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老了,皱纹起来了,头发也白了。”何田田拉着他走到窗前仔细端详着,一面用手细细地拨弄着抚摸着他的头发心痛地说。
“咱们从七六年分手到现在都三十三年了,能不老吗?你还是那样风姿绰约,不减当年。”
“啥风姿绰约哟,老太婆一个。”
“在我眼里你永远没有老。”他说道,抑或说这是他真诚的希望。
两人上身前倾渐渐靠得更近,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的熟悉的体味和化妆品混合成的特别的香味,特别好闻的气息,那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的气息,也是他渴盼了多少年的气息,那么诱人,夺人魂魄。
两人深情地默默的对视着,此时他俩才明白这么多年他们都是为对方而活着。
他猛地一把搂住她,何田田也紧紧地抱着铁戈,两人忘情地拥吻着,泪水潸然而下……
多少青春年华的鲜活记忆,多少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多少魂牵梦萦的绵绵思念,多少蹉跎岁月的苦苦熬煎,多少度日如年的漫漫期待,多少望穿秋水的默默守候,此时此刻有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苦涩的热吻才能表达此时此刻复杂的情感……
一阵激情过后他俩靠在床头,何田田温柔地依偎在铁戈的怀里,他抚弄着她的长发责怪道:“田田,你让我想得好苦啊。你啥时离开红州的?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写封信来?”这是他心里不解的谜团。
“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各种老年病都来了,这边的医疗条件又比不上哈尔滨。七九年春节前我爷爷把他的各种关系转回哈尔滨,又瞒着我办了调动手续,这样我只好跟他们回哈尔滨,我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在湖北工作了。七九年国庆我在全家人的逼迫下跟一个男人结了婚,就像现在网上说的闪婚一样,我的婚姻也快得像闪电,从第一次见面到结婚只有三个月。这男人也会打篮球,歌也唱得挺好,字也写得很漂亮,我是按照你的标准来衡量的,他有很多地方像你,就是没有你那种气质和个性,所以我对他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这桩婚姻我只是奉命而为,婚后一年我生了一对龙凤胎。有一次我在睡梦中哭着喊你的名字,那男人问我铁戈是谁?我知道瞒不过去了,就说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于是我们开始了冷战。本来想和他离婚,可一想到我的儿子和女儿今后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我想给你写信,可又总觉得实在是对不起你,写信又有什么用,是诉苦还是忏悔?把我的事告诉你岂不是让你也为我伤心?你呢?过得怎么样?”说着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田田,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赎罪半缘卿。是我连累了你,我一直在赎罪,所以我没有结婚,总觉得你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回到我身边,我一直在等你,等啊盼啊,盼啊等啊,用我的一生在等你。唉,造化弄人哪,一等就是三十三年,这都是命啊!”他把元稹的诗改了三个字来描述自己三十三年的苦恋。
何田田抹掉眼泪幽怨地说:“你这是何苦呢?耽误了大好年华。”
铁戈却反问道:“还记得老水校有个教英语的女老师吗?”
“记得。”
“她为啥一生都不结婚?”
