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封老大这人胆大包天,就是不信这个邪。他看穿了这个社会丑恶的政治,不是怕而是鄙视政治,从此金盆洗手不问政治。虽然他不搞政治,但他可以带着一帮人挣钱,所以他要标新立异,提出这种口号以示与众不同。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这才刚刚卸完三分之一。封老大的妈妈韩冬英送饭来了。
这是用十斤米扎扎实实做出来的米饭,量很足。菜是煎豆腐烩小白菜和青椒炒萝卜丝,满满两小盆。大家早就饿了,端起碗蹲在柳树荫下大口吃起来。
封老大告诉大家:“中午和下午就是这样的饭菜,原则是吃饱。昨天我找食品公司经理搞了一个神府……”
铁戈问:“什么是神府?”
“就是猪头,这也不知道?”封老大很奇怪。
“不知道猪头也叫神府,你们知道吗?”铁戈问大家,众人皆摇头。
“唉!你们这些干部子女呀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饭好吃粥好烫。”封老大叹了口气说:“这猪头才三毛六分钱一斤,还不要肉票,必须要有过硬的关系才能搞得到。我叫我老娘卤好了,还买了一只鸡,一百块臭干子。晚上干完活大家一起喝点小酒宵个夜,解解乏,反正我们是河里打水河里用。总归一句话,钱是赚的,水是流的,嘴巴是不能亏待的。”
“那是那是,封哥安排得太好了。”姜军很满意。
正如封老大估计的那样,十个人紧赶慢赶还是干到半夜十二点才收工。
船老大非常满意,把八十块钱力资和十块钱的奖励交给他,顺手拍了一盒大前门香烟:“封司令好厉害,两天的活硬是一天干完了,给我们节约了一天时间。说实话这十块钱的奖励算不了什么,你帮我节约的时间我赚的比这多得多。我现在拆跳板开船,下次我们再合作。”
封老大抱拳一揖道:“多谢船老大关照,一路顺风。”
在去封老大家里拿菜的路上他介绍道:“这些船老大滑头得很,他的船载重量是七十吨,他就敢装八十吨甚至更多,但他只给你七十吨的力资,多余的钱他就黑了。但是这些人怕我,知道我是内行,所以他就照直说,其实可能不止八十吨,肯定还要多一点,你看那船连干舷都没有,可见是超载了。但是江湖上夙有‘歪江湖,正道理’的说法,看穿不能捅穿,否则两边都不好做人,因此在力资的问题上我放他一马,吃点小亏算了。但是我反过头来提出要奖金的事,他也不能不答应。我们无非多出点力,两天的事一天做完,船老大可以早点返程,双方都有钱赚,皆大欢喜。”
“呵呵,这里面名堂还不少哇,我说你为什么还要讨价还价呢。”姜军笑着说。
“兄弟,江湖上的名堂多得很,牛顿那样的数学家都未必算得清楚,这也是一门学问。你以为我小气呀?这是弟兄们赚的血汗钱,我不能亏了大家,该争的一定要争。”
姜军问沈倩:“累不累?”
“怎么不累?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两条膀子酸疼肿胀。田田,你呢?”
“我就觉得两只手火烧火燎的。”何田田咬着牙说。
众人进了辛建家的院子,把扁担、箩筐、铁锹横七竖八扔了一地,拖出藤椅休息。
章子野靠在藤椅上兀自唉哟唉哟地叫唤着,不停地揉着肩膀。柳六一这个书呆子也好不到那儿去,只有季建设悠然地抽着烟,一点事也没有。
封老大安排道:“两位女同胞先洗澡,男的抽口烟歇一歇,等一下大家都洗完澡,宵夜时再算账分钱。”
辛建把家里的华生牌电扇拿出来供大家解热,又点了两盘纸蚊香驱蚊虫,铁戈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跑前跑后帮着搬桌子椅子泡茶,封老大也没闲着在厨房里忙着油炸臭干子。
洗完澡大家在葡萄架下围桌而坐,桌上放着一盘卤口条,一盘顺风,一大盆青椒炒卤猪头肉,一海碗白萝卜烧鸡块,四盘浇着红通通辣椒酱的油炸臭干子,每人面前一小盅白酒。
封老大喝了一口酒说:“大家都累了你们先吃,我把今天的账算一下。力资和奖金是九十块,这是总收入。午饭和晚饭合起来用了十二块,卤猪头和佐料算四块,臭干子三块,鸡两块,酒两块,一共花了二十三块,今天的纯收入是六十七块,每人可以分到六块七毛钱。弟兄们,这比在建筑公司做小工划得来,那里干一天才一块二,我们今天一天就搞了六块七。”
说完要给大家发钱。
姜军按住他的手说:“这钱不能平均分。”
“为什么?”封老大愕然了,众人也看着他。
姜军说出他的理由:“封大哥为了接这船货在外面肯定有一些打点,不说别的请人家抽烟总不能太差。卸货的时候我们挑的是百把斤,他每次都是两百多斤,又从船老大那里争取了十块钱的奖金,连今天的饭菜都是他出钱安排好的。不论从体力上还是精力上付出的都比我们多,按照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多劳就该多得,大家说对不对?”
