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也只能算是一种工作,不能以你干的工作来确定你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林彪在党内的职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应该是革命巨头,他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呢?其实从政治经济学下的定义来看革命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换句话说,凡属于对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起促进作用的活动都是革命。原始社会的人为了获取劳动产品所生产的各种劳动工具如石矛、石刀、石斧等就是一种革命,因为这些工具能提高生产力。凡属于对生产力的发展起到阻碍、制约作用的活动就不能说是革命。”

“文化大革命搞了十年,我们国家的生产力是解放了发展了还是被阻碍了停滞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曹矮子说。

铁戈马上打断他的话:“伙计们,一群反革命还在探讨革命和反革命的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我觉得你们所说的革命和反革命是政治意义上通用的说法,不是政治经济学方面的定义。你们希望搞清楚的问题并不是革命和反革命到底是什么,而是要搞清楚什么是反革命?我们到底有罪无罪?如果犯了罪到底是什么罪?没有犯罪为什么还是进了大牢?”

“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说要是中国不搞文化大革命会是个什么样子?”曹矮子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大家。

“起码我们大家都不会在这里坐牢。”刘武汉瓮声瓮气地说:“哪个天生就是反革命?”

大家听了前面一句话都哈哈大笑,及至听了后面一句话全都沉默了。

“连林彪这样战功赫赫的元帅、党章规定的接班人都垮了台,还谈什么别的人。”成飞说。

铁戈侃侃而谈:“明朝才子文征明曾经就岳飞父子被杀一事写过一首《满江红》的词牌,上阕是这样的:‘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依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高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端,堪恨又堪怜,风波狱。’你要是把这首词的上阕搞懂了,毛泽东和林彪之间的故事也就清楚了。早点睡觉吧,晚上还要上夜班。”

晚上睡觉时铁戈反复思考着彭叔叔的话,曹矮子的话和刘武汉最后那句话。这三个人的家庭背景各不相同,可是说到文化大革命这三个人都是持否定态度,尽管刘武汉说的话过于浅露直白,但却是一语中的。这些人坐牢在铁戈看来除了牛瞎子可以作为刑事犯处理以外,余友新只是和自己未来的老婆提前上了床,完全不能说是犯罪。刘武汉坐牢的原因无非是用四块红砖压在毛主席像的四个角上,如果他不是热爱毛主席,他完全可以对这张像置之不理,谁又能怪他不成?这也不能说明刘武汉犯了罪。如果用阶级分析法来分析的话,刘武汉的父亲虽说是国民党的中将,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他从小受的也是共产党的正统教育,哪来的阶级仇恨?大脑壳的父亲解放后不久就病死了,妈妈是酒楼的工人。牛瞎子的父亲也是街道工厂的工人,出身都很好。曹矮子的爷爷还是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不过是因为肯定了林立果在《五七一工程纪要》里讲的是真话就被认定有罪。如果他不说出来而只是放在心里的话,谁又能把他抓来判刑?大脑壳、韦少山、成飞和自己都是运动案子,怎么跟着毛主席造反倒成了反革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反革命?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吗?文革是为了反修防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还是另有所图?毛泽东搞倒刘少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刘少奇到底是不是叛徒、内奸、工贼?为什么社会上那么多人都认为刘少奇有问题,而那个军统特务老刘却不相信?为什么毛泽东的接班人刘少奇、林彪、王洪文一个接一个垮了台?为什么文化大革命使中国的工农业生产大倒退?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革命(如果可以称为革命的话)?联想到自己这个案子好几个都是革命军人的后代,从小受的都是共产党的教育,怎么一夜之间便成了反革命?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起冤案?仅仅是王为仁的诬陷、地委书记古良才铁了心要整郎超雄等人,那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把无罪定为有罪。结合他在五中队听到的各种天方夜谭式的离奇案件,任铁戈想破了脑袋,也解答不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最后所有的问题都融汇成一个问题: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题目太大,对铁戈来说是一道无法破解的题目。

有分教:

神州遍地起冤狱,百姓元勋一旦休。

大好河山寥落甚,铁窗苦海任淹留。

正是:反革命探讨如何叫革命,政治犯不懂什么是政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92。…第九十二回 反潮流邵平下贬五中队

