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文重气得直发抖,在红州谁敢骂公安处长?他指着铁戈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算你狠,这事还没完,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一面吩咐李麻子:“先把他的学习班解散,让他停止绝食,以后再收拾他!”
半个小时后副厂长苟复礼(此时他也如愿以偿提为副厂长并且进了党委班子)和童国兵来到学习班,苟复礼告诉他:“学习班从现在起解散,你明天还是到五七农场上班。”
铁戈却说:“明天就上班?我饿了四天还要恢复一下,想让我明天就上班说得轻巧,你也绝食四天看看?不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等老铁我养好了身体以后才能干活,别的一切免谈。”
铁戈明白自己目前虽然赢了一局,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他无力的躺在床上,肚子早已不再咕咕叫,他这才知道人要是饿的时间太长了,连胃也无力饥肠雷鸣。他觉得现在真的应该弄点吃的,但是镇上唯一一家餐馆早已关了门,食堂的夜餐要等到半夜才卖,况且他又没有夜餐票,食堂不会卖夜餐给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竺彬,于是他扶着墙,慢慢朝竺彬家走去。
竺彬看到铁戈来了,先是一惊,然后问道:“铁戈,有事吗?”
铁戈说:“老竺,有吃的吗?我绝食四天饿得快不行了。”话没说完整个人訇然瘫坐在地上。
竺彬赶紧扶他起来,一步步挪到床边坐下说:“我这里有面条,你想吃多少我负责供应。”
“一斤。”
竺彬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能把整个地球都吃进去,可是你饿了四天,一下子吃得太多你的胃受不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下半斤面,等到十二点钟我再下半斤面,分两次吃怎么样?”
“行,你快点,我都饿得发飘了,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心里慌得要命。”
竺斌边点上煤油炉子边说:“这是低血糖症状,吃了东西就会缓解,不要着急,先喝点糖水马上就好。”
吃了面,铁戈有了点精神,拿出烟抽了起来:“记得小时候我爸爸给我们忆苦思甜时说,日本人占领东北那会儿没有东西吃,有一天我爸发现炕缝里有几粒苞米粒,像得了宝似的,一粒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地嚼,还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我当时就奇怪,这生玉米粒有什么好吃的?去年底的一天早上李卿拿了两斤面粉和一口铁锅叫我熬浆糊,准备贴标语用,然后他们就去买早餐。我当时饿极了,一边熬浆糊一边用勺子舀着喝,虽然无油无盐我倒觉得真好喝,不知不觉喝了一半。李卿买饭回来一看便问:‘怎么只这一点?你是不是偷着吃了?’我说没有,大概是熬干了这样才混过去。唉,现在想起那浆糊还忘不了那滋味,有一股甜丝丝的面香味。”
竺彬问道:“你现在吃东西,是不是学习班解除了?”
铁戈笑道:“不解除学习班我怎么会进食?我要是不来这一招他们还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竺彬也笑道:“这就是斗争方法呀。你怎么会想到绝食?”
“学习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先烈和他们斗争嘛,谁没事去搞绝食玩?这一次我是真的尝到了什么叫饿的滋味,那滋味真不好受。但是为了这有限的自由,我也要拼死一争。如果让这帮家伙办学习班办起了瘾,他们想什么时候办你就什么时候办你,要你逆来顺受那还行?我第一次被他们办学习班完全是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蒙我说我的那些朋友都是反革命集团的人,你说这年头谁不怕和反革命有牵连?这次我跑回红州,要公安处长文重回答我在申诉中提的是十几个问题,他连半个都答不上来,这才证实了我原来的猜想,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你作为公安处长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你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有哪些问题,让我死也做一个明白鬼。可他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们的案子都办了一年多了到如今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要杀要剐都由你,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吧?可他就是不说,只是一口咬定我们是反革命集团。我的朋友是否有一个组织我不知道,我估计可能也没有什么组织,但是我没有参加任何组织这一点我是再明白不过了。我要是参加了什么反动组织他们还能把我留到现在?早就关进看守所了。他还拼命压我,好像这事不能对外张扬。实际上就像炖了一罐肉汤,鼻子已经闻到肉香了,眼睛也看到了,可他却用手捂着鼻子哄眼睛说没有这肉汤,这其中必有名堂。”
竺彬想了想说:“铁戈,问题严重啊,他们这是要置你们于死地呀。”
铁戈却不以为然地说:“他一个公安处长凭什么定我们的罪?有罪无罪不是他说了算,还有法院呢,我就不相信法院跟公安局一样混账。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岂是他文重一个人说了算的?”
竺彬不以为然:“铁戈,你不要太天真了。按年龄来说我是你的长辈,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不说别的,就说胡风案件那是毛泽东钦定的案子,实际上那是一个大冤案,我们那一代人都知道这件事,丁玲和陈企霞的案子也是一个大冤案。五九年彭黄张周连外国人都知道是冤案,右派的冤案就更多了,只是没有人敢说而已。”
“啊?还有这事?这些案子我都听说过,但是等我长大了根本就找不到这方面的材料,只是听别人说过。”
竺彬叹了口气说:“铁戈,文革期间被打成反革命也是这样搞出来的,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啊!”
