……是新……”
“下次注意点,别砸到莲壁新绣的天灯……”
摇晃着抬头,眼前一片碎雪零落,一个雪白的身影,伴着空灵的余音渐渐飘然远去。那背影,俊修纤长,美妙如画,恍惚中,似曾相识。
“丫头,没怎样吧?”白胡子拉起呆滞的我,“怪老夫,刚才顾着看天灯,没留意。唉!你说怎的你就不会飞呢?这样,如何在天界生存的下去?”
我收回视线,惭愧的低下头,跟在白胡子后面,不吭声。
“驾云,凌空,乃修炼之基本,看你资质不低,修为也深厚,怎的……奇了怪了……”白胡子一边摇着头,一边念叨着。我依旧只是沉默。
那人……我见过吗?
“莲壁圣仙绣的天灯确实美,美的光彩夺目。若是晚上点了芯,就真真是华映天穹美不胜收了啊!”
我抬头顺着白胡子的目光望去。果然,悬浮于空的盏盏天灯,精致绝伦,各面上,七彩云锦百态莲塘,一纹一色,巧夺天工。只不过,那绣线并非寻常所见丝线,灯面也非轻纱缎帛。白胡子老头说的是,天界之物,件件神奇,凡间的东西拿上来,确实再入不得眼。
但……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是除外的。
“丫头,你这凡间千载修行,可曾见过如此瑰宝?”白胡子突然停下,回头问我,眼睛还老不死心的盯着我仅仅握住的小布袋。我吓了一跳,滞步,看了看灯,诚实的摇头,手里捂的更是严实。
“呵呵,灯且如此,有机会,你该去见见莲壁圣仙。这莲壁圣仙和流星宫主,啧啧啧,真是一对天鉴壁人啊!”白胡子眯眼捋须,无可奈何之余,笑的是分外灿烂。
似乎受了感染,我也咧嘴笑开,虽然我还不太明白这老头说的是什么。白胡子见了,瞪了瞪眼,叹气道:“幻化人形,妖之执念。老夫所见,皆美艳娇魅。你算是个异数,坚持本色。”
想必是我的绿脸白牙刺激到他了。我苦瓜了脸,摊摊手,表示无奈。白胡子皱眉道:“你一路都不曾说过话,莫非是哑巴不成?”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白胡子吹了吹胡须,郁闷的转身向前走去。我张了张嘴,半晌,闷闷的闭合,抬腿跟上白胡子的脚步。
千年未言一语,一时间怎会习惯开口说话?
师父带我上雾麒山的时候,我只是一只气若游丝的碧玉蟾蜍。我并不明白为何我没有魂飞魄散,只知道,恢复神智的那一刻,求死的心坚决如铁。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但当时的我,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一只……憎恶至极的癞蛤蟆?
所幸,我遇到了师父。师父是世外高人,虽然容貌平凡,但风骨如仙,清雅淡然。见到师父的第一眼,我便诚服。那时我虽还有人的意识,但毕竟沦为低等动物,不再有言语的能力。不过,师父法力高深,懂读心传念之术,对我又极是耐心,所以,在我化身人形之前,师父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一直都是凭靠心神交流。
那一段日子,大约是三百年。那时,我一直认为,有了人身就可以了,就能和师父说话聊天,听到师父的声音了。结果是,我确实听到了。就在那个满月之夜,雾麒山巅,我历经磨难膨化蜕皮的时刻。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夜,那一刻,那一声——“昔儿……”,还有,那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师父是疼爱我的,只是生性淡然,不喜表露,等日后言语交流多了,自然能笑容满颜。被师父轻轻推开时,我是这么想的。却不知,师父转身之后,漫长的七百年里,师父不再开口说话。就连他碎化消散的前一刻,也只是凝望着我的眼睛,传念心神。
于是,那两个字成为了师父在我耳中唯一的留念。
而我,没有机会留给师父一个字。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和行走、睡觉一样,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我还没重新学会说话,师父就已经关闭了那道门。
“丫头,这里便是冥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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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2006-09-09
修文:2007-05-28
第三章 冥灯塔
冥灯塔,亦灯亦塔。灯顶尖锐,四角如勾,似塔。塔有四面,面面透明,内有柔光,外透如雾,又恰如一盏水晶华灯。
“丫头,你进去吧!三日之后,自会有人带你去渊泉沐浴更衣。”白胡子用拂尘指了指冥灯塔。我走了过去,站在灯塔前朝里瞄了一眼,有点迟疑的回头看着白胡子。
冥灯塔没有门。
白胡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拂尘又指了指。我挠着头转身,想了想,呼了一口长气,闭上眼,清除所有杂念,举步迈出。再睁眼时,已在冥灯塔内。隔着透明的水晶墙面,白胡子冲我点头微笑,尔后,招云而去。
对于修仙者来说,三日实在是微不足道。
入夜,天灯点芯,浮动飘离,一盏一盏,晕出莹淡的粉紫光芒,与冥灯塔的剔透相映生辉,更胜星辰。看着这些美轮美奂的天灯,我突然有点明白,却又无法想象,白胡子口中的流星宫主和莲壁圣仙该是怎样一种美丽啊!