第九十二回

反潮流邵平下贬五中队

偶相遇铁戈结识老同乡

话说铁戈有五十块钱,拿出十块钱找机会和十队打球的外劳犯人联系,偷偷地买了四条游泳牌的香烟。按狱中不成文的规则,买烟的人可以从中拿走八盒烟,这是他应得的报酬。铁戈知道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但那人将四条烟全都给了铁戈,只是说:“伙计,本来我可以拿八盒烟的,对别人我都是按规矩办事,对你不能那样搞。”

“为什么?”铁戈说:“你尽管拿嘛。”

“你的球打得太好了,过年我到你们队打球,你教我几招绝活。”那人说。

“没有问题,小菜一碟。”

有了烟这让铁戈十分惬意,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书看,幸好爸爸送来了《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这也够他读几天。

国庆节前五队调来一个新指导员,一米八的个头,黑黑的皮肤,铁青的脸整天虎着,一双大手总是背在身后。这个新指导员不喜欢坐办公室,老是一个人在球场周围转悠。他不爱说话,尤其不爱搭理犯人。他总是一边看人一边咬牙巴骨,咬得两边腮帮子的肌肉鼓起一道一道的棱子。铁戈发现中队所有的干部在他面前全都毕恭毕敬,整个中队的犯人见了他要么陪着笑脸,要么绕着他走,好像他是阎王爷大家全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触犯了他。

铁戈倒是不怕他,但也能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一种不怒自威的杀气。

他问大脑壳:“这个新来的指导员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干部犯人都怕他?”

“这个人姓邵,叫邵平。原来是监狱生产科的科长,本来准备提他当副监狱长,哪晓得他在批林批孔中突发神经,带头写监狱政委的大字报,这下子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四人帮一垮台就把他关进了学习班,关在监狱办公大楼最顶上那一层。我听羊干事说他在学习班死不交代问题,成天坐在那里骂:‘我操你妈!我操你祖奶奶!’”

“那他应该是北方人。”

“对,听羊干事说他是辽宁怀什么县人。”

铁戈想了想说:“不是怀什么县,应该是桓仁县,桓仁这两个字在东北话里念作‘环银’,你们湖北人分不清怀和桓的读音,也不知道东北话里仁和银是一个音,我老家本溪市就管了一个桓仁县。”

“可能是吧,反正他就坐在那里操。羊干事说这个邵指导员出身贫苦,后来当了兵,四九年跟四野的部队一起南下,最后转业分到监狱,历史很清白,解放后那么多政治运动他都没事没事。因为他文化程度不高,不问政治,当生产科长就是抓生产,别的事他从来不管,所以二十多年来历次政治运动他总是大旗不倒。他老先生脾气不好,又爱喝点小酒,你要是惹翻了他,他就拍桌子操娘。上到监狱长,下到一般管教干部哪个见了他都要先寒三分。他的脾气要是上来了,天王老子也不怕。一句话,这个人横得很,监狱里所有人没有事都不惹他。听羊干事说他跟基层干部工人搞得蛮好,见了面拍拍肩膀握握手,开玩笑骂两句显得更亲热,基层的干部工人都喜欢他。他还是干部球队的中锋,易管教员打后卫,据说他们之间配合得不错,因为年纪大再也没打球了,他是贬到我们五队当指导员的。”

“怪不得他整天板着个脸,咬牙巴骨,原来他心里憋气呀。”铁戈说。

“就是就是,我有时在中队执行员那里聊天,听到他在办公室里拍桌子骂娘,管他哪个干部都不敢做声,一个个嚇得像乖乖儿一样就听他一个人操,操完了走人。”

大脑壳一边说一边学邵指导员骂人,惹得铁戈一通大笑。他不是笑别的,是笑大脑壳这个武汉人学东北话学得不伦不类。

这个邵指导员贬到五队后,从来不对犯人训话。他一进监号走廊所有的犯人都出奇地安静,打扑克的不闹了,下象棋的也不把棋盘拍得山响,聊天的也都小声说话。唯独铁戈在场上打球还是该冲就冲,该喊就喊,并没有什么顾虑。这个邵指导员还真喜欢篮球,经常端个茶杯往水泥看台上一坐,点一根烟全神贯注地看铁戈打球,好像他到五队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来看球的。日子长了有时候他也会为默契的配合、漂亮的动作和精准的投篮叫好,毫不做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喝彩。这是铁戈第一次看到干部为犯人喝彩,而其他干部绝不这样做。

