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铁戈骂道:“龚瑾,你狗日的在骗人。”
龚瑾在一边微微一笑道:“你们都是高瞻远瞩的伟大人物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这一句话提醒大家。
于是铁戈收拢目光,果然发现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长着一株极不起眼的梅树。这株梅树大约一米多高,大拇指粗细,整株树只有一片树叶,开着两三朵淡黄色的小花,还有几颗骨朵。
铁戈隔着铁丝网把鼻子凑上去,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梅香,只觉得沁人心脾:“啊!好几年没闻到梅花的香味了,真香啊!”
大家依次去闻那梅花,一个个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玷污了心中的圣物一样。
自古以来梅花就是骚人墨客心中无比高洁的圣物,历史上多少咏梅的名篇流传至今,经久不衰。
铁戈突发奇想:“我们学写诗词好几个月了,眼前就有现成的题目,大家何不以梅为题写几首小诗?”
祝平和巩长林此时也是诗兴大发,举双手赞成。
龚瑾不愿掺和。
左万应连连摇手说道:“狱中写诗,危险哪!”
铁戈笑骂道:“你这个左万应哪,一会儿劝我们学诗写诗,一会儿又说写诗危险,你简直就是个野狐精。”
左万应却说:“也就是说说罢了,哪能真写诗啊。写诗那都是有感而发,万一被干部发现了又是一顿狠斗。别人是背时,坐牢的人统统背十一(意即比背时的人更背时),我才不去找霉挨。”
铁戈轻松一笑道:“写诗如果不是有感而发,写个什么东西?我就是要把我心里的感情写出来!怕他个球,老子就等着干部批斗。关禁闭、上重镣我都不怕,还怕批斗?笑话!祝平、巩长林你们敢不敢写?”
祝平说道:“我就不相信写诗还能给我加刑。”
巩长林也说:“我是有冤无处伸,老子今天还就是要发泄一通。”
铁戈盯着左万应的眼睛说:“这事要是干部知道了,那就是你告的密,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万应当时就发誓赌咒:“我要是告诉干部了,听你发落,打死我都不冤!”
于是铁戈、祝平和巩长林三人回到监号,各人拿出纸笔靠墙而坐,一个个凝神静气,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涂又抹,时而摇头晃脑,时而面露欣喜之色,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每人作成三首。
铁戈看后,作《狱中咏梅诗序》:
“是岁为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年元月二日薄暮时分,余与祝平、巩长林二君困居铁室,囚服不整,海阔天空,谈性正浓。龚瑾君入告余等曰:‘园中一梅已放矣。’余等久居铁室,未见此圣物,以为诈尔,约赌香烟一支,随龚君至园中寻觅,久之未见,遂责龚君曰:‘公诈矣!’龚君笑顾余等曰:‘君何等人物也,高瞻远瞩,雄视海内,何视而不见耶?远在天边,近至眼前。’余寻之再三,果见一梅,高不满三尺,壮不足一握,孤零一叶,寒卉数朵。更有几粒骨朵若少女之酣眼,欲开未开,娇羞动人。凄风起处,摇曳不定;铁篱之中,亭亭而立;孤芳自赏,凌寒傲世,此真乃人间之圣物也。余等皆因身陷缧绁而怜及弱梅,慨然良久,黯然神伤。
古来爱梅者,如孤山之林和靖;咏梅者,如镜湖之陆放翁,流播既久,举世皆知。余等具系南冠,自思才疏学浅,不识之无。然骚人墨客吟赏于前,余等亦非附庸风雅续貂于后。触景伤怀,感慨系之。人之常情,未可厚非。于是相约以孤梅为题,七绝为体,既不限韵,亦不限时,作一和二,以明心迹尔。”
《狱中赏早梅偶成》铁戈
欣然移步踏斜晖,慰我幽寒几点梅。
却笑樊笼难锁住,一枝料峭唤春归。
《禁园见冬梅偶成绝句》祝平
犹傲疏枝在铁篱,东风未到报先知。
孤寒莫怨开无主,待笑山花烂漫时。
《盼春赏梅》巩长林
寒卉囚园破瑟开,随君助兴小诗来。
赏梅心事怎言尽,一笑冬残春欲回。
铁戈和祝平
阑入而今在困篱,花开花落复谁知?