“我没有和她接触过,不知道,反正就觉得那个老姑娘怪怪的。”
“你可别小瞧她,她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燕大读书时她和一个同学相恋了。抗战爆发后她的恋人考上了空军,四九年这人奉命到台湾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可这个女人却一直苦苦地等待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多少人都劝她找个人结婚算了,但她坚决不听,就这样一直等到去世时还是孤身一人。我刚听说这件事时感到不可思议,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为啥偏要死等一个人 ?http://87book。com当我在监狱中思念你时,这才猛然明白她为啥要苦苦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其实她守候的是一个似真似幻的念想,对爱情如此忠贞不二这就不能不令人叹服。田田,她能等待一个去了台湾的白马王子,我为什么就不能守候一个还在中国的初恋情人 ?http://87book。com爱情是个说不清道不明永远不能以常理来衡量的东西。就说你吧,在我被捕的那天晚上你突然亲吻我的手铐,当时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那时已经被捕了,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可你却偏要送我最后一程,这能用常理来衡量吗?你不是也等了我几年吗?虽然你后来结了婚,但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这又说明了什么?只有四个字可以说明它——至死不渝。多少人的一生都是在这四个字中度过的,他们心甘情愿地忍受着那份寂寞难耐的孤独,却始终不曾放弃心中珍藏的感情。在别人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在我看来却是永远值得。就因为值得所以才用一生去等待去守候!还记得我们在水库游泳时我对你发过的誓吗?此生只恋初恋人,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恋人,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你在湖北的那十年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对我来说却是永恒。”
她轻轻叹道:“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听了她这句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是韦陀那个无义郎君,我一直思恋着我的昙花!”他低下头又在她的嘴上、脸上、眼睛上、鼻子上、脖子上印下无数个温柔的吻,她则很享受地让他亲吻个够。
“你啥时平反的?”良久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柔声问道。
“八零年二月十二号。我平反后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老爸就逼我回厂报到,三月三十一号我回厂报道。厂里给我补发了三年的工资,但也扣了三年的伙食费,我不在乎那点钱。我回厂里报到时把原来那些整我打我的王八蛋吓得够戗,但我没有报复他们,和那些小人计较太有损我的形象,降低我的品位。八二年红州地区要召开第五届篮球运动会,红州县的刘县长也是咱东北老乡,和我爸关系挺好,亲自把我调回红州,这样我就成了红州县球队的主力队员。”
何田田问道:“你们平反就是一张通知书吗?”
铁戈笑道:“不是通知书是判决书,进去出来都要经过判决。我们平反时县法院给我们留了一条黑尾巴,说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说了一些错话,做了一些错事。连我们原来的交待材料都不退还,这说明他们只要有机会还想再整我们。”
“这不奇怪,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后来我们去找地委要求退还原来的交代材料,地委派了一个秘书长跟我们谈这个问题,他说:‘你们的案子比较特殊,为了防止以后还有反复,所以地委决定那些材料目前不能退还。’说得真是悲天悯人,其实他们心怀鬼胎。后来郎超雄说不必在这件事上纠缠,先把那条黑尾巴剁掉再说。于是他和左子海又开始申诉。这次申诉一直拖了好几年,到八六年十一月县法院进行第三次判决。判决书说八零年的第二次判决中‘认定郎超雄、左子海等人对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制度和无产阶级专政等问题,持有不同看法,发表过不同意见,存在某些错误言论、观点和口号是错误的,郎超雄、左子海等人对此不服,再次向本院提出申诉是正当的,应予彻底纠正,彻底宣告无罪。’从七五年石庵村、辛建被捕算起,就为了无罪这两个字整整花了十一年时间。”
“总算恢复了清白,不容易啊。”
“真不容易。后来郎超雄和石庵村找到地区公安处据理力争,要回了他们当年写的哲学、政治经济学的手稿,经过重新整理修改终于出版了。”
何田田有点不理解:“不是都当成罪证了吗,怎么又发还了?”
“郎超雄和石庵村的嘴巴好使,他们跟公安处辩论说你们已经说过交待材料要留下来,我们写的这些东西并不是交代材料,在我们被捕以前就写出来了,你们是老公安应该知道交待材料和学术手稿的区别吧?公安处只好让县公安局把东西退给他们。哟,十一点多了,咱们去喝点酒,为咱俩的重逢也该好好庆祝一番。”
过去整个白菂河镇只有一家餐馆,现在满大街都是,这个小小的山镇也是与时俱进。他俩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小酒馆,上到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包厢坐下,那里正好能看到当年他俩在河边谈恋爱的地方,不过那片柳树林已经被砍伐一空变成了菜地,只有靠河边堤畔还剩下几棵柳树,在微微的北风中随意摇曳着。
老板是对年轻夫妻,一见铁戈便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铁戈一愣,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们?”
