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列位看官,吃忆苦饭在文革期间是常有的事,厂里大部分人都吃过忆苦饭。但铁戈却没有这个“福分”,因为他既不是在校学生,也不是单位工作人员,没人管他,所以他一次忆苦饭也没吃过,当然不知道忆苦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忆苦饭是糠和烂菜叶做的,一点油花也没有,盐倒是下得挺重,估计是把盐业公司经理给杀了,抢了一批不要钱的盐卯足了劲往里放。
各连排好队依次到窗口领取自己的那一份忆苦饭。铁戈今天带的吃饭的家伙依旧是那个小铝盬子,铸造连的许多人都是用它打饭吃。这一下可苦了铁戈,炊事员毫不吝惜地给他来了一大勺,几乎堆了起来。
铁戈端着盬子走到铸造连那一帮人里蹲在地上苦着脸默默地吃着。
暴林、范火木平时都是大肚子,吃饭也是用铝盬子打饭,这一下大哥不说二哥,全都平等。
暴林也没有上过初中,所以也没有吃过忆苦饭,他偷偷骂道:“日他老娘,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硬是猪食。”
铁戈接口说道:“怎么能说是猪食呢?你们看台上那些老同志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的,这应该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嘛。”
徐怀青在一边劝道:“都到碗里来了,说那些气话冇得用,早点吃完早点走人。”
范火木是大山里来的人,同样没有吃过忆苦饭,虽说他平时饭量很大,可这种喂猪的东西平生还是第一次吃,也禁不住骂了起来:“狗日的,你们看这一大屋子都是猪,吃得呼里呼噜的。”
暴林却说:“我真可怜厂里养的猪,估计今天晚上被我们这么一吃,它们可都要饿肚子了,等一会我们吃完了到猪圈去看看,代表全厂干部职工给它们赔礼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和它们抢食吃了。”
“就是嘛,我们是人怎么能跟猪们一般见识呢?还好意思吃它们的口粮。哎,猪的口粮有没有定量?”铁戈问道。
“鬼晓得,这要问杨乐,他老娘是商业部门的。”徐怀青说。
杨乐说:“这是粮食部门管的,我老娘哪里晓得?哎哟,这猪食要是吃多了老子明天是不是要屙猪屎?”
范火木一听吓了一跳,说:“完了!我有痔疮,那不又要搞得老子屙血?”
暴林坏笑道:“伙计,屙血那是轻的,这回要屙得你脱肛!”
范火木用罗畈县的土话骂道:“你个牛日的总是巴不得天下大乱,不行,我要把这猪食倒掉。”
徐怀青赶紧拦住他说:“莫你姆妈瞎搞,王连长正盯着我们这边,让他抓住了又是一顿批斗会。”
杨乐也说:“要说苦饿饭最苦,听说三年自然灾害时老百姓连这都吃不上,要真是忆苦干脆清饿一顿还好些,搞这些猪食怎么吃?”
正说着,何田田走了过来,蹲在铁戈身边问道:“怎么样,吃得消吗?”
铁戈却假装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女人那娇贵的肠子都能装这种糙物,何况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一边用筷子在盬子里面搅,突然发现一大坨东西,他得意地一笑道:“苍天有眼,哈哈,这肯定是一个包菜芯。如果都是这个东西,这一盬子猪食我绝对能吃完。”
说着咔哧一口咬下一半,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没嚼两下就觉得不对劲,再一看筷子上的东西,我的天,那是一只硕大的虫蛹。它是四季青树上的一种大肉虫蛹,绿油油的,一只足有两三寸长,夏天时厂里的四季青树上这种东西多的是,鬼知道它是怎么混进糠里来了。铁戈只觉得一阵恶心,却又不敢吐出来。
何田田和众人谁也不敢劝他吐掉,吐忆苦饭那可是政治问题,于是铁戈苦着脸一使劲生生把那半个虫蛹吞了下去,直憋得满脸通红。
何田田劝道:“你去跟李书记说一声,就说这是虫蛹,不能吃。”
铁戈骂道:“我死也不求那狗日的李麻子,他是个什么东西?!这忆苦饭就是他的馊主意。我操他妈,红州有句老话叫做闭着眼睛吃毛虫,这回真叫我遇上了。妈的,只怪我点子低。嗨,反正毛虫也是肉,不吃白不吃。”
铁戈一面看着筷子上的那半个虫蛹,茬口处的肉黄不黄白不白的,一闭眼又扔进嘴里快速嚼了几下,再使劲咽了下去,禁不住肚子里的东西涌了上来,可又不能呕吐,只能往回硬憋,直憋得眼泪都出来了。何田田看了痛心不已,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默不作声。
徐怀青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连忆苦饭都不知道吃了。
铁戈缓过劲来骂道:“看什么看?灶王爷吃蚂蚱——大小也是个荤腥。这是最好的蛋白质!平时想吃都吃不到,也就老铁我有这个口福。”
惹得大伙再也忍不住,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王连长听见笑声立马走过来吼道:“吃忆苦饭有什么好笑的?全厂哪有像你们这样的?”
