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是不是那个黑矮胖子?”
“不是他是鬼!关键是戴手铐把两只手都限制了,不好做事,而且又不准放风,这三年多我没有放过一次风。你们判了以后林双喜就调过来了,多亏他给我洗衣服,帮我擦澡,哥们儿不瞒你说这三年多我真没洗过澡。”
铁戈笑道:“听他说所长要你承认错误就给你开铐子,你硬是不低头。”
“他把我铐了半年以后有一天跟我说:‘姜军你只要说一声我错了,我就把铐子打开。’我说:‘我跟毛主席干革命错在哪里?有本事你就把我铐到死!’这一次他气哼哼地走了。”
铁戈骂道:“你这家伙真是个犟种!”
“又过了半年他又来问我:‘姜军,我也不要你认错,你只要说一声请我开铐子,我就跟你打开。’我说:‘请?在我的字典里对于你们我从来就没有‘请’字,要说请是你们把我‘请’进来的。国家有规定给犯人戴戒具有一个时间限制,超过这个时间就是你们违法。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句服软的话,你做梦去吧你。’把个黑矮胖子气得要死。又过了半年在一次放风时他自己进来给我开了铐子,一声不响地溜了。”
铁戈大笑不止:“哥们儿你有种!哎,后来下了铐子可以洗澡了吧?”
“洗澡?不放风的人你也想洗澡?放风的人就带回来两小盆水,一盆用来喝,另一盆洗洗脸漱漱口擦擦身子就没了。”
铁戈得意地说:“要我说还是监狱里好,打完球进了澡堂你就可劲冲吧,那儿的水随便用,只要你不怕冷大冬天都可以冲澡。哎,你戴了一年半的铐子,怎么换衣服?”
“戴铐子换衣服那要有诀窍,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了。我让林双喜把我的衣服统统拆成前后两片,要穿衣服往头上一套就行了。我又让他把家里送来的一床毯子挖了一个洞,这就更方便了,往里边一钻活像他妈墨西哥人。铁戈,你在监狱里戴过手铐没有?”
“我从被捕到批斗一共戴了六次铐子,这是每个犯人的必修课,那都不稀奇。我在监狱里关反省时还戴过特重脚镣,有一百二十斤重。”
“为什么要关你的反省?”
“监狱里每年都要搞冬季整训要犯人交代余罪,写认罪材料。我坚决不写认罪材料,还跟干部对着干,管教员说我顶撞干部就关我的反省,又是手铐又是脚镣,这是要打我一个下马威,杀鸡给猴看,把我镇住了要吓倒一批人。我那时已经坐了一年牢算是老犯子了,也没当回事,反正都是在监狱里睡哪个号子都一样。我是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要铐你就铐吧,要我认罪门儿都没有,老子就不尿你那一壶。虽然管教员把我铐起来我也不怪他,他做的就是那种事,我的身份又是犯人,他不管又不行。伙计,七一年你毕业以后到哪里去了?”
“他们把我下放到我老家的大山里去了。”
“你后来没有参加批林批孔运动,他们为什么还要抓你?”
姜军一笑:“地委那帮狗官要整我呗,地区革委会常委以上的造反派全都抓了,我也是常委那还跑得了?但我只是参加了文化大革命,没有搞任何其他的事,他们不好判我的刑,就想把我塞进你们那个案子。我又坚决不承认跟你们有关系,公安局着急了就叫看守所把我铐起来。铐起来我也不承认,就这样顶了一年半,判又判不了,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把我死关,反正红州每个参加了文革的头头都受过这样的优待。我还算是好的,王石泰、肖国雄他们还背过‘宝剑’。你知不知道背‘宝剑’?”
