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生







第一部分花祭(13)…(图)

  对于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小英充满了无比的好奇,在家人的帮助下,她每天坚持锻炼,伤病奇迹般地开始好转,1996年能坐起来,1997年能拄双拐行走,1998年能拄单拐慢慢走动,这种变化,使所有的人都感到惊奇,虽然她的伤口还经常破裂,流血。  有一次小英发烧,去到人民医院就诊,她是坐轮椅去的。父亲推着她,遇到了曾经给她治疗、后来又丧失信心的医生,他感到很惊讶,问她:“你是陈玉英吗?你现在恢复这么好了,还能坐轮椅了?”  小英能够慢慢坐起来、站起来了。但是,在她尚不能走路的情况下,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为未来考虑:考虑自己该做些什么?考虑自己的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而这个时候,她获得赔偿的十万块钱所剩无几了,在这几年的治疗过程中,小英一共动了20多次手术,每次动手术都要花一两万,如果是大手术就是几万块钱。所有这些钱,都从当初的10万块钱中一点点的支出,到了1997年,小英全家感受到了生活的紧迫。    陈玉英:实际上,赔的那个钱根本就不够医疗费用。其实当初他(火灾处理小组)赔偿的时候,就没有想到我回来还能活下来。他当时赔偿(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以后你回家的医疗费,他都没有算,我就只等回家死了吧,就这样子。回家我父母就感觉不甘心,决定还得要进行治疗。那时候,每个月要是动手术就是几万块钱,平常就是几千块钱,这样子。  陈晓楠;你说到97年的时候,就开始比较困难,那个时候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父母也不种地了,也过来了,那经济来源是什么?  陈玉英:没有,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赔偿的生活费。  陈晓楠;最困难的时候到什么情况?  陈玉英:最困难的时候,平时买一点鱼来给我吃,我父亲都舍不得买,吃一点米就是我二姐家里送一点,那个时候就没敢花钱。    钱一点点的花没了,但是小英还需要不断的到医院里面去。迫于经济的压力,小英去医院就选择最差的医院,去找最便宜的医生医治。  如果到重庆西南医院治疗费用偏贵,她就另外找一家小门诊,那里的医生同意给她治疗,治疗的原则是一切从节约出发。那时候,小英连发烧都不太敢去医院了,只是去一个小诊所看病,打针,打一些便宜的针,用一些便宜的药。  从小英回到四川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厂方的任何消息。工厂没有给过她任何电话,也没有一封信,甚至一句慰问都没有过。  小英也从不知道工厂老板和负责人的下落。她和那个烧毁她青春的地方彻底断了联系。  陈晓楠:谁应该对这些女工负责?如果从直接的责任来说,应该是生产的厂家,是工伤组,包括工厂的管理阶层,他们肯定要负直接的责任。另外地方政府也担负管理方面的一个重大责任。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整个社会都应该对她们负责。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十年中,中国的劳动产业的保护还是在逐渐进步。我想,随着中国法制的健全和劳动产业的保护的进步,随着我们这个社会的进步,随着这种人道主义精神越来越深入人心,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关注小英和她的姐妹们的。  似乎命运就是要和小英作对,就在小英病情刚开始好转,身体更加灵活、能够站起来、能够扶着双拐慢慢走路的时候,她不得不接受另外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经过十几次手术,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右腿残肢,不停地长出奇怪的包块,医院诊断为橡皮肿,可能会转为癌症,所以小英必须截肢。而这时,小英面临着经济上的窘境。    陈晓楠:你当时听到他说要截肢,你是什么反应?  陈玉英:我跟父亲就没办法接受。我就说:“怎么会要去截肢呢?”那个时候就拼命地保,那个时候这个脚都做了几次手术了,植皮已经植四次,而且肿瘤长的地方也有植皮。  做了这么多次手术,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一个残肢,怎么会又要去截肢?又要截掉?我就感觉我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做了这么多的手术,就冤。我那时候就开始埋怨命运不公平,为什么倒霉的事全都让我一个人撞上了?    正在小英全家绝望之时,香港的一些慈善机构找到了小英,他们在了解到小英的情况后,经过艰苦努力,为小英捐款16万,在他们的帮助下,小英得以顺利截肢,并装上了假肢。    (香港乐施会项目干事)阿班:我开始接触到小英的时候,虽然她本来就是个开朗的人,但是因为这个灾害给她的伤害太大,所以她的心情很多时候都会很低沉。那时候她断了一只脚,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但是她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在流脓流血。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致丽火灾四年之后了,所以感觉特别难过。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伤口完全没有好,不断地还在流脓流血,然后还会常常昏倒。因为太热,她不能流汗,你就不能够想象那个时候她承受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灾害?好像灾害对她是没完没了那样子,但她还是能够很开朗的去面对。    如果小英没有碰到慈善机构的话,她是完全没有办法去做这个手术的。在香港的慈善机构对小英的情况做过详细调查知道,他们返回香港进行了艰难的筹款。  后来有一些社会学者和慈善组织找到她。那都是在大火以后六七年了。小英当时也感觉意外,为什么会是现在来找到她,为什么会有一些人来关注她?而在这之前,并没有人关注她。这些人的出现,令小英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是香港乐施会的阿班,现在,小英跟她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有一肚子的怨水,终于找到人可以说了。此前,她跟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接触。  在阿班等热心人的帮助下,小英重新站了起来,而且她坚强而又乐观,可喜的是,她还赢得了属于她的爱情。