清晨醒来时,入眼一片碎雪飘飘。我走过去,贴在水晶墙上,方才发现,那不是雪,那是一片一片雪一样纯净的白色羽毛。它们不会集聚,落地便化为飞烟,消失无踪。
我循羽抬头。
一袭白衣,一脸清绝,雪色边带墨色长发,凌空翻飞。
是昨日的那个流星宫主。说起来,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并不打算致谢。一者,昨日他骂我是绿脸妖怪,二来,他救的,其实是莲壁圣仙的天灯,似乎那天灯才是活物,而我,只是个砸东西的物件。所以,我决定对他的风华绝代视而不见。
于是乎,哈欠,打坐,闭眼。
良久,一语如水,粼粼微波。“我们……见过?”
晃了晃神,我勾起嘴角,一声浅笑。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恐怕不止见这么简单吧!
“昨日之前。”那流星宫主补充道。
闻言,我睁眼抬头,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的容貌。
面若冠玉,吹弹可破,长眉如墨,凤目狭飞,凝目蹙眉间,薄唇轻抿,红粉霏霏。美,绝美,美的超凡脱俗,美的荡气回肠!这样的美,我若见过,怎会忘记?感觉有时候可能是错觉,但大脑里的某些记忆,是可以归类为绝对的。
我又核实了一遍,摇摇头,闭目。
“也是,应该不曾见过。”自言自语般,那流星宫主转身离去。
定然又是一片雪羽纷飞。我睁开眼睛求证。那人身后,果然白茫一片,如遇风雪。
还记得那个风雪天,师父出门,我欢快的跟下山去偷玩。那时,我才修行两百余年,尚未得人形。虽然对尘世无甚好感,但人间的东西,想起来还是很诱人的。譬如说,棉花糖、雪糕、漫画书、满街的流行音乐……
画上生命句号的那一年,是千僖年,我十四岁,叛逆贪玩的年纪。
师父经常会不在,几乎每隔个几十年,师父就会下山三五载。做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师父从不带我,怎么求他也不带。而师父每次回来,心情都会低落很久,还总是望着我发呆,一呆就是好几个月。每当这时,我除了安静的待在师父目所能及的地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能否认那一次溜下山是想玩儿,但在那之前,我更想知道师父伤心的缘由。于是,师父前脚下山,我后脚就从断谷的冰道滑了下去。
山上积雪多日,山下却是晴天。不敢跟太紧,收起灵气,离了师父几里,蹦蹦跳跳的靠近人烟之地。好奇怪,作贼似的心虚,却又忍不住兴奋的心跳。久违的喧闹,拥挤的人群,五花八门的表演和玩具,还有满街飘荡引人食欲的香气。然而,还没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些好东西,更没跟到师父的行踪,一个不留神,就被逮住了。他们说我是世间罕见的碧玉冰蟾,他们说我是镇宅之宝,甚至镇国之宝……我被装在笼子里,一路送到了皇城。直到那时,我才确定一件事情,这不是古装戏,这里是古代,而且是魏晋时代。我不仅变成了一只蟾蜍,还穿越了近两千年的时空,回到了公元初年。
若是以前,我一定以为我在做梦,或者认为是时空交错的巧合,而那个时候,见惯了山精树妖的我,一口咬定是我还魂后被鬼差弄错了年代。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没有怀疑过自己这些愚蠢的智慧。
师父救出我时,很生气。师父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淡定的样子,可那一次,师父把我捂在手心,足足教育一个月,而我,也吓的足足哭了一个月。之后,师父下山,必定带上我,寸步也不离……
三日清修结束时,来领我的,是个水精灵。
