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革命的先锋,打条血路,领导被压迫的民众。携着手,向前行,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这是铁戈第一次听到《黄埔军校校歌》,他能够想象出年轻时的家爹也是一腔热血报效祖国,就像他当年参加批林批孔一样,狂热执着,无怨无悔。
汪海屏端起茶缸呷了一口浓茶,缓缓地说道:“我这一生最值得怀念的一个是黄埔军校的学生生活,再一个就是远征军的军旅生涯。我原来读岳飞的《满江红》,里面有壮怀激烈这句词,当时以为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只有亲身经历了滇西会战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壮怀激烈。当时为了救国,国民政府发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要求广大知识青年投笔从戎。中国人从此改变了‘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陈旧观念,踊跃参军,抗击倭寇。记得当时有人写了一首《知识青年从军歌》,作者是谁已经不可考了。这首歌写得极有气势,在军中和知识青年里面广为流传。”
“家爹,您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那是我终生难忘的歌啊!到现在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血脉喷张。”
“那您就快说说。”铁戈急切地说。
“我还是给你写下来吧,也算家爹给你留的纪念。”
读老书的人还是喜欢用毛笔写字,他铺开八行笺,提笔写道:“君不见,汉终军,
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
绝域轻骑催长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
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
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
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
高唱凯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
忍情斩断思家念,
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
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
冀黑辽吉次第平。
破浪楼船出辽海,
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
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
樱花树下罪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
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
闾里腾欢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
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
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铁戈在一旁看着家爹那一个个漂亮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由衷地佩服家爹的书法:“家爹,您的字写得真漂亮,怪不得卫立煌看中了您,真是慧眼识珠呀,我为我家有一个远征军的老英雄而自豪!”
“唉,一切都过去了,家爹老了,不中用了,也只能说说梦回吹角连营而已。”汪海屏还沉浸在回忆中。
正是这次祖孙之间的长谈,彻底改变了铁戈对国民党军队的印象,国军不再是与日军一接触就一败涂地一泻千里的形象,那是一支在血与火里淬历过的军队,他们曾经决死地抵抗过外敌的入侵,并且也有过辉煌的胜利!
有分教: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试问人生都几许,烽烟犹忆远征难。
正是:说往事道出几多旧历史,忆远征青眼只看卫立煌。
117。…第一百一十七回 恍若隔世“狐群狗党”齐聚会
第一百一十七回
恍若隔世“狐群狗党”齐聚会
两番为人“牛鬼蛇神”大团圆
话说铁戈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也就是八零年的腊月二十七,这天放年假,一大早铁夫就带着他到中院去拜访院长汪学勤。
汪院长手捧一杯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播放的京剧,看见铁夫父子进来,遂连忙起身,笑道:“老铁,这是铁戈吧?嗯,你看这个头还真是咱关东大汉的块头。来来来,快坐。”
铁戈问侯道:“汪伯伯好。”
对于汪学勤这个名字铁戈早已耳熟能详,只是因为关在监狱里无缘得见,心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威严感。一见面铁戈大失所望,原来汪院长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发福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花白的头发,胖胖的脸上笑眯眯的模样,说起话来不疾不缓,语调不高不低,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尊弥勒佛。他弄不明白就这么个笑菩萨,手上怎么会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啥时候到家的?”汪院长拿起茶几上的烟问道。
“昨天回来的。”铁戈答道。
“喔。坐了几年牢啊?”
“连学习班和监狱一共四年零七个半月。”
“有些什么收获呀?”
