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生
聚集在这条街上“下苦力”的民工主要来自陕西泾阳、富平、商洛等山区农村,还有一部分来自甘肃农村。年龄最小的14岁,最大的六十多岁。他们自发地聚集到这里,为了多挣钱,同村、同乡的五六个人又会自发地组成一个小组,他们分工协作,轮流休息轮流截车。 “苦力”们下午五六点钟出工,天亮收工。他们聚集在路边拦截需要装卸工的货车,一辆货车最多上三四人,上了车的苦力随着货车到工地卸货,卸完货,每人能分到10…13块钱,然后他们再跟着空车回到这条路上继续抢活。 陈晓楠:眼前的这一幕,夸张点说,并不亚于一场战争:街上站个四五百人,而每一辆卸水泥的大车只需要三到四五名工人,也就是说活儿很少,人却很多。只有爬上那辆大车,你才有卸水泥,才有卖苦力的权利。 于是在城市夜色下寂静的街道上,有时候你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刹那之间,数十人,甚至是上百人,突然同时启动,奔向一辆正在驶来的,载满了水泥的大车,他们的速度那么的惊人!而之后,他们又以罕见的速度爬上这一辆城市人避之不及的、很肮脏的庞然大物,爬上去的人就是胜利者,底下的人只有眼巴巴羡慕地看着。为了这两块五毛钱,他们随时准备冲上这样的战场。于是,就在城市的夜色里,就造就了这样一幅有点怪诞,可是我觉得颇为震撼的画面。
第一部分苦力大军(5)…(图)
由于“下苦力”的越来越多,“苦力”竞争日益激烈,一些年龄小的或年龄大的经常空等一夜,一分钱也挣不到。干这活儿单靠不怕吃苦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眼疾手快才能抢到活儿。 苦力们一天的生活需要10块钱:一顿饭,一般要花两块钱到两块五毛钱,一般就是吃一碗面,再加一块馍;每晚的住宿费需要一块钱,就是住那种大通铺,另外每天再加上一包烟,恰好是10块钱。 也就是说,一晚上苦力们必须要卸一车水泥挣10块钱,才能够维持第二天的生活,如果下两车水泥,就是说再挣上10块钱,那就可以寄给家里了。但是如果这一晚上都是白等,一车水泥都没有下的话,第二天就只有借钱了。实际上,这笔账每个苦力都能倒背如流,也能脱口而出,因为他们已经算过无数遍了。
第一部分苦力大军(6)…(图)
背井离乡 36岁的任启军生性比较活跃,也乐观开朗,但是他也明白最近自己生活的艰辛,因为在这条路上的苦力已经呈“极度饱和状态”了。 任启军:今年比往年多两倍到三倍的人,成倍往上翻。现在的现实是下苦力的人太多,家里地太少,没活干。物价飞涨,工钱不涨,供应不起家里面生活,家里生活都维持不了。 的确,种地,地不够,养不了家;农产品卖不上价,种小麦、玉米赚不了钱,辛辛苦苦干一年,勉强够吃。零花钱就要靠下苦力,挣两个现钱给家里邮回去,买油盐酱醋,能够支持家里面生活。这几乎是每个苦力都会面对的生活。 每个苦力都会拎着一个小布兜子,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称之为“水泥服”的家当,这是他们工作时候的行头。他们说,比起水泥服来讲,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就是相对干净的了。所谓的“水泥服”,其实不过是比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更为破烂肮脏的衣服而已。 任启军的“烂家当”连裤裆都扯破了。每次扛水泥的时候,他都会换上这身衣服,防止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但是,即使是做了这样的“防护措施”,他穿着里面比较干净的衣服乘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依然会遭遇白眼。
第一部分苦力大军(7)…(图)
任启军:干这种工作,出的牛马力,不挣钱,还被人们看不起。 乘车的时候,城里人会嫌弃苦力们穿得脏,不让他们上车,有时候甚至拒载他们,害怕他们把座位弄脏了,有时候还会嫌弃他们影响市容。 这些不请自来的苦力大军,他们的生活显得和城市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所有的苦力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个提到过干活“苦”。他们总是笑笑,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好像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反而,他们抱怨最多的还是活儿太少,还有就是有时候衣服脏,所以上公共汽车,人家不让他们上车,遭白眼。 