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六月栖栖
小学的课本对于叶婉婷来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她不敢保证上了中学以后,学习一定还会这样轻松,但至少现在,能做到的,还是要尽力去做到。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重要的时刻。一年的时间里,她多次想过,唯有考上英才,才是现在自己力所能及要做的事,它可能会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也将会让父母为自己骄傲自豪。
如果可以,是不是他们也会为有自己这样的女儿而感到幸福?如果他们感到幸福,那是不是就不会让那些噩梦再连连发生?
“婷婷,你的主意不错。”叶宽走过来,摸着女儿的头发:“你还是好好学习去,这些事,由爸妈来想。”
他看向叶婉婷的目光,好像是对着一位同事,或者是一个朋友。平等,而不是要求,这让叶婉婷终于松弛下来。
“爸,你要答应我,不要去跟李……叔叔借钱,也不要跟他做生意。”叶婉婷松开咬紧的下唇,抬起头来,迎接着叶宽的注视。
“婷婷,为什么会这样说?”
**
当记忆之门打开时,叶婉婷已经想起,重生前的这一年,叶宽自从单位下岗之后,就是跟着李诚民卖钢材。如李诚民所承诺过的,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叶宽就赚到相当于他在原单位一年的工资。温暖和煦的笑容,重新又回到叶宽的脸上。
只是应了好景不长这四个字,意外的变故,总是来得突然。
李诚民将优质与劣质的钢材掺和着卖,买方负责人拿了他的回扣,两下不声张,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叶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刚刚将第三个月工资放进口袋还没捂暖,就有一家购货方在施工时出现了事故,导致现场的三名临时工受到重伤。多方排查之后,正是他们售出的钢材出了问题。
李诚民消息灵通,早早就躲得不见人影,公司也没留下钱款。就连堆在仓库里的货,也神奇地在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是几天后,李诚民不知从何地打来电话,匆匆地通知叶宽一声,让他也尽早溜之大吉。
可是叶宽心地淳厚,看着哭哭啼啼的病人家属,他愧疚,他不忍心,所以,他没有躲。他还想着,总有找到李诚民的那一天,到时候,再跟他算清这些帐。可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东拼西凑,才对付上前期的赔偿金。临时工是没有保险的,医疗费用自然没有出处。前期的急救费用是由聘用他们的单位付了,但后面的复健,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再也没人管。
叶宽为了筹到他们后期的医疗费,和周欣商量,将自家房子都卖掉,再跟周围的亲属立了字据借出钱来,总算跟病人家属做了一次性赔付了结。叶宽父母家的房子太小,叶宽一个人回去还勉强,周欣只好涎着脸面,带上叶婉婷回娘家去挤。
经济不景气,工作自然不好找,借的一大笔钱没办法还,心急如焚的叶宽一时间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偶然听过去的同事大讲国外的钱好赚,没有多加考虑,叶宽又回家跟父母借了钱,托人办下出国考察的手续,抛妻弃女飞去法国。一落地,就有事先联系好的当地蛇头迎了上来,叶宽,从此开始了他的黑工生涯。
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周欣拉着十一岁的叶婉婷,看着叶宽一步步走向安检口,他茫然的面孔,最终淹没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也就是从那一天那一个时刻起,叶宽,就在叶婉婷模糊的视线中消失,再未回来。
周欣当时只道回娘家住是暂时的,等到叶宽赚到钱荣归故里,还清债务,再买回房子,就可以一家团圆,重新过上稳定开心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人算总不如天算?为什么上苍总是会给人一个充满希冀的开端,却给不了完满的结局?
