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封老大问道:“铁戈你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要谈打篮球那没话说,你还会唱歌?别把辛建的房子吼塌了。”

郎超雄却说:“老封,你听听就知道了。”

铁戈也不推辞,只是说:“没有乐器,只能清唱,那样效果就差多了。”

辛建突然说:“等等。”一头钻进他父母的卧室,拎出一架手风琴。

左子海兴奋地说:“我来伴奏。嗨,你们家怎么会有这玩艺?”

“我妈解放前在上武汉大学时就是系里的手风琴演奏员,文革以后就不敢拉琴了。”

左子海熟练地试了试指法。

这一下轮到铁戈奇怪了:“伙计,你会拉手风琴?”

那时他和左子海交往不多,所以不太熟悉。

柳六一介绍道:“他在附小当代课老师,教的就是音乐和图画,这才是他的本色。”

左子海谦虚的说:“自学过几天拉得不好,听他们说你的俄罗斯民歌唱得好。唱俄罗斯民歌一定要用手风琴和曼陀林伴奏,那才是绝配。唱什么歌?”

除了封老大和石庵村以外,所有的人都喊道:“《三套车》。”凡是听过铁戈唱过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保留节目。

手风琴拉完过门,铁戈亮开喉咙唱了起来。

一时间那风雪弥漫中的马车仿佛驶过伏尔加河茫茫冰原来到众人面前,铁戈已不是铁戈,好像他就是那个俄罗斯荒原上贫困潦倒的马车夫,面对着俄罗斯的母亲河诉说着心中无尽的愁苦和悲伤。他深沉浑厚的男中音把这首极负盛名的歌曲演绎得无比苍凉悲怆,再加上左子海娴熟的演技,两人第一次配合就非常默契。大家听得如醉如痴,静静地品味着,欣赏着。

一曲终了封老大动情地说:“兄弟,《三套车》我听很多人唱过,跟你比起来那些人简直就是糟蹋这首歌,你唱出了它真正的内涵,太感人了!”

石庵村赞叹道:“郎超雄说你的歌唱得好,开始我还不相信,果然不错,郎超雄一般从不轻易夸别人的。”

辛建提议道:“铁戈,再唱一首《小路》。”

铁戈指着何田田说:“这是她的专利,她是我们厂唯一的三栖明星,篮球队员、舞蹈演员外加独唱演员。”

众人鼓掌,要何田田唱一个。

何田田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女孩,走到众人面前落落大方的唱起《小路》。这首歌她处理得很细腻,把一个苏联卫国战争中的女卫生员,跟随爱人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与共的感人场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歌声刚落,掌声爆响。

郎超雄赞叹道:“人人都说周璇是金嗓子,我看何田田也是金嗓子,真是‘今日闻君歌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才女呀!可惜这副好嗓子去当车工,糟蹋人才。”封老大感叹地说。

章子野却说:“说这些没用,还是听他们两人唱歌。”

左子海提议:“来一个男女声二重唱怎么样?”

“那就唱《祖国一片新面貌》。”辛建说。

“打住!”封老大高声叫道:“这歌听得人耳膜都变厚了!还一片新面貌呢,坟头上烧报纸——哄鬼!你信报纸吹牛?如今连肚子都填不饱,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供应,哪来的新面貌?要说新面貌,那些花花绿绿的供应票倒是一片新面貌。听说有的大城市连掏大粪都要粪票,这才是旷古未有的新面貌!”

众人绝倒,訇然大笑。

柳六一推荐道:“来一首《芦笙恋歌》怎么样?”

“好啊!”大家一致赞同。

待他两人唱完后,铁戈开始反攻:“伙计们,总不能光是我们出节目吧?你们也该有人粉墨登场了。”

郎超雄又提议道:“让左子海来一个诗朗诵好不好?”

