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又押韵,可他老是这样说,久而久之未免令人生厌,副连长们更加鄙视他,王连长开始整人了。
铁戈记着爸爸学好技术干革命的话,成天往几位副连长那里跑,讨教技术问题。再加上他非常厌恶王连长的为人,平时经常嘲讽他,这就成了王连长的眼中钉。
也是无巧不成书,一天晚饭后铁戈在会议室里看大字报,都是些关于“一打三反”运动言之无物的屁话,根本没有多少人看的口诛笔伐刘少奇的东西。这些大字报全都是上端贴在铁丝上,下端任其在空中悬挂着。
铁戈边看边弹火柴玩,一不小心点着了一张大字报的一角,瞬间火苗就“呼呼”地往上窜。他忙不迭地用手拍打,然而无济于事,这张大字报还是烧了。在文革期间烧毁大字报那可是个大问题!王连长这一下可算是找到整人的好借口,马上组织全连开会批判铁戈,并派人上报厂部。
政治处李主任听说有人烧毁大字报,匆匆赶到会场。
铁戈看过多次批判会,可那是别人在台上挨斗,他当观众。这次却是革命群众靠墙坐了一圈,他成了被批斗的对象。
王连长满脸阶级斗争的肃杀之气,义愤填膺地说:“刚才就在这个会议室里,我们连发生了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铁戈放火烧了一张大字报。在毛主席、党中央带领全国人民开展‘一打三反’运动期间,铁戈竟敢明目张胆地烧毁革命群众的大字报,完全是和毛主席、党中央唱对台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充分说明了新厂也有阶级斗争,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下面请大家踊跃发言,批判铁戈的反动思想。”
话音刚落,铁戈第一个举手要求发言,这大出王连长意外:“批判会还没有开始,你发什么言?”
“你的开场锣鼓已经打过了,这说明批判会已经开始了。不就是烧了一张大字报吗?你说什么我和毛主席党中央唱对台戏,又是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我家八辈赤贫,要不是毛主席党中央的英明领导我做梦都当不上工人,感恩都来不及,哪来和毛主席党中央唱对台戏的道理?今天是星期六本来没有政治学习,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就因为我烧了一张大字报,连累大家放弃休息来开我的批判会。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对不住大家,仅仅就此而言,我认为我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死了喂狗,狗嫌我臭。”
列位看官,这铁戈把文革期间惯用的语言放在自己头上,是故意用一种叫扩谬法的修辞方式“自我批判”。他只说因为耽误了大家的休息,所以有罪,且有罪到了罪该万死的程度。但仅仅因为这件事而罪该万死显然说不过去。这就把一个很小的谬误加以扩大,使之在逻辑上站不住脚,让众人明显觉得王连长是小题大做。
接着铁戈话锋一转,祭出毛泽东的最高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犯了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我们实行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这就很明显的告诉我们,一要允许人改正错误,二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不知道王连长能不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的不是王连长而是李主任。
“怎么改?”王连长问道。
铁戈说:“这张大字报是陈达写的,底稿应该还在大批判组。我想把这张被烧了的大字报凭记忆写出来,然后请你们拿底稿对照,如果错了一个字或者一个标点符号,你王连长再批判我也不迟。”
这个提议得到几位副连长的积极支持,其余的青工也鼓噪起来,不为别的都想看看铁戈的记忆力到底怎样。
李主任到底是老干部,政策水平不是王连长之辈能比的,他想了想说:“如果铁戈能把这张大字报大意写出来,我看这个会就不用开了。”
李主任也想看看铁戈到底有何能耐,大家都不相信他能把那张大字报的内容复原,所以李主任特意强调“大意”二字。
铁戈从容地摊开白纸,手拿毛笔,凭记忆默写着,不到一刻钟一张大字报就写了出来,李主任拿着底稿逐一核对,不禁大吃一惊,竟然一字不差,甚至就连标点符号都没错,人群里发出一片“啧啧”的惊叹声。
李主任宅心仁厚,这时发话了:“王连长你也看到了,他写的和底稿上的一模一样,这个批判会我看就算了。他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失手烧了一张大字报,哪里谈得上跟毛主席党中央唱对台戏?这种无限上纲的做法要不得。”
王连长此时只能唯唯诺诺,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怕比他大的官,人家放屁他都说是香的。
“铁戈啊,这件事你还能补救,你没想到隔壁就是木模车间,你再看看这里,”李主任指着头上的房顶说:“这都是五八年修大坝时的工棚,它上面的桁条、屋架都是杉树做的,这要是烧着了,那个娄子就大了。记住,以后不准玩火!”