精灵不同于妖。妖生于下界,有实实在在的本体。精灵的诞生并不分界,他们由自然生态之精气灵泽聚集而成,而且只有至纯至清者才能实化为精灵。就像雾麒山上的叮咚,他就是一只单纯的山泉精灵,也是我唯一的玩伴。叮咚是我给他起的名,也是我教会他整蛊作怪,捉弄山鸟兽虫的。修行之余,他总是爱粘在我身边。可是,不知为何,师父离开我之后,我找遍了整座雾麒山,也不见他的踪影。
“你的身体好奇怪哦!”水精灵的眼睛水噹噹的,没有一丝浑浊。
我笑道:是啊,这身绿色怎么也化不去。
水精灵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和叮咚一样清新宜人,自然而然,我就用了传心术。
“你真的只是个修仙的妖精吗?”
我仰起头想了一会,指着自己说:哦,现在该算神仙了吧?
水精灵抱歉的笑笑,手指戳着下巴,“可你身上,气息混杂,是妖非妖,还有……”
我好奇道:有什么?
“嗯,好像有一种我们相近的……嗯,又不太一样……好像还有……龙?哎呀,说不清,说不清!都混在一起,纠缠不清了,我灵力有限,真的看不真切。”
师父说精灵的灵觉比神仙都要敏锐,要我说啊,是比神仙还神经才对!龙?呵呵,我还凤凰咧!
我暗暗笑了笑,摆摆手道:嗨,上都上来了,这些都无所谓了!从今以后,我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神仙!说完,我挑了挑眉头,春风得意。
水精灵咧嘴笑的绚烂,似乎比我还高兴。“那也要净沐渊泉,见过天帝才算哦!”言毕,手指划空,指向一潭碧水清泉。顺手看去,那清潭表面,袅袅升腾着薄寒的水气,四面,翠石为屏,绕潭生满馨香奇草,姹紫繁花。
我张开双臂两步窜到潭边,叫道:哇!如此美景,让我天天来洗我都愿意!
水精灵嘻嘻笑道:“渊泉奇寒彻骨,能净凡尘之浊,过了,会有损肉身,不是你要洗便能洗的。修为浅薄些的,一次都受不了。这也是天界对登仙者的一次考验。”
我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果然,刺骨如针。回过头,我问:只要天帝赐了仙籍,就没问题了吧?
水精灵摇头说:“不是说进了紫辉殿就可以了。五百年前,就有一登仙人被打回凡尘。那还是前任天帝在位时,曦月殿皱了一下眉头的事。”
前任天帝?天帝还换届的么?曦月殿是个什么人,权利莫非比天帝还大?
我和衣浸入潭中,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水精灵,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是不是,曦月殿她……啊,天帝之事,诸仙灵不得议论,这是天界的规矩。刚才是我多嘴了,你专心沐浴吧,我去给你准备云衣。”水精灵微微曲了下身体,挥袖飘起,卷起岸边数片五彩花瓣,烂漫缤纷。
曦月殿……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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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2006-09-09
修文:2007-05-28
第四章 紫辉殿
天衣无缝,行云流水。
站在水镜前面,我别扭的挥挥手,将宽宽的袖子卷在胳膊上,歪着头看向微漾的镜面。一身月
白云衣,轻柔飘逸,祖母绿的腰带,带着丝质光泽,滚着深绿荷叶边边,又宽又长,散系于侧腰。
云衣下,一双墨绿尖头靴,外侧绣着淡绿色的云锦。
我抬了抬眼皮,看着镜中那张脸,捋起袖子,露出胳膊,笑道:还嫌我不够绿么?
“白色缀点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