“收获倒是有些,不多,就两句话:一是谢和恨,一是不服。”
听到铁戈这样说汪院长颇感意外:“为什么?”说着把烟递过来。
铁戈接过烟点着:“我感谢那些有良知的中国人为我们这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洗刷了冤情,这是谢。我更忘不了那些把我们推进万丈深渊的人,这是恨。当年我就说我们无罪,公安局凭什么抓我们?我不知道法院到底是怎么执法,无罪而罪不审而判,法院凭什么判我的刑?到现在我们虽然平反了,判决书还给我们留了一个大尾巴。法院怎么不想想,我们能从监狱里清清白白的出来,就一定能把那条尾巴剁掉,何必还要做一些无用功!我知道实际上我们被捕、判刑、留尾巴表面上看是公安局、法院搞的,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地委,这一点我们和地委都心照不宣。现在国家的政策变了,有些人还想为所欲为,门儿都没有,我就不信中国的天还会像文革那样黑。”
“哈哈,你这孩子真有意思,还有这收获。铁戈啊,要说谢呢倒真应该感谢胡耀邦那些力主平反文革前和文革时期造成的冤假错案的人。为了给像你们这样蒙冤的人平反,中央内部曾有过激烈的争论。至于说到恨的话我看大可不必,说远一点中国历朝历代哪个时代没有冤案?说近一点中央上层那些大人物被整死的还少吗?更不用说像你们这些平头百姓了,这都是极左路线带来的恶果嘛,所以这不是哪一个或哪几个人干的坏事。”
铁戈反驳道:“当然不是少数几个人干的坏事,而是一大批坏人干的坏事,不然的话文革时期中国怎么会一批接一批地抓捕处决政治犯?遇罗克、张志新为什么被杀?文革结束了为什么还杀了李九莲?我们还活着就算万幸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大批坏人干坏事?干了坏事还有功,还要入党提干?都说中国历史上冤案最多的是乾隆时期的文字狱,但是那个时期有案可查的文字狱也只有一百三十几起,文革期间的冤案有多少?大概有几百万冤案吧?连鲁迅先生都说:‘为了文字狱,使士子不敢治史,尤不敢言近代事。’您刚才说是极左路线带来的恶果,那为什么偏偏在中国会出现这么猖狂的极左路线?现在已经改革开放应该没有极左了,县法院为什么还要给我们留一条黑尾巴?汪伯伯我有一事不明,法院管的是有罪无罪的事,对与错法院该不该管?为什么在判决书里说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们对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制度和无产阶级专政等问题,持有不同看法,发表过不同意见;其在言谈、书信、文章、诗词中,存在着某些错误言论、观点,这只能证明红州地委仍然坚持文革时期的极左思潮,这种现象不能不发人深省。列宁说:‘决不要撒谎!我们的力量在于说真话。’我们国家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铁夫看到铁戈又要较真赶紧打断他的话:“你个鳖犊子还在说那些屁话,苦头没吃够啊?”
汪院长却说:“老铁,这是在我家没事,你让他说。平白无故的又是办学习班又是坐牢,他肚子里有怨气,头脑里还有点自己的思想,我看他这几年的牢没有白坐。一个人要学会总结经验教训,跌到了再爬起来,这不是坏事。不过铁戈啊,中央要求我们团结起来向前看,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老是把眼光放在过去的事情上,至于说判决书上留的那条尾巴那是地区政法委的意思。哎老铁,我倒想听听你的想法。”
铁夫恨恨地说:“我的想法就是要他从今以后远离政治,不问政治不问国家大事……”
汪院长打断铁夫的话:“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这是毛主席的教导,年轻人怎么能不关心政治呢?”
铁夫叫道:“还要关心国家大事呀?他参加批林批孔运动惹出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够哇?算了吧我可是受够了。这小子胆儿太大了,没他不敢做的事。你说啊,谁敢到公安处去闹?他就敢到公安处去跟文处长大吵大闹。你知道他的笔名叫什么吗?莽夫!莽里莽撞的,批林批孔时就是别人装枪他来放,他就是个飚子(东北话:傻子)!假如当初他不去关心政治,不去为别人鸣冤叫屈,他怎么可能会判刑十年关进大牢?关心了一把国家大事到头来把自己关心到牢里去了,谁他妈还敢关心国家大事?”