三十多年后,铁戈去拜访李主任,他已从一个县团级局长的位子上离休多年。
谈起补写大字报的事他还记忆犹新:“真不简单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还有过目不忘的人。已前听老人说或者是在书上看到有这种人,还以为是吹牛,没想到还真亲眼看到了,厉害呀!”当然这是后话。
散了会,徐怀青把铁戈拉到外面骂道:“你硬是个苕,怎么在那里也敢玩火?你要是把木模车间烧着了,那就在劫难逃!”
铁戈轻松一笑,不以为然地说:“老子是在劫不在数。”
这是铁戈进厂不到一个月所遇到的批判会,由于有惊无险,他并没有把临行前妈妈说的“做人难”的话放在心里。他对社会的险恶和丑陋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感性认识,还是以小学生般的诚实和善良,轻信这个疯狂年代的所有谎言与邪恶。
他的独立生活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
有分教:
少年懵懂只贪玩,不信人间行路难。
教训虽小应记取,心宽嘴稳身安然。
正是:浑浑噩噩不信人间行路难,懵懵懂懂开始独立新生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35。…第三十四回 建新厂基建工地放大炮
第三十四回
建新厂基建工地放大炮
抒豪情国庆专刊献小词
白菂河设备厂不可能永远都在茅草棚里生产,厂里决定新厂房建在月山脚下,要在这里兴建厂房必须炸掉几个小山头,劈出一块平场子。
月山脚下红旗劲舞东风,人喊马嘶车忙,在这亘古不变的土地上开山放炮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除了老师傅在搞生产外,各连都抽调大批青工参加基建,铁戈和徐怀青这样的壮劳力都被派到工地去拉板车运土。
这种土是已经风化了的花岗岩形成的,他们把土拉到一条大沟里倒掉,把它填成一个平场子,用来增加新厂区的面积。那时候讲的就是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反正就是要战天斗地,土法上马。
搞基建也是一种革命工作,所以铁戈干活特别卖力,他和徐怀青、暴林被分去拉土,别人装上半车就走,他偏要每一车都装得满满的才走。别人是拉着板车走,他是拉着板车跑,这样就可以多拉几车土。他不图别的,也不图表扬,就是认定革命青年应该为建设祖国多做贡献,这个道理很浅显,不用任何人说也应该这样做。
暴林教他偷懒:“慢点干,你干得再多也就十八块钱一个月,没人给你涨工资,你这样没命地干是不是图表扬啊?”
气得铁戈把暴林大骂一顿:“放你妈的狗屁!表扬算个什么,干革命哪能偷懒?你老爸也是南下干部,想当年我们的老爸都是枪林弹雨提着脑袋打出来的,我们现在了不起就是多出点力,比当年那些老革命流血牺牲强得多,我就不明白怎么老暴家怎么生了你这样的东西?你他妈不干拉倒,给老子滚一边去!”