暴林忍住笑说:“铁戈刚才吃了一个大虫蛹,还说是最好的蛋白质。”
“真的呀?”王连长问。
铁戈故意比划道:“那还有假?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两寸多长,味道嘛还不错。”
王连长一听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一个劲地往上涌,使劲憋了半天终于没憋住,吃进去的忆苦饭“哇”的一下全吐出来了,这一下惹得众人更是肆无忌惮地狂笑。
好不容易吃完忆苦饭,李麻子再次走到麦克风前宣布道:“各连把人带回去讨论,一定要深挖资产阶级思想。”
人们如同得了大赦令一般一哄而散。
铁戈一马当先跑到厕所里大吐特吐起来,徐怀青、暴林、范火木和杨乐也跑进厕所,跟着吐起来。暴林最绝,到吐不出来时把一根手指伸进嗓子眼里一抠,又哇哇地吐。众人直吐了个昏天黑地乾坤倒转,方才回到连里的木模车间开会。
晚上开会王连长又是一通大嚼特嚼,说什么三年自然灾害时连这种饭都吃不上,饿死了几千万人,你们这些小青工把白馒头乱扔,这就是吃忆苦饭的原因。直到晚上九点多会才开完。
散了会大家都骂王连长不是个东西,车轱辘话又说了几个来回。
铁戈刚刚回到自己的小屋,何田田就来了,一进门就问:“好点了吗?”
“还好,我们几个一回来全都冲进厕所吐了个一干二净,那速度肯定能创世界百米短跑记录,就像后面有鬼在撵似的。”
何田田温柔地说道:“饿了吧?咱们还有些年货,去把徐怀青他们都叫来,我做点吃的让大家宵个夜,你们这帮大肚汉吐完了晚上能不饿?”
铁戈把徐怀青等人叫来:“伙计们,街上的餐馆关了门,又没有夜餐,何田田说给大家做点吃的,免得成了饿死鬼。”众人一阵欢呼。
何田田问道:“杨乐呢?”
铁戈笑道:“你为他耽什么心?他家是镇上的,这小子早回家吃饭去了。”
何田田笑道:“我怎么忘了他是本地人。”
不一会何田田下了一小锅腊肉面条,说:“没有大锅,只能慢慢来,一锅一锅下,今天管饱,不够再下。”
暴林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啊!我好像很久以前才吃过人饭。”说着夹起一大块腊肉塞进嘴里,摇头晃脑地大快朵颐。
何田田则忙着给众人盛面条。
铁戈笑着告诉何田田:“刚才吃忆苦饭时杨乐还说明天他要拉猪屎,现在好了他赶回去补一顿人饭,明天拉的绝对是人屎。”
范火木一本正经地说:“吃那一大盬子糠,不屙猪屎那是鬼变的。哎呦喂,我又要作涌。”
铁戈笑道:“你要是还想吐趁早到外边去,别搞得我们没有食欲。”
徐怀青问道:“铁戈,你吃的那个大虫蛹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好形容,就是觉得恶心。”
何田田笑道:“那玩意儿有点像东北的大茧蛹。”
铁戈问道:“啥叫大茧蛹?”
“就是一种柞蚕的蛹,那蛹有人的大拇指那么大,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丰富,东北人都爱吃。”
铁戈问:“你吃过吗?”
“吃过,味道不错。把里面的肉吃了,然后把皮吐掉。”
“我还敢吐皮?斗不死我!”铁戈恨恨地说。
暴林笑道:“所以你硬是强吞了下去,我看你当时噎得翻白眼。”
“岂止是翻白眼,噎得我浑身冒冷汗。我操他妈个李麻子,吃忆苦饭也就是个意思。他可倒好,叫食堂正儿八经煮了几大桶猪食给我们吃,老子还吃出了大虫蛹,真他妈恶心死了。”
何田田也说:“我们学校吃忆苦饭是老师领着我们到农村挖荠菜和蒲公英,然后和饭放在一块吃,哪像这厂里整猪食给人吃。中国的形式主义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让人活吗?”