汪院长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老铁,话不能这么说,你呀这是话里有气。他们那帮人还是读了不少书的,有思想,有抱负,都不是平庸之辈。郎超雄、石庵村就是很有思想的青年才俊,只要好好加以引导还是大有可为的,我们国家搞四化建设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汪院长你还这么说,什么人才,不过是书生言政只会空谈。那帮人全都是书呆子,没啥大能耐。且不说书生误国,他们这帮人是书生误己,读了几本破书国没救成,倒把自己弄进大牢里去了。要我说啊有那点功夫,还不如早点结婚生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哈哈哈哈,老铁,你这想法倒是实在。咋了,等得不耐烦了?铁戈那可要看你的本事了。”汪院长忍不住大笑道。
然后汪院长和铁夫谈起了这个案子平反的过程,他俩很随意地闲聊着,时不时地笑骂两句。铁戈则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汪院长讲述案件平反的经过。
临走时铁夫从黑提包里拿出两支东北寄来的老山参和两瓶黄鹤楼汉汾酒放在茶几上说:“本来想跟你喝两杯,这不,我岳父来了,我还得多陪陪他。当年我和你还有小彭在晋梅县蹲点时啥菜也没有,就只有腌菜,咱还不是喝得挺痛快。现在条件好了,儿子也回来了,啥烦心的事也没有,过几天请你上我家咱们好好喝他一次。”
汪学勤笑着说道:“老铁,咱们还用来这一套?俗,太俗!你不是说你老岳父来了吗?这样吧,人参你拿回去,老人家用得着。这酒我是一定要喝的,为铁戈的平反,为所有被冤枉的人重获自由,为我们党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又回来了,我就是喝醉了也是高兴的!”
铁夫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依:“汪院长,在这个案子复查平反的过程中我可是从来都没给你送过东西,如今案子平反了,我也是代表这个案子所有的人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这老山参是我妹夫从沈阳寄来的,他是吉林人,老家就是种人参的,不过是点土特产。咱可要说清楚,这不是搞不正之风……”
汪院长正色道:“老铁,冲咱们这关系我才把酒留下了,要是别人连这个门他都进不来。要说感谢那还得感谢现在的政策好,啥也别说了,铁戈平反了是件喜事,过几天我到你家去讨杯喜酒喝,把小彭也叫上咱们好好聊聊。这人参你还是拿回去,你要是不拿回去我就不到你家喝酒了。”
铁夫一想说道:“那行,咱们一言为定。”
铁戈刚回到家发现姜军在家等着,这真令人喜不自胜。他大叫着:“哥们儿,你他妈还活着?十二年没见面,真他妈想死我了!”说着又是泡茶又是上烟。
姜军也仔细端详着铁戈:“兄弟,你可是瘦多了。”
铁戈大笑道:“你别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伙计,监狱又不是养猪场,我也不是等着上调的肥猪,人家可没有上好的饲料来喂我这个反革命。哎,我在监狱里碰到一个红州来的人,正好分到我们监狱四中队,这人说他认识你。”
“谁?”
“林双喜,他分到四队了,和我不是一个队。”
“喔,他是白羊山镇人,和另外几个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叫中国马列主义劳动党,自任总书记。因为跟别人打架就调来跟我关在一个号子里一年多,最后判了十五年。这人还不错,也读了不少书,嘴巴很紧。”
“我听说他跟你帮过不少忙。”
姜军笑道:“我是七六年十月被捕的,关在四室二号,正在柳六一隔壁。我进来不几天公安局的预审员就提审,非要我交代和你们的关系,他们想把我往你们这个案子上扯,如果扯进了你们的案子那就可以把我也一起判了。我就是死人也不认账,结果那个狗日的所长借口我违反了监规,就给我上了手铐。”
“是不是那个黑矮胖子?”
“不是他是鬼!关键是戴手铐把两只手都限制了,不好做事,而且又不准放风,这三年多我没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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