左子海放下手风琴说:“那我就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致大海》。”

这是左子海非常喜欢的一首诗,以至于他把自己的名字左和平改成左子海,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浪漫中不乏书生气。这一年他才十六岁,和当时很多年轻人一样深受苏俄文学的影响,十分崇拜普希金、托尔斯泰、果戈理、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而且他的记忆力超群,能背诵很多中外经典的名篇佳作。

他站起身走到房子中间,扯了扯衣角,扶了一下眼镜,目光掠过众人头顶,仿佛眺望着极远的地方,脸上凝固着与他十六岁年龄极不相称的庄重: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最后一次了,在我眼前

你的蓝色的浪头翻滚起伏,

你的骄傲的美闪烁壮观。“

许多年以后,铁戈还常常回忆起左子海那抑扬顿挫充满激情的朗诵和他消瘦单薄的书生模样,后来他曾经问过左子海:“为什么普希金有那么多的名诗,你偏偏喜欢《致大海》这首诗。”

得到的回答令他十分震惊:“现在整个中国时时让我感到一种文化被窒息的腐臭包围着,一种专制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国家,学习和继承人类优秀文化遗产成了一种罪恶的奢侈。人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吸收这些遗产,看书变成一种犯罪!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禁止自己的国民接受历史文化遗产?我想哪怕是纳粹德国都不可能像这样做,希特勒还把德国人写的书留下来了,烧掉的只是非德国人的著作。为什么我们国家这样害怕老百姓接受中外历史文明?眼前的这一切都让我受不了,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生活在这个国家?!”

左子海继续深情地朗诵道:

“仿佛友人的忧郁的絮语,

仿佛他别离一刻的招呼,

最后一次了,

我听着你的喧声呼唤,

你的沉郁的吐诉。“

普希金想从敖德萨偷渡出海逃避流放,寻找自由。左子海也想逃避这禁锢压抑的现实,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自由元素。哦!一个早熟的少年……

“我全心渴望的国度呀,大海!

多么常常的,在你的岸上

我静静地,迷惘地徘徊,

苦思着我那珍爱的愿望。

……“

是啊,“邪恶之极,就是邪恶者之终。”多年以后铁戈读到的《古兰经》上这样说。事实正是这样,邪恶者最终必将受到历史的审判。

有分教:

轻歌慢曲玉堂春,笑语喧阗暖意曛。

何事爱河终不渡?红绳难缚意中人。

正是:花开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41。…第四十回 何田田巧嘴评菜系

第四十回

何田田巧嘴评菜系

封延龄放言论政治

书接上回。

话说辛建的父母带着弟弟辛强回荆州江陵老家过年去了,临走时给他买了一大堆年货。今天来了这么多平时见不到的朋友,他照例又要好好招待一番。好在有何田田在厨房忙活,大家都在客厅里神侃,铁戈则被派去打下手。

六点钟准时开饭,众人围桌而坐,封老大端起酒杯正要剪彩(湖北话:某项活动之前领导讲话谓之剪彩),被章子野拦住:“按规矩由年纪最大的人剪彩,这里谁最大?”

辛建说:“石庵村最大。”

石庵村本是读书人,不善于在这种场合讲开场白之类的话,便来了个一推六二五说:“我授权由封司令剪彩。”

封老大一听此言,马上神气五扬地站起来说道:“我老封在上万人的大会上讲话也不是一两次,就这小小的朋友聚会剪个彩真是小意思。各位请举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该涨工资的涨工资,该找老婆的找个好老婆,也祝何田田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干杯。”

大家听了封老大这话都笑了起来。

柳六一说:“剪彩应该是件很庄重严肃的事,哪有你这种调侃式的开场白?”

郎超雄却说:“又不是开会,何必搞得那样正规。老封今天讲的都是祝福的话,吉利,有什么不好?”

“听听,郎老师都说我讲得好,你们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讲话也要分场合。我要是到猪圈看到一群猪正在抢食吃,我也祝它们涨工资、讨老婆,我不是有病吗我?”

大伙为之绝倒哄堂大笑。

封老大又说:“今天就我们这几个朋友聚餐,随意点才显得亲切,你们几个书呆子,够学!闲话少说,大家都来尝尝何田田的手艺看看怎么样。”

说完率先夹了一筷子红菜苔炒腊肉慢慢地品尝着,然后点点头说道:“嗯,手艺不错,既不生也不烂,吃起来脆生生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而且还保持了红菜苔鲜亮的紫绿色。何田田,这菜是湖北特有的地方菜,你这个北方丫头怎么也会做?有什么秘诀?”