每个晚上,他们都在为卸一吨水泥还是两吨水泥斤斤计较,他们有的满意,有的失落,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是能挣10块钱还是能挣20块钱。对他们来讲,越累,他们就越满足。在这样的晚上,他们的目标极为单纯,他们不需要想太多。 艰辛工作 陈晓楠:苦力们告诉我们两个数字:卸一吨水泥,可以挣两块五毛钱,可实际上,这两个数字到底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概念,我一时无法想象。这样的重量,这样的金钱,它换算出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们决定留下来,我们花了整整三个晚上跟踪他们,走近他们。 为了10块钱,一群“苦力”,有老人,有小孩,他们扛着“工作服”,在夜幕中喊着,叫着疯狂地冲向停下来的货车,拼命地往车上爬。我们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决定和“苦力“一起跟车卸货,更近地了解这些被称为“苦力“的人们,再用心称量一下两块五毛钱一吨水泥的分量,看看它到底有多重。我们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一辆车的司机和货主,同意我们跟车拍摄,笨拙地爬上了车顶。 43岁的戈贝云和几个弟兄顺利地截住了一辆货车,爬上了货车的车顶。通常他们都坐在车顶,如果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碰到熟悉的司机,他们还可以躲在棚布下面。 坐在高速疾驰的货车顶上,在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间急速穿梭,在外人看来极为危险,而戈贝云他们则觉得没什么危险,只要人平躺着就没事。 由于寒流影响,西安气温骤降,夜晚的温度接近零度。在深夜疾驶的货车车顶,温度比地面温度还要低得多,加上风大,“苦力”们只能紧贴着水泥趴下,这样可以保暖,也可以防止被冻僵。 经验丰富的戈贝云并不觉得很冷,这时候天刚黑,到半夜或者天快亮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如果赶上雨雪,那就更加寒冷了。 就算是这样,戈贝云等人也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活计。因为不干这个活儿,就没有钱吃饭,没有钱生活。而适合他们干的活儿,毕竟太少了。 记者:有没有想着找其他的活干啊? 戈贝云:其他的活,没有啥活啊。 记者:找不着? 戈贝云:找不着什么活。
第一部分苦力大军(8)
苦力们出来干一次活儿,通常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够到达目的地。争抢着击败了对手、坐在车上的他们,此时完全不知道车主会把他们拉向什么地方。 一般的,不管有车没车,苦力们都要等到天亮。如果晚上能卸两趟,白天可以休息一会儿;晚上如果只卸一趟的话,白天不管有车没有车,他们还是在上车的地方,继续无尽地等待。戈贝云和他的另外三个兄弟早算好了账:如果四个人只卸这一趟活儿的话,一个人就只能挣10块钱,刚够吃饭。 货车渐渐地驶离了西安市区,四个“苦力”大哥在寒风刺骨的车顶,先后都进入了梦乡,竟然还发出香甜的鼾声,直到他们到达长安县境内一个不知名的村镇。 下了车,四个“苦力”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行头,换上了他们的工作服。四位“苦力”干活儿不声不响,配合默契。50多分钟后,就卸了10吨,整整200袋水泥。眼看一车水泥很快就能卸完,但就在这时,货主告诉“苦力”,这个地点只卸12吨,剩下的水泥要卸到另一个地方。 “苦力”们还总结了“生意经”:运气好的话,他们爬上的那辆水泥大车,离卸货地点比较近,而且集中在一个地点下。可是运气不好的话,这辆车会走很远,而且在多个不同的地点卸水泥,这样的话,既费时又费力,又挣不到什么钱。而实际上,所有的这一切,当他们爬上那个大车的一刹那,全然不知,他们只有听天由命。 就像戈贝云他们跟的这辆大车,就不太走运,因为到了卸货地点,货主才告诉苦力们说,要在四个不同的地点下水泥,于是,他们总结了三个字,说这一趟“真倒霉”。不过,不管怎么说,干这样的活儿,他们心里是觉得满意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能够拿到现钱,心里就会觉得很踏实,比起那些出外打工,但是被工头坑了钱的人来说,他们觉得这个活是很实在的。