直骂得暴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暴林打不过铁戈,只好忍气吞声。
光有厂房还不行,还必须搞点绿化,美化一下环境。于是半个月后厂部又派铸造连的铁戈、徐怀青、范火木、暴林和杨乐到水库管理处的山上挖楠竹种在松软的填土层上面。然后又在上面拦腰挖出一道道沟,插上迎春花的枝条,这样做既可以固定土壤,又可以使它将来变成一个高达二三十米的碧绿的迎春花瀑布。
从厂里出发到管理处的山上挖楠竹一个来回有两公里,而且还要爬山越岭,运回厂里以后必须马上挖坑栽上,浇水这样的轻松活是女工的事,铁戈他们接着又要拉下一趟,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这样每天都要跑六个来回。可怜铁戈因为把第一个月十八块钱的工资给爸爸妈妈买了些东西,到白菂河时身上大约只剩十块钱了,又要吃饭又要抽烟肯定不够用,可他就是不张嘴向别人借钱,那是很丢脸的事,所以只能硬扛。铁戈很喜欢游泳,刚到白菂河时每天晚饭后他都要和徐怀青到水库游上一个多钟头,自从开始搞基建以后他再也没去游过。他每天早餐、中餐、晚餐分别买二两稀饭一个腌菜,吃完晚饭后再买二两稀饭一个腌菜留着睡觉前吃,这样就不至于半夜饿醒了。每天只喝八两稀饭远远不能满足生理需要,常常是饿得头昏眼花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冒虚汗,但他却仍然和大家一起坚持着超强度的重体力劳动。那一年他刚满十六岁正处在发育阶段,本来长得就瘦,如今更像一根竹竿了,这是他一生在钱的问题上最艰难的时期,后来每当说起这事他都感叹不已。
厂里本着“节约闹革命”的原则,把爆破后的花岗岩全部用来砌成墙体,这样一能就地取材省下购买红砖的费用,又能节约大量的运输成本,新厂房很快就有了雏形。
到了九月中旬,一块一平方华里平平展展的新厂区就展现在人们眼前,眼看十一国庆节就要到了,厂里和各连都要出国庆专刊,好的稿件还要送到厂里去。
铁戈面对热火朝天的基建工地,不禁豪情满怀(那时候特别容易产生这种“豪情”),写下一首小词:
寄调《忆江南》
白菂河,
山多水亦多。
备战备荒为人民,
兴建厂房心怀阔,
我爱白菂河。
连里认为这首小词写得不错,把稿子送到厂里。
列位看官,这是铁戈自打娘肚子出来以后写的第一首词,平心而论除了格式和字数没错以外,词中都是政治口号,而且不合词牌格律。但他只知道要把对毛主席党中央虔诚的爱表达出来,这是他发自肺腑的感情,一定要一吐为快。
厂政治处李主任认为这首小词表达了真实感情,很快圈定:“可用。”于是便堂而皇之地上了厂部的国庆专刊。李主任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他,这使他自我感觉十分良好,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观尽长安花”的味道。
当然他也没有飘飘然到连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知道,他明白就凭自己肚子里小学“本科”那点墨水,很难胜任以后的工作。党和毛主席都看着我们这一代人,不努力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将来怎么担负起毛主席对我们的嘱托?这更加激发了他看书学习的积极性,这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青年人朴实的感情。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旺盛的精力多得释放不完,总不能成天除了上班,晚上就是政治学习。文革期间的文化生活实在是太单调,设备厂又建在三县交界的大山深处的小镇上,铁戈形容它太小时常常说:“老子一泡尿还没屙完,就在镇上走了个来回。”
说它小,还真是小得可怜。全镇只有两横一竖两条街,犹如一个“工”字,而那一竖还是白菂河的月弓桥。镇上除了有一个副食品商店,一个百货商店,一个小旅馆,一个照相馆,一个小餐馆,一家医院、一个邮电所和一个小车站以外什么也没有。而且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物资匮乏。
每个月大约能看到一两场电影,无非是“三战”(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和八个样板戏来回倒腾。厂里的青工普遍蔓延着思家情绪,甚至发生了一个名叫徐志刚的十二岁的童工私自逃回山东老家的事(此人的父亲也是南下干部)。
气得厂党委林书记在全厂大会上连连叹气道:“我这哪里是党委书记,我硬是成了幼儿园的园长。”
为此厂里决定广泛开展各项文体活动,以解决职工单调的文化生活,从而稳定人心。
厂里当时有铸造、电机、工模、水机、金工、微型、机修、厂部等八个单位参加篮球比赛。
铁戈此时已经长到一米八八,铸造连当然选中了他。可是他除了小学六年级体育课时摸过一次篮球外,对这玩艺儿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铸造连第一场比赛是与电机连对阵,恰巧对方也有人身高一米八六,也不会打球,于是两人站在球场中央如同两根电线杆似的看着其他队员满场飞,自己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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