第一部分花祭(14)…(图)

  2002年,小英的女儿顺利诞生了,现在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  小英如今住在忠县县城,在香港慈善机构的资助下,她把家开办成了一个助残服务站,当年除了头部,小英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几年前,她做了截肢手术,现在需要拄着拐杖行走。  小英的假肢需要两年换小件,五年换大件,每次更换都需要大笔费用,这对于没有太多收入的小英全家来说,是很难承付的,未来的生活可能会困难重重,但小英对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对未来也充满信心。  从苦难中站起来的小英,懂得坚强才是唯一的出路。为了能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小英学习无线电修理,自学计算机和法律课程,并在香港慈善机构的资助下,在自己家中成立了自强服务社,开通热线电话,专门为那些遇到难题的打工工友服务。    陈父:我们的心情,从她那个时候受伤过后,就万万没有想过她还有今天能够这样回报社会。为社会上的一些人,那些残疾人,那些工伤者服务,就没想到她还能够为那些人服务。话说回来,她也是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各种人士帮助她,支持她,鼓励她,还有就是香港的人,是最支持她,努力最大的。    今年是致丽火灾十周年,小英和哥哥想把忠县所有在大火中受伤或死难者的亲人集中起来,搞一个纪念活动。为这事,兄妹俩已经忙乎了好几天了,小英说,如果条件允许,她还准备把所有致丽火灾中的受伤者的物品、死者的遗物收集起来,建一个致丽火灾纪念馆,让更多的人了解那场大火,记住那段历史,使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为“致丽十周年纪念”设计一个T恤衫图形,是小英的任务。她认为,这样更有意义一些,让那些伤亡的人不被遗忘,让这件事情不被遗忘。    阿班:她从个人的苦难走出来,然后现在能够转变,出来变成一个去面对社会,去帮助社会上其他弱势群体的人,这个是她最棒的地方。我要跟小英说:“真的很谢谢她。”  小英不断地在谢谢我们在帮助她们,其实并不是这样子的。我们在跟她们接触的过程里面,我们学到很多很多,小英和其他的致丽大火的受害人,她们经过这个灾害之后,站起来很坚强地去帮助其他人。她们告诉我们:生命的力量到底可以有多大!所以我们觉得她们是很厉害的,她们给我们很多的鼓励。谢谢她们!    陈晓楠:十年以后,我们在这里再找到你,再提十年前的这个事,你自己也回过头再看这个事,是什么感觉?  陈玉英:一转眼,93年那一次事故之后,就没有想到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恢复得这么好。这都是十年前的今天没有想到的事情。  陈晓楠:但你离开家门的时候,也没有想到?  陈玉英:对,离开家门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那么差,会遇到一次特大火灾,而且会伤残得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想到命运改变得这么快,它改变了我很多的东西。  陈晓楠:你会自己经常想,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命运吗?  陈玉英:我会经常想吗?有想。有时候遇到挫折的时候才会想:我的命运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差?为什么什么事都会让我碰到?遇到挫折的时候,不顺心的时候我就会想。  陈晓楠:想这些的时候会想得通么?  陈玉英:想不通,有时候就是复杂、矛盾(的)思想。  陈晓楠:但我看你现在过得好像挺满足的。是不是所有的这些苦难,对你都是种激励?  陈玉英:可能你是看到了一点外表。其实内心还是有一些,或多或少的一些事情。  陈晓楠:还是会经常有这种心理上的挣扎。  陈玉英: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软弱,我希望坚强地面对每个人,我感觉坚强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陈晓楠:11月19号,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小英都试图不去想起,但是她又无法忘记。而且恰恰在这场大火发生整整六年之后的11月19号,小英哥哥的家里,一个小生命降临了。      好像命运在跟小英开着大大小小的一些玩笑,或许对这几个特殊数字的记忆,注定要和她相伴终生了,所以小英告诉我们说,她决定不再去恨,她要纪念这一天。   再见 萤火虫  ——一直帮助小英的阿班在感动之余写下了这首歌    小英爱在村中蹦蹦跳  走遍山间田野每一角  最爱    抓萤火虫  看那尾巴    一闪一灭  像是靠近遥远的星星    ……    小英躺着担架回来村里  胫背双腿浑身都是伤  最痛    看见爸妈  温柔地笑    凝着泪光  像是看见闪烁的萤火  ……