周欣不曾料到,她和女儿回娘家这一挤,就是十年。
叶婉婷的姥姥姥爷是没什么说的,自己的女儿外孙女,有了困难怎么可坐视不理。只是那一套不大的房子中,还有舅舅、舅妈、表妹。
三代同堂,七口人,七十平米的房子,真的很挤。
小客厅改做周欣母女两人的卧室,只比叶婉婷小两岁的表妹周婉晴,就一直住在老人的房间里。
这个十年太漫长,让叶婉婷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她太多次听到妈妈在夜深人静时的低声啜泣,也见识了太多次小舅妈的白眼和讥讽。十几岁的她,过早地分了心,无意于课本,只想着尽快长大,等到她长大了,工作了,一定买房子接妈妈出去住。
只是,这个人世间的荒谬总是那样的多。多到当她好不容易调整了步伐,走上了自以为平坦宽敞的道路,殊不知,那只是虚幻的情境。不远处的前方,就是荆棘遍布。当你走到了那里,被刺得浑身是血,再想要回头,才发现,其实早已无路可退。
噬骨的砒霜,让饥不择食的她,一口吞下,竟然甘之如饴。
**
“婷婷,为什么会这样说?”叶宽探询的目光,徘徊在叶婉婷的脸上:“你也没见过李叔叔几次面,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搬家
“……因为,因为我听说李叔叔的钢材有问题。”叶婉婷收回思绪,抬头看叶宽,声音低低的,却是很肯定。
叶宽仍旧盯住叶婉婷的眼睛,仿佛要从她黑黑的瞳仁里寻出来个究竟。
“……我是听赵琦说的,她说她的……她的……舅舅跟着李叔叔工作过,知道李叔叔……他卖的东西,质量特别不好,常常骗人的……还说,他不是个好人。”叶婉婷把一句话说得吭吭哧哧。她不知道叶宽会不会相信,也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解释,只能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
叶宽仍看着她,仍不出声。
“……前几天李叔叔打电话来,我说你没在,出差要半个月回来。”叶婉婷头埋得更低,终于把困扰自己半个月的这句话说了出来:“……爸爸,对不起。”
叶宽的嘴唇开了又合,大手缓缓地抚上了叶婉婷的头: “宝贝对不起……爸爸听你的!虽然你不应该隐瞒电话的事,可是,爸爸也要谢谢你。”
叶宽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他一直犹豫着没有去找李诚民,不只是面子的问题,还有就是对李诚民的人品总是抱有一丝怀疑。现在连女儿都讲了出来这样的话,他当即下了决心,不再去想找他借钱的主意。
他觉得欣慰,又有点心酸。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不仅知道心疼人关心人,还有了她自己的主张。心酸的是,做父亲的,倒还要曾经总是躲在自己羽翼下的女儿来替自己烦恼。
看着叶婉婷如释重负地走回房间去,叶宽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桌子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那是小小的叶婉婷,正坐在他的肩膀上,开心地咧嘴大笑,胖胖乎乎的小手里,有一只攥得紧紧的风车,风车正被吹得滴溜溜地飞转。
叶宽隔着玻璃摸了摸小婉婷的脸蛋,笑了。在生活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之后,叶宽总是悬空慌乱的一颗心,好似正慢慢的落了地。
一九九六年的那个暑假,叶家三口人,忙碌,却很快乐。
家里发生重要的变化,变化的起因,就是因为叶婉婷考上了英才。
叶家真的卖掉了原来的房子,买下服装城的档口,剩下的钱,按照最初的计划稍做改变,在英才中学附近买了个单间。
英才中学位于市区的边缘地带,学生大部分都要住校,有些个别不住的,学生家长都是开车接送孩子。这里的房价,还不到市内的一半。
叶婉婷不肯去学校住宿,因为英才的食宿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买了附近的房子,她上学放学也方便很多,既不用接送,又省下来很多路上的时间。去服装城的路,虽然比原来稍远了一点儿,但是有一条开往郊区的公交车正好经过,倒是很方便。
简单地将新房子收拾一下,叶宽就雇来一辆货车,找来几个旧日同事,帮忙抬家里不多的几样家具,就算搬家了。
叶婉婷坐在车斗里,眨巴着眼睛,看车子穿行在熟悉的老街区。这一片她曾经忘却,又重新寻找回来的土地,已经变得如此亲切,可现在,只能是渐渐消失在她的身后。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竟然能回来,把那些旧日的时光,一一拾捡。虽然泛了黄,却好像被装上了镜框,从此珍藏起来。
她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她的书包。这个半新不旧的书包里,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她桌子上的八音盒,另一个,就是装了厚厚现金的信封。