“背‘宝剑’小意思,在监狱里那是家常便饭。你虽然也坐过牢,但没去劳改,还只是个井底之蛙,不知道劳改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拍着姜军的肩膀说道:“其实呀你真的应该承认和我们是一起的,判了刑就可以到劳改队去,看守所不是人呆的地方,劳改队比看守所要自由得多,那里面也是别有洞天呀,我在监狱可算是大开眼界,比你知道的事多得多。这坐牢哇也要到一个稍微好点的地方去,哪有像你这样坐了三年牢还不知道劳改是怎么回事,你真是冤上加冤。劳改队比看守所要强得多,我们在监狱里还能演节目,打球,有烟抽有酒喝,我老爸老妈经常去看我,三不知还要送点好吃的东西给我。你关在看守所,又是个未决犯不能接见,就在里面干熬,你亏不亏呀?跟看守所比劳改队真的是人间天堂。哎,我在劳改队里结识了不少人,光是钢工总钢二司的就有好几个,我还看见了董明会,他被关在武汉市公安局第七处。我在监狱里听说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案子,杀人犯那就不说了,还有吃人犯,也有自己找到公安局要求坐牢的。我听从沙洋调来的犯人说他们那里有一个刑事犯,整天在本子上写杀猪拔毛砍膘,结果被别的犯人告发,最后拉出去铳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干部说,杀猪是要杀朱德,拔毛是要拔除毛泽东,砍膘是要砍死林彪,你说这是不是千古奇闻?你没有到劳改队取绝对是一大损失,可惜呀可惜,少了多少见世面的好机会。”
“还有这样的事?奇谈,简直是奇谈。”姜军大发感叹。
“什么奇谈哪,这样的事多得很,说出来你都不相信。其实呀我们中队的干部还真不错,很有点人情味,中队六个干部有五个是‘公安联司’的造反派,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运动案子管得很松,所以我们这些运动案子基本上没有吃亏。我们那个监狱是织绸子的不准抽烟,喝酒在任何监狱都不准,我们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干部还偷偷地给我们买烟买酒,你说邪不邪门?后来又分来几个转业军人,和我们相处得也很好。去年底我们还和六队的刑事犯打了一场群架,连六队的干部都挨了打,这事被我们中队的指导员和队长悄悄给平息了,不然肯定有人要加刑。这个指导员姓邵,原来是监狱的生产科长,因为参加了批林批孔被贬到我们中队当指导员。后来他知道我老爸是铁夫,他和我老爸是战友,哎呀对我太好了,就因为他我少吃了很多亏,那次关我的禁闭就是他强行把我放出来的。干部跟我们这样好的关系谁能相信?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他们还能保持人性这已经很难得了,你不能指望他们跟你平起平坐称哥道弟,那太不现实,坐了三年牢真他妈大开眼界。哎,你是什么时候平反的?”
“去年十二月二十九号他们把所有的文革犯全都放了,古学范、王石泰、俞一方、肖国雄、封老大都出来了。”
“喔,封老大也出来了?好好好,过两天我去看他。哎呀,这他妈坐了一回牢,恍然有隔世之感。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现在好了,我们从鬼又变成了人,出来了就是胜利。”
“两世为人,两世为人哪!”姜军也不胜感叹。
两人正在大发感叹,郎超雄、柳六一、左子海也来了,大家又是天南海北一通闲聊。快吃午饭时封老大也来了,一进屋他就高门大嗓地喊道:“铁戈,三年不见想死我了!”
铁戈笑道:“伙计,我们一个个瘦得像竹竿,你怎么反倒胖了?快告诉我们有什么秘诀?”
封老大笑道:“我这一回家媳妇天天跟我炖汤喝,补了一个多月,把我补得跟气球一样,那还能不胖?其实也没什么秘诀,要想长胖你就放开肚皮吃,保证一个月见效。”
铁戈笑道:“那是那是,你是结了婚的人,又守了三年多的活寡,现在不好好补一补怎么吃得消?”
说得满屋人笑得直不起腰了。
众人在铁戈家喝罢酒,封老大约大家初二到他家聚一聚。
初二早上九点多铁戈就去了封老大家,一进门就看到古学范、王石泰、俞一方、肖国雄、郎超雄、姜军等人正在谈天说地,热闹非凡。于是免不得入乡随俗,逐一拜年,又跟韩冬英、龙晓茜说了几句吉利话方才落座。
红州人过年只吃两顿,十点就开席了。封老大家里今天高朋满座,足足两大桌人,把个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的。
封老大要把铁戈安在首席:“你知道我为什么请大家吗?一是为了庆祝我们平反,把这些牛鬼蛇神找到一起好好聚一聚。另一个原因就是要谢你这个大媒,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铁戈执意不肯坐首席,他说:“当年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把我晓茜姐娶到家,我敬陪末座都行,我不能食言而肥。你今天请我来赴宴,也是兑现当年说过的话,不能算失言。再说老古、老王、老肖都是我的长辈,我岂敢安坐首席?”铁戈把古学范、王石泰、肖国雄安在首席,自己则和姜军坐在下席。
封老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了铁戈。
席间,各人讲述着这几年的的遭遇,不胜唏嘘。
铁戈问柳六一:“你分到哪里去了?”