铁戈又说道:“三年自然灾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王连长在那儿一个劲地昏嚼,真比吃那个虫蛹还闹心。”
范火木解释道:“三年自然灾害时我十一岁多,那时都是吃食堂,家里不准起火。记得那是六零年底有一天到食堂打回稀饭,那可真是稀饭。一吹九个浪,一嘬九条沟,一筷子插到底,脱裤子捞不到一粒米。我们队里食堂炊事员的一个亲戚猛灌了一小脸盆稀饭,实在是涨得受不了,跑到厕所去吐。他一边吐一边还用双手接着,等手上的水滗干了,剩下一点米饭他又放进嘴里吃。”
何田田叫道:“哎呀,说得太恶心了,真有这事吗?”
范火木鼻子一哼:“你们干部子弟哪吃过这种苦?只有我们农村人命贱,该死!”
“哎,范火木,怎么说着说着就上火了?好像是我们干部子弟让你们吃那么大苦似的。”暴林不满了。
铁戈阻拦道:“暴林让他说,我们也该知道三年自然灾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勾起了铁戈的回忆。
铁戈是六零年上小学的,正好是三年大饥荒。他是全托生(直到六四年才改为半托生),吃住都在学校,因为那里伙食好,每天吃的都是鱼、肉、鸡、蛋,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地委下令调拨的,他和所有的同学都不知道全国饿死了几千万人。
他记得六零年十月的一天吃晚饭,那天没有鱼肉鸡蛋,也没有白米饭,只有玉米面熬的糊糊,这是他第一次吃玉米面糊糊,粗糙得很只觉得拉嗓子,真的难以下咽。这时他听到有人在低声抽泣,循声望去原来是地委书记敬轶的儿子敬铭在哭。他一带头哭所有就餐的学生无论是男是女统统大放悲声,直哭得昏天黑地,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
校长和书记闻讯赶来,问明原因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对大家说:“同学们,请你们看看我们教职员工吃的是什么东西?是荞麦面和树皮做的饼子,就是这样的东西我们都吃不饱!你们成天吃的是鸡鸭鱼肉蛋,今天因为调拨的东西没有及时运来,到让你们吃一次玉米面糊糊你们就嚎啕大哭,像什么话?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你们的父亲过去打仗时吃的是什么东西?就是这样的玉米面糊糊在我们看来都是山珍海味!”
敬铭可不理这一套,不屈不挠地继续哭天抹泪,另外几位专员的千金和县人委领导的少爷小姐们也跟着大哭特哭,校长只好打电话上报地区文教局局长程云才。
程局长马上给敬轶书记打电话,敬轶接到电话把地区粮食局长和商业局长叫去狠狠训了一通,严令他们马上调物资送到附小,晚饭必须重做。
直到一九九八年铁戈看了康建写的《辉煌的幻灭——人民公社警示录》时,才知道他们吃得那么好其实都是政府从农民手中强征来的,是以牺牲了几千万农民的生命为代价养活了他们这些干部子弟和城市居民。
范火木叹了口气说:“我听大人说城里的人把我们农村的粮食都征完了,老百姓敢怒不敢言。那时候饿得伤心,所有人都饿肿了,身上肿得发亮,头肿得像笆斗一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农村流行这样一句顺口溜:‘三肿三消,四肿翻翘。’”
何田田不懂南方土话问道:“啥意思?”
范火木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吧?人要是饿过了头就会浮肿。肿一次消一次,再肿再消,一个人第四次浮肿必死无疑,翻翘就是死了。当时饿死的人到处都是,我们大队有好几家全都饿死了,成了绝户。公社叫各大队把人都埋了,怕上面来人检查,影响不好。大队干部又下到小队,家家户户检查有没有没埋的死人。那时候所有人都饿得歪歪倒倒,哪还有力气埋死人 ?http://87book。com只好把死人丢到山沟里,结果都被豺狗和野猪吃了。我父亲去世早,老娘守寡把我们兄弟五个拉扯大,我大哥二哥一商量,决不能让老娘饿死。于是带我三哥四哥和我到处掏鸟蛋,挖野菜,捉蛇捉老鼠,有点东西自己都舍不得吃,让我三哥送回家给老娘先吃。我们一家五兄弟在山里混了一年多,总算活了过来。上次杨乐带我们上山挖冬笋,我们在山里也挖笋子吃。所有人都去挖,结果竹子成片成片地死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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