有一天铁戈打完球正准备洗澡,邵指导员大概是技痒难耐,也到场上投了几个蓝。从动作上看他是个老打球的,只是他投篮的动作是双手头顶投球,这种投篮动作简直如同出土文物一样古老,铁戈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铁戈问道:“邵指导员,这是什么投篮动作?从来没见过。”

“你要是见过那你就是五十年代的老队员。”邵指导员的口音果然和铁夫的口音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铁戈也用本溪话和他聊天:“邵指导员,您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打球的动作还是很标准,就是生疏了些,大概很久没有打球了吧?”

“唉,老了,有十来年没打了。”邵指导员话锋一转:“听口音你好像是本溪的。”

“本溪小市的,听口音您也是那边的人。”

“我是桓仁的。你的球打得不错,你一个东北人咋到湖北来坐牢?”邵指导员边问边从口袋里拿出烟和火柴,有点漫不经心。

“我爸是南下的,我生在湖北。”

“你叫铁戈是吧?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铁戈笑道:“不可能,您在武汉我在红州怎么会见面呢?”

“我有个战友也姓铁,叫铁夫。”

“铁夫是我爸。”

“啥?我的天!铁夫是你爸?!让我再瞅瞅。”邵指导员大为惊讶,仔细地打量着铁戈:“嗯,眼睛和鼻子像你爸,你爸也是大眼睛高鼻梁,怪不得老觉着在哪儿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原来你是铁夫的儿子。当年我们是在肖劲光的大部队撤离本溪时一起参军的,都分在辽东军区兵工部警卫连当兵。四七年我和你爸参加了四保临江,结果你爸腿打断了,我肚子上也挨了一枪,住院时都在一个病房。”邵指导员非常兴奋,拿出烟递给铁戈一只。

“监狱规定犯人不准抽烟。”铁戈拿着烟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邵平可不管这一套:“什么鸡巴土政策!《劳改条例》、《犯人守则》哪一条有这个规定?在车间不能抽烟那是怕失火,在这球场上抽啥事也没有。让你抽你就抽,我说能抽就能抽,咋了?其实你们犯人偷着抽烟监狱里早就知道,跟我装啥大相?”

他自己叼上一根烟,拿出火柴正要划火,被铁戈一下拿过去,给邵指导员点上烟,自己也美美地抽起来。

铁戈公然跟邵指导员一起抽烟,把五队的犯人看得目瞪口呆。

邵指导员眼睛一瞪把手一挥:“瞅啥瞅?都他妈离我远点!”

犯人们赶紧呼啦啦全都散开了。

他接着回忆道:“我们负伤后一开始还在临江养伤,后来情况危急,部队把我们这些重伤员全都送到朝鲜治疗,给我们治伤的是日本军医,护士大多也是日本人。”

“日本战俘不是都放了吗?”

“一般的作战部队都遣返了,但是有些技术兵种就没有一块遣返,比如空军飞行员、飞机机械师、坦克兵、医生、护士都给留下来了,因为咱们部队当时也缺人才呀,给你爸治骨伤的那个日本鬼子医生的手艺真不错。你爸挨的那一枪是从大腿上面打进去,从膝盖旁边钻去来。那日本医生开始怎么治都治不好,伤口一直没有消肿,老是有脓血。你爸说小鬼子医生良心坏了,用日本话骂他。第二天这小鬼子医生叫人把你爸绑在手术台上,他用手硬是从你爸的伤口里挤出一团发黑的棉花,然后再上药捻子,嘿,过几天你爸的伤就收口了。后来你爸问那鬼子医生,这条腿会不会残废?鬼子医生说要想不残废,最好学打篮球,从那时起你爸和我就跟这鬼子医生学打球,后来你爸还当了空军二十三师球队队长。哎,你爸现在干啥工作?”

铁戈把父亲五二年转业到红州所经历的单位,都告诉了邵指导员:“我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