所有的人都同意这个意见。
铁戈提议道:“姜军,具体怎样分你就发话,我们听你的。”
“我看这样吧,每人分六块,六九五十四,余下的十三块给封拐子,大家同意吗?”
封老大首先反对:“不行!太多了,这是剥削你们的血汗钱。”
在这种场合听到“剥削”这个词,众人先是一楞,继而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沈倩边笑边说:“封大哥,原来剥削是这样产生的呀!我看电影《白毛女》里面的黄世仁穿着绸衫拿着折扇监工,那才叫剥削。如果黄世仁也像你这样干活,做得比长工还苦,这个黄世仁也不招人恨了。”
何田田却有另一番道理:“封大哥,如果没有这个被‘剥削’的机会,也挣不到这六块钱,我们大家心甘情愿被‘剥削’。”
铁戈用非常夸张的表情说:“封大哥,剥削和被剥削之间还有这种辩证关系,那就请你以后多多‘剥削’我们吧,大家等着盼着有人来‘剥削’我们哩。”
柳六一则说:“何田田这是典型的‘剥削有功’论,批判刘少奇时就有这一条。不过话又说回来,工人在被剥削的同时也获得了一定的收入。如果你不想被剥削,你就失去获得这笔收入的机会。要是这个观点能够成立,我看刘少奇的那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辛建却有不同看法:“各位把概念搞错了,所谓剥削是资本家无偿占有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封哥大刚才把总收入、总开支和纯收入都说得清清楚楚,他在主观上要求均分,并没有获取剩余价值的意思,而且他干得比我们都辛苦,所以根本不存在剥削的问题。我看就按姜军说的办,每人六块钱,多的都给封大哥。”
姜军说:“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民主,就这样分配。”
“那就听大家的吧。”封老大有些动情,并不是因为多拿了七块钱,而是大家的一片心。
他拿起酒杯说道:“请各位弟弟妹妹们举杯,我满饮此杯借以表达我的谢意,感谢各位的抬爱,这是我们第一次成功的合作。今天大家吃了不少苦,肩膀压肿了,手磨起了血泡,脸也晒黑了。正因为有这些磨难和痛苦,你们才知道生活中充满了许多艰辛。通过大家的努力,你们第一次靠劳动和汗水换来了工钱。尽管只有区区六块钱,但是你们体验了生活,经历了艰苦的劳动过程,也尝到了收获的快乐。俗话说‘钱难赚,屎难吃,’对于你们这些干部子女来说今天的劳动比任何空洞的说教来得更具体、更扎实也更有效,也让你们知道在社会下层的人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只要大家愿意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我还会带你们赚钱。钱是什么呢?钱这个东西一句话还真说不清楚。钱可以买得来好药,却买不来健康;买得来黄金买不来幸福;买得来老婆买不来爱情;买得来礼物买不来友谊。钱这个东西既招人爱又招人恨,我总在想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钱是王八蛋,用了再去赚。还是那句话:为金钱而奋斗,不为主义奋斗。姜军你把钱发给大家。”
铁戈拿到钱问身边的季建设:“季建设,这钱你怎么用?”
