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他伸出满是汗渍的手郑重其事地紧握着姜军和铁戈的手,沈倩和何田田也过来叮嘱他们小心。
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向南面的院墙涌去。
姜军拔出勃朗宁手枪交给铁戈,把那只冲锋枪要了回来,一面关切地问:“怕不怕?”
此时的铁戈只有亢奋,一点都不害怕。
这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还很幼稚的原因,他把武斗当成一种极富刺激的军事游戏,就像他带领孩子分两边打仗,只觉得好玩。虽然武斗会死人,但是真枪实弹更刺激,他要的就是这种近乎实战的感觉。
他俩刚下到排水沟里,东边老山包方向一梭机枪子弹“哗”的扫过来,打得公路上尘土飞扬,距铁戈他们的藏身的地方只有十多米远。
姜军赶紧伏下身体。
铁戈安慰姜军说:“没关系,瞎打的。听我爸说,凡是机枪一阵狂扫那都没事,那是敌人乱打一通。如果是机枪点射你就得注意,对方一定是捕捉到目标了。你听,这是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要是被它盯住了危险得很。”说完他像蛇一样地钻进涵洞。
涵洞的直径仅有半米,但这对铁戈来说空间已经是足够大了,因为他正在发育阶段,人长得很瘦。涵洞里面淤积了一层污泥,臭烘烘的,两人顾不得这些,快速爬过涵洞。
铁戈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情况,老山包方向的机枪还在漫无目标地乱射一通。
他迅速跃起冲进半人多高的辣椒地,利用辣椒的掩护像蛇一样快速爬行。姜军则钻进了相邻的一条沟里。
快到农机厂大门时姜军对铁戈说:“农机厂的人不认识你,还是我先进去,免得误会。”说完猛地跳起来朝农机厂的大门狂奔,边跑边高声喊道:“不要开枪!”
铁戈也跟着冲进了厂门用沙袋构筑的工事里。
农机厂革委会副主任石庵村正带着工人把守工厂的大门,围墙上到处都是射击孔,几十条枪都对着厂外。
姜军和铁戈一前一后突然冲向厂门,让武斗队员们神经为之一震,这时只要一声令下几百发子弹就会呼啸着飞向目标!
好在农机厂的革委会副主任石庵村很冷静地看了看,高喊道:“不要开枪!是战校的姜军。”
姜军冲进农机厂喘着粗气急促地说:“快掩护沈冲他们突围,他那里还有七八十人哪!注意西边的老山包,那里有县总司的人!”
石庵村马上命人带上两挺机枪监视老山包方向。
沈冲他们一直紧张地看着姜军、铁戈的一举一动,等到他们冲进农机厂时,沈冲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喜的欢呼,沈倩和何田田抱在一起跳了起来。
沈冲对陈治军说:“你带大家先走,我和王白毛带几个人断后。注意!不要一窝蜂地冲,要一个一个分开走,人多目标太大。”他把所有人的人分成三人一组,第一组是陈治军、沈倩和何田田。
沈冲又对沈倩、何田田说:“不要怕!学着姜军他们的样子就行,要沉住气,速度要快,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
正在这时,学校办公楼上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那是沈冲预先布置的警戒哨。
沈冲浑身一震,知道那是“县总司”的人攻进了学校。于是急匆匆地命令陈治军:“你赶紧带人突围,这里由王白毛负责指挥,我带人到办公楼阻击‘县总司’的人。”
陈治军带着一伙人翻墙而出,鱼贯地钻进涵洞。王白毛则命令另外五六个手持冲锋枪的武斗队员跟自己在一起,躲在墙角处掩护其余的人突围,这样做还可以接应沈冲。
沈冲带着二十几个人冲到办公楼的三楼,对方已在尚未竣工教学大楼顶上用机枪朝这边开火,另外还有两队人马正在向办公楼迂回包围过来。一部分人从学生食堂利用路边粗大的法国梧桐的掩护从东边偷袭,另一部分人则从校图书馆大楼和学生宿舍的北面猛攻办公楼。
教学大楼顶上的三挺轻机枪和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压制性火力极为猛烈,把办公楼北面和东面所有的窗户都打得粉碎,玻璃和木屑到处乱飞。墙上弹痕累累,腾起一股股石灰、水泥被击中后的灰白色呛人的烟雾。子弹钻进窗户射到墙上到处乱飞,发出“啾啾”的怪响。