那人笑道:“我老爸是搞采购的,姓付。”
“喔,你是付师傅的儿子,怎么开起餐馆当老板了?”
“哪里是老板哟,设备厂垮了总要做点事糊口啊。我原来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万般无奈才租了这间门面开餐馆,好歹饿不死。”
铁戈打着哈哈笑道:“混得比我强,自己给自己就业,还能给别人发工资,顺便弄个老板当当,凡事都是你说了算,你们老付家还真是出人才。”
小付笑道:“还人才呢,我们是夫妻店,我只能给老婆发工资。”
铁戈点了一个斑鸠火锅,一份红烧野猪肉,一盘西芹百合和一瓶劲酒。
老板刚要离开,何田田叫住他:“老板……”
“何大姐别叫我老板,叫小付。”
“小付,你把VCD打开,放《心雨》听听。”
铁戈说:“《心雨》太一般,放别的歌吧,像《魂断蓝桥》、《卡萨布兰卡》就很好听。”
“不,就放《心雨》,声音不要太大。”何田田坚持道。
包厢里响起《心雨》幽怨的旋律:“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何田田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那样专注,那样深情……
铁戈不解地问道:“为啥放这首歌?”
何田田说:“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哭了,这就是我结婚时的心情。”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菜上来了,歌声还在继续回荡:“……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空气中充满了哀怨。
他打开劲酒说道:“田田别伤感了,咱们不是又见面了吗?来,喝酒。这劲酒只有三十八度,是一种养身酒,姜昆做的广告。你想喝多少自己倒,这么多年没见面我还真不知道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大,要是把你整倒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小样!这酒咱俩对开,今天谁把谁整倒还不一定。”何田田依然是当年那种敢做敢当的关东女子的豪爽劲,这恰恰是铁戈最喜欢她的地方。
看到何田田心情好了点他故意说:“哟嗬!三十多年没见面要打我一个下马威是咋的?行,咱俩今天就分个高低。”
说完铁戈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杯中呈现出琥珀色,散发着诱人的酒香。
何田田淡淡一笑道:“你别看我爷爷是湖北人,我奶奶可是俄罗斯人,她喝酒基本上不要啥菜,半根酸黄瓜就行,喝酒就像喝白开水似的,俄罗斯人喝酒那可是全世界都有名。我记得七一年咱们到山里去挖冬笋时你还不怎么会喝酒嘛,啥时练出来的?”
“我调到红州后被安排在工商局工作,慢慢也就被潜移默化了。”
“啥潜移默化,腐败了吧?来,咱俩整一个。”何田田打趣道。
俩人碰了杯各自喝了一口。
“喝汤,这斑鸠汤可好喝了。听范火木说这斑鸠汤凉了以后没人可以偷嘴,因为只要有人偷着喝了这汤,汤上面的油皮就合不拢,你说怪不怪?”说着便给何田田舀汤。
何田田喝着汤问道:“听晓茜姐说你退休了?”
“我九九年开后门搞了个病退,早就不上班了。”
“好好地为啥要退休?”何田田不理解。
铁戈解释道:“七九年工商局从商业系统独立出http://87book。com来单设机构,当时国家'炫'财力不足,国务院没有钱'书'给工商局做开办费,就让工商'网'局收取管理费作为部分人的工资和机构建设的费用,这其中包括市场、办公楼和宿舍建设,在当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一个国家是靠税收养活的,工商局收费应该有一个时间限度,不能总这样收下去。八二年我调回红州在红州镇工商所干了三年,八五年我和另两个人被调到郊区去组建一个工商所,那里的人都很彪悍,我们有一个管理员去收费还挨了打,所以没人愿意去,领导就把我派去要我尽快打开局面。我很快就把工作全面展开,当年就把年初定的任务翻了两番。八六年为了适应工商管理的需要红州城区成立了三个新所,对人员进行了大调整,结果市场所搞不起来,局领导又把我调回红州市场所当了专门分管市场管理的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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