苦力们也知道这份活儿灰尘特别大,很伤身体,但是没有办法,为了生活,他们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就这样,货车在乡村凸凹不平的土路上又颠簸行驶了几十公里,分别到三个地点卸了三次水泥。直到凌晨四点,他们到达了最后一个卸货点。 最终,这趟“真倒霉”的活儿,四个人一共拿到了50块钱,这比最低的工钱稍微多了一两块。50块钱四个人分,一个人能分到12块5毛钱,虽然这一趟活花了四个多小时,但是总共多得了10块钱,四位苦力说他们对这趟活总体上还说得过去。 戈贝云和他的同伴们回到来的地方继续截车。在那儿,还有不走运的苦力们苦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揽到活儿的。这意味着第二天的饭就没有着落了,这些不幸的苦力们只能先跟挣上钱的弟兄借钱吃饭,直到挣上了再还给人家。而大多数的苦力都在苦苦等待,直到天亮。 在那样冰冷的街道上,一个晚上的等待,是多么的漫长!这时候苦力们会轮流躺在街道上的一个路灯下面。那地方,他们称之为“大本营”,有的人累了的时候,还会在那个路灯旁边睡上一觉。 可是,在那样低的温度之下能睡着,真的是难以想象。其实那一片地下,埋着个秘密。因为那个路灯下面漏电,所以地面一片暖和,也只有在这盏特殊的路灯下,他们才能找回漫长冬夜中的一点温暖。 就算是漏电,就算是危险,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这里可以睡觉。那些挣上钱的“苦力”们还可以住一晚上一块钱的房子,而挣不上钱的,只能躺在那里。而挣钱挣的少的“苦力”们,也只有将就着过日子。他们只殷殷的期盼着还有车,还有活儿! 天渐渐的亮了,早起晨练的人们在西安古城的和谐晨光中锻炼着身体,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又开始忙碌,开始生活…… 而那些不请自来的苦力大军,在一个晚上的等待、追逐、攀爬、搬运之后,在黎明到来之时,就渐渐从城市的画面当中一一退去,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夜晚,他们是夜晚的主人,或许,他们也只属于这一片夜色。
第一部分苦力大军(9)
相关链接 '进城民工生存状况调查' 69%的人“希望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分子” 72%的人“愿意与当地城市居民交往” 82%的人“喜欢城市的生活” 90%的人“希望能被这里的城市居民尊重” 在北京、上海、广州和武汉4个城市的外来务工者中,43%的人在消费时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于实用,“面子”,是他们在消费过程中越来越注重的东西。这是一项零点研究集团刚刚公布的调查揭示的结果。 这项调查实施时间为2004年4月,共对北京、上海、广州、武汉4个城市的979名16~40岁,农村户口,且没有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进城务工者进行了面对面式访问。 调查显示,这些在很多人印象中手提肩扛着大包小裹,为了生存候鸟式地迁徙于城乡之间的外来务工者中,有一部分人的消费方式正在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他们使用的手机的平均价格为1300元左右,已经超过了他们的平均月薪1033元。而且,这种现象还普遍地存在于他们在品牌服装、手表、家用电器、住房等一系列产品的消费中。 进一步分析表明,消费中最注重面子的人,主要集中在年龄在21~30岁、具备高中或中专以上学历、在北京或上海长期务工的男性进城务工者。 这似乎说明,部分进城务工者的消费,正在从原来的只寻求产品实际使用价值的“基本需求”向寻求产品的符号象征意义的“欲望需要”转变。在他们的消费过程中,面子,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为什么在总体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都相对偏低的外来务工者中,会有相当部分人形成了这种超出收入水平的消费习惯? 调查发现,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想通过象征消费获得地位认同,使自己与仍旧留守在农村的人区别开。 进城务工者往返于城乡之间,不断经历社会地位和消费角色的转换,这种社会角色的转换,会影响他们在城市和农村不同场景中的消费行为。进城务工者在城市的消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