第一部分四姐妹(1)…(图)

  1993年11月19日,兰家四姐妹在致丽玩具厂大火中同时遇难。    陈晓楠:我们是在小英那里看到兰氏三姐妹坟墓的照片的。小英告诉我们,大火中有三个姐妹同时罹难,她们都姓兰,是来自同一个大家庭的三个堂姐妹。我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采访完小英的第二天,我们就准备去寻访兰氏三姐妹的家人。      在采访小英时,小英拄着拐杖陪我们走了两天,截了肢的左腿一直疼痛,但小英坚决要求和我们一起去,去看看三姐妹,因为她和三姐妹生前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兰氏三姐妹的家在忠县拔山镇的庙垭乡新庄村,而拔山镇是致丽火灾死难者最为集中的地方,当年的致丽厂在拔山镇一次就招用了100多个打工妹。  小英和兰氏姐妹中的大姐兰淑特别熟,因为她们曾经是一个组的。兰淑是小英她们组的组长,为人和蔼可亲。但是致丽大火之后,小英和兰淑彻底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直到2002年,小英才知道兰淑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小英至今都无法想象那个和蔼的姐姐就这样在那一次火灾中永远的离开了她。所以,即使行动不便,她仍然坚持去寻访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兰淑姐姐的家。    陈晓楠:在离新庄村还有三公里的地方,就没有像样的路了,车不能继续走,我们只有步行。小英也拄着拐杖和我们一路同行。就在我们四处打听兰氏三姐妹的家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正在田里干活的兰淑的母亲。  新庄村和我们在忠县去过的其他村子一样,风景秀美、宁静安逸。村里住着几百户人,但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偶尔看见几个,也都是回来盖房子的。见到我们,兰秀兰的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封信。这是他的女儿在致丽火灾发生前一个月寄给他的。十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封信。而更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在火灾中遇难的兰氏姐妹,除了我们知道的三姐妹外,居然还有一位,准确地说,致丽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