可怜寂寥归无主,常望群芳际会时。
(阑入:指不该来的地方。)
铁戈和巩长林
淡淡疏梅昨夜开,清香凛冽乘风来。
休言花事阑珊去,共我归鸿天际回。
祝平和铁戈
幽寒谁与共离晖,禁苑欣逢夜发梅。
莫是陇头风未住?唯将春寄一枝归。
祝平和巩长林
冷树寒风独自开,深园僻壤蝶难来。
明年休说红颜尽,却报东君喜欲回。
巩长林和铁戈
君莫将赋对斜晖,自古冤囚伴雪梅。
春意寒窗锁不住,山花漫处故人归。
巩长林和祝平
拙句和君在铁篱,满腹悲事几人知。
寒宵作客寻无主,总对秋冬忆旧时。
左万应看后评论道:“伙计们,写得不错!你们学做诗才几天,能够写得这样的确不容易。写诗贵在情真意切,说的是自己心里此时此地的感受。自古以来所谓好诗都是诗人内心真实的感受,有几首应制诗能流芳百世?可见即便是作诗高手如果不是有感而发,怕也是江郎才尽无病呻吟。你们看铁戈的‘一枝料峭唤春归’这一句就写得很好,有点王令《送春》里面的名句‘不信东风唤不回’的意味。而祝平又反用了陆凯《赠范哗》的诗意,不说江南寄梅陇头人,偏要说是陇头风未住,吹开梅花报春来,颇有新意。巩长林把坐牢当成寒宵做客,也是妙喻。我认为你们今天做的诗虽然各有千秋,但祝平应为第一,铁戈次之,巩长林只好屈居季军。”
这一番评讲,惹得三人大笑不止。
铁戈悄悄向祝平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球场,铁戈说:“狱中写诗毕竟是件危险事,要想个办法把诗保存下来。”
祝平轻松一笑说:“这好办,我编一个密码就行了。”
铁戈大惊道:“你还有这种本事?看来把你打成反革命真是太屈才了,你可以当个特工。”
祝平却连连叹气道:“这哪里是做诗,都成了地下工作者。”
有分教:
曹翁曾叹不平事,一样开花为底迟?
正是东风回首日,楚囚寄情寒梅诗。
正是:岂是天意东风未到报先知?似有先兆一笑冬残春欲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2。…第一百一十二回 老铁夫代民请愿
第一百一十二回
老铁夫代民请愿
汪院长决意平冤
话说近一年多来铁戈听了大脑壳的话,很注意报上的东西,经常到中队犯人的报栏去浏览报纸关心时事政治,尽管只是一份《湖北日报》,但总还是能从那上面获得一些社会上的消息。由于中央许多高层人士的大力呼吁,特别是胡耀邦的“两个不管”如锋利的长矛直刺华国锋的“两个凡是”,所以自“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得以平反后,彭德怀、陶铸等一大批中央和省部级干部也相继平反,社会上平民百姓平反的问题也提到议事日程上。
犯人们看了报纸上的这类报道后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也都议论纷纷,大脑壳、韦少山、成飞这些曾经参加过文革的人反倒一致认为当初打倒刘少奇等人纯粹是瞎扯蛋,而那些对共产党怀有刻骨仇恨的人则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什么那些把老干部都整死了才好,说得最起劲的就是彭定安、包厚斌、李家宾这些人,这是一种浸到骨子里的仇恨。
铁戈则和龚瑾悄悄地谈论有关平反的问题。
龚瑾说:“就形势的发展来说平反是肯定的,只是还需要假以时日。因为我们触怒了本地区最大的当权者,是官愤极大的案件,既然他们当初要强行把我们关进监狱,就算放我们那也要慢慢来,让我们在这里多受几天罪,好事多磨嘛。”
铁戈则笑着说:“我无所谓,反正关一年也是关,关十年也是关。再说我原本打算把这十年铁窗大学读完,这才读了三年怎么突然要提前肄业了?六六年我小学毕业没有考上初中,现在我就是出去了,顶多也就算是个初中生。”
龚瑾也笑道:“你坐牢怎么还坐上瘾了?”