沈冲心里明白对方决心下狠手了,但他直到现在还不清楚对手到底是“县总司”还是“知青革司”的人。如果是“县总司”的人那还好说一点,如果是“知青革司”的人那就不妙了。因为这些人都在二十出头,由于身份低下经济状况又不好,没有一个结过婚,所以打起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而且这些人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一直处在社会最底层长期受人歧视,为了维护自尊和争取平等的社会地位,这批六四年下放的知青平常都扎得很紧,一个个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红州城打群架就是从这帮人开始的。最要命的是这些人的头头是“疯狗”封老大,他是个决心靠个人奋斗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任何事不干则已,干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由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远比由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更疯狂。现在则是一头狮子带领着一群恶狼在凶猛地进攻,沈冲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他命令队员们拼命抵抗,又把大部分人调到东边的窗户旁,阻击从学生食堂偷袭过来的人。如果这些人冲到办公大楼跟前,不但可以包围沈冲这二十几个打阻击的人,还会直接威胁到院墙外正在突围的人。
这时沈冲突然大声唱起林副统帅的语录歌(也称《完蛋歌》)以鼓励士气:“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队员们也一起跟着唱道:“……完蛋就完蛋,完蛋就完蛋。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杀——”
沈冲用沙哑的喉咙继续做着战场鼓动:“红卫兵战友们,我们是为毛主席而战,为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战!人总有死的那一天,完蛋就完蛋!但我们决不投降!我们多坚持一分钟就多一个战友突围。”
武斗队员们高喊道:“沈司令,不用说了,用枪说话!”
有人对着窗外喊道:“狗日的,不怕死的来呀!”
在沈冲等人的顽强抵抗下对方的攻势有所减缓。
沈冲的目光越过院墙,焦急地注视着突围的情况。现在一切都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所有的人都已过了涵洞,正在菜地里爬行,有一部分人已经成功地冲进了农机厂的大门,这一切对方完全无从知晓,所以突围进展得十分顺利。
看到时机成熟沈冲命令所有人下到一楼,打开西边的窗户用枪托砸断木栏杆跳窗而出,顺着教工宿舍溜到南边的院墙翻过去,朝涵洞狂奔而去。
姜军则从农机厂院墙上的射击孔里紧张地注视着沈冲这二十几个人一举一动,当他看到沈冲等人已全部下到排水沟后,便命令所有的武器全部对准战校的院墙掩护沈冲突围。
进攻的人果然是封老大的“知青革司”。
此刻封老大听到办公大楼没有还击的枪声,明白情况有变,端着冲锋枪高喊着冲向办公大楼。队员们也都学着他的样子,嚎叫着边射击边冲锋,却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封老大略一思索,判断沈冲等人是从南边院墙突围的,连忙指挥众人冲向院墙。
这院墙只有一人多高,且是烂砖砌成的。他喝令众人合力推倒院墙,看见沈冲等人正顺着菜地的垄沟拼命朝农机厂大门爬去,不禁心中大喜:“沈冲啊沈冲,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就在院墙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姜军突然开火。霎时间步枪、机枪、冲锋枪同时打响,战校南边的院墙被打得飞沙走石,弹片横飞,有几个人被当场打倒,伤员凄惨地哀嚎着。
姜军抱着一挺机枪拼命扫射,铁戈则在他的身边的另一个射击孔等待着,等到姜军换弹夹这一短暂的瞬间他才用冲锋枪射击,为的是不留射击间隙。
他大声喊道:“何田田,子弹!”
何田田匆匆拿来几个弹夹。
他俩明白这是沈冲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出来。
沈倩急得大哭,也不管沈冲听不听得见,大叫道:“哥啊,你快点呀!”
何田田把沈倩朝墙里拉:“沈倩!你不要命了?!”
封老大看见自己手下的人被打倒,顿时大怒:“他妈的,给老子打!”
随即扔掉冲锋枪,夺过别人的机枪趴在院墙的缺口上疯狂地扫射。
就在沈冲爬到距农机厂大门不远处,他身后的王白毛突然大叫一声:“哎哟!沈冲,我被打中了!”
“伤在哪里?”