“我分到襄北农场砖瓦厂做苦力。”
“郎老师,你跟石庵村、叶一彪在什么地方?”铁戈问道。
“白沙洲新生砖瓦厂。”
铁戈大笑道:“我的天,怎么把知识分子都分到砖瓦厂去当苦力了?哎,有了,既然你们都有一手烧砖瓦的好手艺,伙计们以后我们办一个砖瓦厂,郎老师当厂长,石庵村当书记,柳六一当个副厂长兼管技术,姜军当个负责销售的副厂长,我可以当办公室主任兼工会主席,吃喝拉撒睡打球演文艺演出都由我负责,封老大就是我们最忠实的主顾,大家都有钱赚。这么些年成天闹革命,闹来闹去把自己闹进监狱里去了。现在我们不闹革命了,专门想办法赚钱。封拐子,以后你不准到别的地方买砖瓦,就到我们厂来。不光是你的建筑公司,你还要把别的建筑队的采购员也拉过来买我们的货,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多少不一总要给点好处你。怎么样?你要是同意我们就这样定了。”
姜军则说:“你怎么还是老思想,就这么个小厂还要什么书记?我们都没有入党,谁来当书记?再说我们这个厂不养闲人,石庵村原来是技工学校毕业的,让他分管机修。工会主席肯定是你的,我们也组织宣传队球队,把职工的生活搞得红红火火的。”
封老大笑道:“兄弟,这真是个好主意。不过你不能让郎老师他们这些读书人做这种事,贵人不可贱用,他们是做学问的人,以后自然大有用场。再说搞砖瓦厂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首先需要大笔资金,还有很多麻烦事。不说这个,铁戈你在什么地方劳改?”
铁戈夸张地说道:“说不得,羞煞人也!那个分配站的监狱长是我爸的老战友,人倒是个好人,为了照顾我把我分到省模范监狱,但我不领他的情。我一个大男人去搞什么纺织,织了三年绸子,把我搞得不男不女的,你们听我现在说话是不是有点娘娘腔?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大老爷们。”
说得一屋人大笑起来。
古学范笑道:“活宝!活宝!”
封老大一脸坏笑:“让我检查一下,你是不是被阉了?”
铁戈骂道:“检查什么?阉不阉都成了太监,从丝绸厂出来的男人武功肯定都废了,我以后怎么面对何田田哪!”
说完又喟然长叹一声,装得煞有介事一样,惹得大伙又是一通爆笑。
姜军说:“真的,你去看了何田田没有?”
铁戈把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着什么急?她还能飞了不成?再说了,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裳,兄弟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我们先聚一聚再说。”
封老大却不以为然:“兄弟,这我倒是要批评你几句。何田田跟着你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大的委屈?别人不知道,在座的还不知道!你喝完酒马上到她家去一趟,人不能无情无义。”
铁戈说:“拐子教训得是,其实我哪能不想她。不过任何事总得有个顺序,不能重色轻友,我是先朋友后老婆。”
“哟嗬,没结婚就叫老婆,听你这话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明铺暗盖了?”封老大调侃道。
“哪能呢!”铁戈矢口否认道。
姜军反唇相讥说道:“我看狗窝里搁不住肉包子。”
郎超雄解围道:“铁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铁戈反问道:“姜军,那你和沈倩呢?是不是也明铺暗盖了?”
“还沈倩呢,自打她七零年参加工作以后,我有十年没跟她见面了,她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铁戈笑道:“不谈风月,不谈风月。”说着把话题一转:“各位,你们知道我们是怎样平反的吗?”
古学范说:“大气候到了,他们敢不平反?”
有分教:
相逢说尽狱中事,两世为人生死情。
当年秀才齐造反,书生言政终难行。
正是:一腔热血换得牢狱之灾,十年造反尚难盖棺论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8。…第一百一十八回 实事求是汪学勤力促平反
第一百一十八回
实事求是汪学勤力促平反
大义凛然霍达人断然拍板
书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