铁戈吐出一口浓烟说道:“要说坐牢有瘾只有倪秀松上瘾,他是自己找进来的,监狱就是他的衣食父母。除此以外谁愿意坐牢?如果你现在把尖脑壳那个小叫花子放了,他还是愿意去讨饭,尽管有时会饿肚子,但毕竟有自由。我是说本人一切听从党安排,党安排我坐牢那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立马就来。如果党说铁戈同志把你调到轻纺战线工作三年了,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根据情况的需要党决定把你重新调回设备厂,那我也只能回厂上班。记得有一首歌里这样唱道:‘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也,哪里艰苦那安家。祖国要我蹲监狱吔,戴上手铐我就走,拿上行李就出发。’龚瑾啊,咱们从小受党这么多年教育,应该懂得时刻听从党召唤,一生交给党安排的道理嘛……”
说得龚瑾哈哈大笑:“铁戈,你就贫吧,坐牢也有安排的?”
铁戈不以为然道:“怎么你还不相信?要不是那些官老爷们一片‘好心’,你我会来这儿溜达一圈?这里跟核试验基地一样,门禁森严,是不是的人想进来门都没有。也就是咱哥们儿运气好,能到监狱里来转一转见个世面,一般人还真没这个福分。”说完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龚瑾问道:“听祝平说你有个女朋友叫何田田一直在等你,有没有这事?”
铁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去年春节她还给我来了一封信,她是真心爱我,但我回绝了她,人不能光想到自己呀。”
“你还爱她吗?”
“废话!歌德说过:‘爱情的珍贵性,是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这一点是不庸置疑的。’人家一个自由人能爱咱一个劳改犯,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如果你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你能够不爱她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就算再爱她又能怎么样?就以咱们现在劳改犯的身份还想结婚,做梦去吧。”
龚瑾依然锲而不舍地问道:“我是说如果你平反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顺其自然吧。坐牢咱就认认真真地坐,好好把这十年大学读完。如果真的平反了,咱就认认真真地成家立业,好好过日子。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干什么都讲究认真。龚瑾,你原来谈过恋爱没有?”
“谈什么谈?六八年当兵,七三年复原就把我安排到县工会上班,七四年忙着带人反潮流去了,哪有时间考虑谈恋爱?”
“你难道没有意中人 ?http://87book。com就凭你的长相、学识、经历,应该有人追求嘛。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个王老五?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子谁个不善怀春?不会吧,你肯定在骗我。”
龚瑾真诚地说:“不骗你,我真没有谈恋爱。批林批孔时一门心事搞运动去了,没有时间谈恋爱,现在又不可能谈了。”
铁戈笑道:“没事,我叫刘武汉给你介绍一个三队的女犯人,他们原来和女犯人对班,认识不少呢,据他说有一个演阿庆嫂的长得没话说,她是三队宣传队的台柱子。你龚瑾有才,人家有貌,郎才女貌,绝配绝配。”
“你拉倒吧!就算我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找那些女流氓当老婆。”
“哈哈哈哈……”铁戈把龚瑾好一通调戏。
随着政治形势的不断好转,使得郎超雄、石庵村、叶一彪、柳六一、左子海等人的亲属、家长也纷纷到铁夫家互通情况。在此之前石庵村、叶一彪的亲属跑到红州县法院大吵大闹,但却得不到任何结果。而柳六一、左子海等人的父母亲都是国家干部,不便亲自出面找法院,所以都来找铁夫。全都是因为铁夫出身好底子硬,再加上他既不怕鬼,又讲策略,所以大家公推铁夫为代表,为整个案子上诉。郎超雄等人的上诉材料除了寄给县法院、中院以外,每人又将上诉寄了一份给铁夫,为的是让他对整个案件的真相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以利于从根本上否定这个冤案。
一天晚饭后铁夫又到汪院长家“闲聊”。
汪院长把铁夫让到客厅里,沏了一杯香片茶,又递了一根牡丹烟,笑着说:“老铁呀,我这法院的门槛都快让你踏平喽。”
铁夫也笑道:“你咋没说我的鞋磨破了多少双?等我儿子平反了,你们法院要赔我的鞋钱。”
“这倒是怪事,怎么还要法院赔你鞋钱?”
“要不是你们法院判了我儿子,我往你这儿跑干嘛?我有病啊我!人们都说两院不能去,一是医院,二是法院,去了准没好事,我宁可到神经病院去也不上你法院来。”
汪院长听了哈哈大笑:“头一回听说这两院不能去的话,倒是挺新鲜。”
“汪院长,那个案子复查了没有?”铁夫开过玩笑话锋一转到了正题。
“已经复查了一次,只是……”
铁夫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正好此时县法院的董院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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