“屁股上。”王白毛捂着屁股的手鲜血淋漓。原来王白毛不是低姿匍匐前进而是撅着屁股朝前爬,正好暴露出来,所以挨了一枪。
沈冲大怒,回手朝封老大那边扫出一梭子弹。
石庵村看见沈冲处境万分危急,大声吼道:“加强火力!”
这时老山包上“县总司”的人也发现这边有动静,好几挺轻、重机枪一起朝农机厂开火。石庵村命人把防守工厂后门的三挺轻机枪全部调过来与老山包对射。
沈冲和另一个队员正拼尽全力拖着王白毛艰难地向前移动。
王白毛大哭道:“沈冲,我会死吗?”
沈冲厉声喝道:“放屁!到农机厂你就有救了。你他妈再哭老子就不管你!白毛,你抓住我的脚,我带你走。”
这一招倒挺见效,王白毛马上不再哭叫。
六月的骄阳无情地烘烤着大地,溽暑蒸人。
沈冲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头上、身边弹雨横飞,身后拖着负伤的王白毛,眼看着距农机厂只有十几米远,他却已是精疲力竭。如果没有王白毛的拖累,他几步就可以窜进大门。可是王白毛不能丢下不管,他是自己的战友啊!
姜军一面不停地射击,一面不时看一眼沈冲。当他看见沈冲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时,猛然明白沈冲此时已是体力不支。
他突然扔下机枪,跳过掩体疯了一般冲进菜地,背起王白毛转身就跑。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举动惊呆了,急得沈倩大叫道:“姜军,你疯了!”
趁此机会沈冲和另一个队员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冲进农机厂,他浑身都是汗水和污泥,躺在晒得滚烫的地上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看见哥哥脱险,沈倩这才破涕为笑。
铁戈赶紧过去把沈冲拖到树荫底下。
石庵村、姜军和陈治军等人商量撤到“长江八一兵团”的事。
石庵村用食指顶了一下近视眼镜,诡秘一笑:“中午听到枪声我就知道事情不妙,地、县邮电局都被‘县总司’占领了,电话死人也打不通。古学范派人骑车到处通知,我这里是一个小孩跑来送信,其他地直单位的情况我不清楚,所以我就派人到‘八一兵团’去找张司令,他那边也打起来了,他们把苏徐打死了。”
“苏徐不是县供销社的头头吗?这可是到朝鲜打过仗的营长。”姜军说。
石庵村笑道:“营长又怎么样?能刀枪不入?张司令说等他那边打完了,马上过来接应我们。根据枪声判断,县总司这次报复的重点是‘战校’和‘红司’。因为我们农机厂紧挨着你们学校,古学范命令我们一定要把你们接应出来,不然我早就带人撤走了。”
“今天要不是农机厂的战友伸出援手,我们怕是要吃大亏了。”沈冲缓过劲来,也过来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石庵村介绍道:“刚才得到消息,农校的易少山腰部负了重伤,一颗子弹横着从腰上穿过。他狗日的命大,既没有伤着脊椎,又没有打到腰子,现在被送进医院抢救去了。”
石庵村正在介绍情况,“长江八一兵团”的张司令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赶来增援。
他热情地和大家握手,嘴里调侃道:“诸位都还活着呀?我以为你们已经到了奈何桥呢。”
石庵村笑骂了一句:“你个狗东西,到现在还开玩笑。”
张司令看见沈冲等人满身是污泥,诧异地问道:“你们都钻到哪里去了,搞得跟泥巴狗一样?”
“不瞒你说,我们是从涵洞里钻出来才突围的,要不是铁戈想出这个点子,今天就全完了。”沈冲把突围的经过大略说了一下。
张司令听了后哈哈大笑道:“记得从前郭沫若读私塾时和同学去偷桃子,他的先生曾经出过一个上联叫他对下联,对不出来就要挨打。上联是‘昨夜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郭沫若的下联脱口而出:‘他年折桂步蟾宫必定有我。’今天沈司令钻洞突围,我也出一个上联:‘今日突围钻涵洞侥幸侥幸’,谁来对下联?”
石庵村想了想说:“六月二十三号我们打了‘县总司’,今天他们回过头来又打我们,像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以后怕是难得收场。我来对下联:‘他年清盘算总账奈何奈何?’”
众人闻言,抚掌大笑:“妙对妙对。”
有分教:
大举反攻似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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