就在叶家搬走的前三天,叶婉婷说要跟同学告别,却只出去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回来了,正在整(www。87book。com)理东西的叶宽和周欣惊奇地发现,她的身后,还跟来了一群老老小小——他们都是曾经来叶家学习,被叶老师辅导过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
道谢之后,赵琦的妈妈偷偷塞进叶婉婷书包里一个信封,那里面,是大家自发送来的补课费。在这之前,他们要给过叶宽,都被叶宽拒绝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叶婉婷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由始终处于中下游晃荡的位置,一下成为本校考上英才中学的唯一,大家羡慕的目光从叶婉婷再转移到叶宽身上时,全都是敬佩。连孩子们都暗地里埋怨,自己怎么没有如叶宽那样高明的家长。
“叶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们孩子也辅导辅导……”
“叶老师,你干脆开个补习班吧……”
叶宽在大家近乎崇拜的目光和最诚挚的恳求下,办起了课外补习班。之后补课班的规模越办越大,终有一天,“叶老师”成为了“叶校长”。
自然,此乃后话。
**
开学前一天,周欣特意抽空打电话回家叮嘱,坚持不让叶婉婷去服装城帮忙,只让她在家早些进入学习状态。
“什么才是进入状态?”叶婉婷听着妈妈电话中嘈杂的声音,自问自答:“不然先去学校参观参观好了。”
“也好,那你就出去看看,先熟悉下环境也行……”周欣一句话未完,语调又变了:“哎呀,大姐,来给孩子买衣服?给你看看这件怎么样……婷婷,妈先挂了啊!”
走出家门,叶婉婷就在附近转悠。从新建的小区出来,只要走过一条小街,再跨过一座小桥,就是通向英才中学的林荫道,远远看去,就是英才中学宏伟的大门。
周围的一切都很新奇与陌生。既不似她从前的记忆,又有别于刚刚离开的旧居。这里很安静,还没有太多的建筑,当然也没有市区里密集的人群。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静静地流过,把英才中学环绕其中。
走在枝叶繁茂的杨树下,叶婉婷来到学校门前,捡起一片大大的杨树叶子挡在额头,仰起小脸,隔着英才中学的铁栅栏,看阳光下,高高矗立在一片绿得耀眼的草坪之上的教学主楼。那座蓝白相间,顶着弧形穹顶的大楼,严肃地站在那里,仿佛透着一种神奇的魅力。
看了半晌,叶婉婷还是揉着泛酸的脖子,走进大门旁边的树林,在婆娑的垂柳中穿行。她有些迷茫,有些惶恐,真的会在这里,读上六年书?在这儿,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原来的世界,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她的自信似乎有些减少,因为上了中学后的数学物理之类的科目,她不再有十足的把握。
叶婉婷下意识地捡起一根短树枝,从整齐的栅栏上划过,发出“嗒嗒”的声音。一下下,就跟随在她的身侧,时轻时重时高时低时密时疏,响个不停。
一辆银色的车,在学校大门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少年。他身着洁白的丝质衬衣,黑色的休闲裤,细碎的黑发垂至额头,光洁白皙的脸庞上,却是一双乌黑促狭的双眼,隐隐透着桀骜不驯,又加上几分倦怠。
他向司机摆摆手,车子滑行而去。正欲迈开步子走进学校时,一串如密电码般的“嗒嗒”声让他驻足。他微微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就见正背对着自己走树林深处的淡绿色背影。
转悠了半天,叶婉婷有些累了,她停下来,看脚边一行棕色的大蚂蚁,正急急忙忙地排队向前方奔去。
叶婉婷跟着蚂蚁前行,就见树下有一只胖胖的绿色老虎虫,已经翻出白色的肚皮,被蚂蚁们拖咬,正要运回家去。
叶婉婷蹲了下来,看这群蚂蚁费了九牛二虎的劲也拖不动这只死掉的虫子,她拿起手中树枝,将老虎虫拨到一片叶子上,然后帮着蚂蚁轻轻推动这辆满载猎物的巨型货车。
正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黑亮的皮鞋,一脚踏下,虫子的汁液四散迸出,饶是蹲在地上的叶婉婷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下,裙子上还是被溅上几点绿汁。
叶婉婷恼怒地跳了起来,看到一个高出自己一头的男生,正用蔑视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