季建设斩钉截铁地说:“买烟抽!我从小就没有这么多钱,这次我花自己的钱。”
沈倩悄悄地把钱塞进姜军的口袋:“烟鬼,拿去买点好烟,烟抽得太没面子。”
何田田拿着钱说:“我这六块钱啥都不买,我要把它夹在日记本里保存起来,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过艰苦的劳动换来的收入,它使我懂得生活的艰辛,这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事。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只要看到这六块钱,我就会想起今天的经历,想起在座的每一个人。”
铁戈说:“封大哥真是说得不错,‘钱难赚,屎难吃’,今天我硬是差点告了饶。看到大家都是咬着牙干,所以我也硬撑下来了,我就觉得只要跟大家在一起苦也是一种快乐,一种享受。”
辛建把自己那六块钱塞到封老大手里上的:“我今天就是为了去体验生活,很有收获。钱对于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你不要拒绝,权当是我孝敬你老妈,用这钱给她买点吃的吧。你妈这一生真是太苦了,才四十多一点,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封大哥我劝你以后多顾点家,少在外面跟人喝酒。今天我试了一下,劳动强度太大了,这几个苦力钱来得真不容易,现在我才知道你们这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艰难。”
一席话说得封老大差一点掉下眼泪:“兄弟,我知道你老爸是高干,家里有钱。你和你兄弟每个月人平六十块钱的生活费,在红州地区恐怕再没有人能比,六十块钱能养活一大家人哪!兄弟看得起我,这次我收下,但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但这种自食其力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人生在世只有人适应社会,没有社会适应人的道理。以前我总是抱怨社会不公,现在我想清楚了,其实社会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的抱怨社会也听不见,所以不如靠我的智力和体力来创造生活、改变生活。对于文化大革命我是彻底失去了信心,它改变不了我的生活状况。兄弟呀,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凭自己学到的知识,凭我吃苦耐劳的精神,凭我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凭我这几年和各种人打交道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将来一定会有很多钱,一定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二十几年后,封老大凭着他对过一种有尊严的上层人的体面生活不懈的努力,终于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成了亿万富翁,当然这是后话。
有分教:
弟兄姐妹气轩昂,结伴呼朋干一场。
此日艰辛须谨记,换得三餐慰中肠。
正是:小弟妹畅言论剥削,老大哥真诚谢辛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9。…第二十八回 当高参铁戈出谋划策
第二十八回
当高参铁戈出谋划策
做后盾辛建慷慨解囊
从那以后隔个十天半月,姜军、铁戈等人就跟封老大去打一次起坡,大家慢慢地都适应了这种劳动强度。在解决了一些人零花钱的同时,也使他们更进一步接触到了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了解到很多他们不知道的悲惨的人生。
尽管封老大辞官不做,可是县革委会并没有撤销他的职务,还把他当成革委会的常委,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但他却对这个有职无权的虚衔不屑一顾。虽然只要他去开会不但管吃管喝还记工分,可他对政治已经彻底厌倦了完全不感兴趣,倒是非常喜欢和最下层的贩夫走卒、担浆卖茶者为伍。诸如什么搬运工、泥瓦匠、餐馆的厨子、竹器社的手工劳动者打交道,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因为他从小生活就在这个圈子里,和他们有共同语言。他骂人的脏话,开玩笑的荤话,讲民间流传的既荤且俗又有趣的故事,都是跟这些人学的。他念书时曾是一个肯用功的好学生,有文革前高中生的底子,看的书既多且杂,经常也能讲一些十分高雅的逸闻趣事,所以他的话荤素皆有,雅俗共赏。就连口才极好号称“神侃的将军,撮白的大王”(注:撮白,湖北话撒谎)的姜军对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封老大这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算得上是人中之杰。
由于姜军他们要上学,封老大就经常带着铁戈和辛建到建筑公司做小工。
辛建本来不愿意去,铁戈好说歹说劝他一起去,还讲出了一番道理:“哥们,做小工一是可以赚钱,二是锻炼了身体,三又可以增长见识,学到一门技术,还不耽误看书,何乐不为呢?你看你个书呆子眼睛都看瞎了,以后怎么办?活动活动,要活就要动,这对身体有好处,我们是赚钱锻炼看书三不误。你和你弟弟一个月有一百二十块钱用,我妈是一分钱也不给我,我得自己找路子赚钱零花,赚了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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