何田田笑着说:“封大哥过奖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秘诀,主要是把油烧热,大火爆炒,在快要出锅之前撒点花花盐,再翻炒几下迅速出锅就行了。关键是放盐的时间不能太早,这样才能保持红菜苔的原色。记得我爷爷在哈尔滨每到过年时总要念叨湖北的红菜苔炒腊肉怎么好吃,所以我爷爷做这道菜时我就特意在一边看,慢慢就学会了。”

“原来是这样做的呀,我们放盐太早了,所以既不好吃又不好看。”众人闻言叹道。

“生活嘛就是要享受这个过程,要活得有滋有味。一个人从娘肚子爬出来再到火葬场,就是一个过程。如果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岁,十岁算一站路,那我已经向火葬场走了两站半路了。人生下来谁也不想过苦行僧清教徒式的日子,所以人的每一天都应该活得精彩有味。我最痛恨一句口号叫做什么生活上要像低标准看齐,工作上要像高标准看齐,简直就是他妈的胡说八道放狗屁!凭什么那些大官成天国宴吃着,茅台喝着,中华抽着,倒要我们这些老百姓过得越苦越好?老子偏不信这个邪!我现在也是脚鱼吃着,汉汾喝着,永光抽着。生活应该是一种享受,不应该是一种煎熬。”封老大又是议论丛生,说完夹了一块腊肉放进嘴里。

何田田表示赞成:“封大哥这话有道理。小时候爷爷常带我们全家到大兴安岭打猎,他的一些老战友都去。我和哥哥在森林里摘草莓采蘑菇,等爷爷打了飞龙鸟就用蘑菇炖汤吃,那叫一个鲜哪!所以我爷爷常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最好吃,所谓龙肉就是指一种飞龙鸟。”

“我爸也常说这话。”铁戈好像在证明。

“驴肉也能吃?我们这里不吃驴肉。”郎超雄说:“听说驴肉很粗。”

“瞎说!北方人都吃驴肉,五香酱驴肉可好吃了。你们湖北人哪有这种口福?还就爱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说什么夏天不能吃狗肉、羊肉、牛肉,不能吃火锅。那贵州人为什么一年四季都吃狗肉?重庆人为什么一年到头都吃火锅?”

“什么是火锅?”柳六一问道。

“我的天!你连火锅都不知道?”何田田颇为惊讶。

其余的人都没见过火锅,只有郎超雄吃过火锅,他说:“我吃过火锅涮羊肉,那是大串连时在北京东来顺吃的。我们家过年也吃火锅,解放前红州的有钱人都有火锅。”

铁戈颇为得意地笑道:“我六八年春节在姜军家吃过火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在蜂窝煤炉子上放一口大铁锅,然后把杂七杂八的菜放进去一锅烩,这就是火锅。”

何田田一听当时就乐弯了腰:“快别丢人现眼了,那不是火锅,那叫炖菜,我们东北的清乱炖就是这样的。”

辛建说:“我家也有钱,可从来都没吃过火锅,连火锅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悲哀呀!解放都二十三年了,连火锅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这革的是啥命哪?”何田田叹道。

铁戈无奈地说:“田田,现如今老百姓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谈什么火锅?”

封老大问:“你们东北有什么名菜?”

“东北菜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满汉全席,但满汉全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般人见不到也吃不着,所以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东北菜不是烀就是炖,最有名的是小鸡炖黄蘑,猪肉炖粉条,这就是有名的八大炖。有一种菜叫清乱炖,不管什么菜都放在一起炖,再加一个猪肉罐头,也挺好吃的。我们东北用卤水点豆腐,有一种菜就叫水豆腐,浇上打好的卤,不说你们没见过,就算看见了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吃。还有一个菜我叫它天下第一鲜,想起来我就流口水。”

“快说说那叫什么菜?”封老大对吃的很感兴趣,连忙问道。

何田田介绍道:“有一次我爷爷的老战友请他到本溪去玩,爷爷把我也带去了。那位老战友从街上买回一种危料海眯∈ヒ荒ィ旁谏床忌瞎耍缓笤谒镆恢螅统闪宋|蛄豆腐,那才叫鲜。”

封老大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危炼垢穑芎玫侥抢锶ィ俊?br />
何田田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你没吃过你知道个啥?你们湖北有什么名菜?”

封老大说:“湖北名菜多的是,比如清蒸武昌鱼,莲藕炖排骨,菜苔炒腊肉……”

“你拉倒吧!”何田田叫道:“清蒸武昌鱼都是刺,有啥好吃的?不就是因为毛主席写了‘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