铁戈笑道:“古人都他妈的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子管他是吉是凶,天塌下来我顶着!”
就在铁戈绝食的第四天上午,地区公安处电话通知正在晋梅县蹲点的铁夫要他赶紧回来,说他儿子铁戈在闹绝食斗争。铁夫得知这一情况后匆匆赶回红州,当他来到地区公安处时,文重已经坐车赶往白菂河了,由一科的王科长接待他。两人都是熟人,没有什么客套,坐下就直奔主题。
王科长叹了口气说:“老铁,你那儿子浑得很,怎么到这时侯还搞什么绝食斗争,这是往枪口上撞啊。”
铁夫不管这些,直接问道:“这是啥时候的事?”
“已经绝食四天了,文处长上午赶到白菂河去解决这件事。老铁,你能不能到白菂河去一趟,做做你儿子的思想工作?这傻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来这一手。他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危险得很哪。”
铁夫从空军转业到红州后经常被抽到县公安局帮忙处理积案,公安内部的事他也知道一些,王科长现在说出这种话,铁夫当然知道其中的含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王,咱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你是看着铁戈长大的,你能不能给我透点实信?”
王科长说:“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以后怎么办那要看地委的意见,这不是我们公安处说了算的事。你先别考虑这些事,赶紧到白菂河去劝劝你儿子,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快走吧,晚了就没车了。”
这句话提醒了铁夫,一看表快十一点钟了,匆匆和王科长道别,赶回家中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和汪寿龄赶到车站。
中午十二点班车准时发出,两点多钟车到巴水县城,谁知下车一问,巴水县每天只是上午有一班车发往白菂河,下午没有去白菂河的班车。铁夫心急如焚,决定走到白菂河去。巴水县离白菂河有六十多里山路,老夫妻俩顶着似火的骄阳急匆匆地朝白菂河赶去。走到六点多钟,才走了三十多里路,铁夫渴得不行,趴在路边的水沟里喝农民抗旱的水,然后又要继续赶路。
汪寿龄拿出手绢给他擦汗:“不急,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反正今天能到就行。”
铁夫坐在路边的树下抽烟:“唉,老喽。我这腿,哎哟,咋不听使唤了?想当年我在东北打仗时一天能走一百几十里地,那还是全副武装。现在这是怎么了,说不行就不行了……”
正说着忽听有人喊道:“铁叔叔,汪阿姨,你们怎么在这儿?是去看铁戈的吧?快上车。”原来是暴林从巴水县回来,也没有搭上车,拦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回厂去。
铁夫大笑道:“咋样?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
到了厂里暴林带铁夫来到铁戈住的地方,屋里黑灯瞎火。
暴林想了想说:“我知道铁戈在什么地方。”说完带着铁夫到竺斌的住处。
铁戈正和竺斌聊天,一看到爸爸妈妈高兴地跳上前去:“你们怎么来了?还没吃吧?”
铁夫虎着脸:“不为你的事,我大老远来干什么?现在都八点多了,吃什么吃?”
这时竺斌走过来说:“食堂餐馆都关了门,这样吧,我这里还有点面条,铁戈你带你爸爸妈妈先回屋里去,我下好面就送过来。”
“多谢了。”铁戈拉着妈妈到手回到自己屋里。
铁夫本想大发一通脾气,转念一想,痛快倒是痛快,但效果不好。于是强压怒火,背着手四处打量儿子住的地方。
汪寿龄怕铁夫发脾气,打发铁戈去弄点开水来。
铁戈又到竺斌家里去提了一瓶开水来,顺便要了点茶叶,给铁夫泡了一大缸子,然后掏出烟递给爸爸一根。父子俩默默地抽着烟,谁也不说话。
竺斌把面条送过来,汪寿龄连连说:“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哪里哪里,谁能把家背着走?你们吃吧,不够还有。”说完退了出去。
铁夫边吃面条边问:“这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敢跟你接触?”
铁戈一笑:“全厂敢跟我接触的人只有他。他叫竺斌,抗美援朝的老志愿军。他爸爸原来表面上是伪保长,实际上是地下党,土改时被当地的土改根子打死了。因为这个历史问题他一直在翻案,所以他和我一样也被发配到五七农场劳改。”
铁夫听了以后说道:“农民敢杀地下党?你怎么就这样相信他的话?为他父亲的事翻案也不至于整到他头上吧?我看这人多少有些不干净的事,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揩干净,少和这种人打交道。”
铁戈不以为然道:“竺斌人品不错,我就相信他……”
铁夫粗暴地打断铁戈的话:“他的历史你了解吗?我跟你说的话你不信,怎么别人说的话你就信呢?”
铁戈回嘴道:“那也不见得,这要看什么人说的,王为仁的话我就不信,文重的话我更不相信。”
一提到文重,铁夫的满肚子怒火一下子就冲上脑门:“你为什么绝食?”
“他们又办我的学习班,我岂能俯首就擒?”
“办你的学习班咋啦?你不把问题交代清楚,当然要办学习班。”
“我有啥问题?交代什么?你知道他们怎么整我?说我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成员,放他妈的屁!我疯了我反革命。”
铁戈怒气冲天,一句紧跟一句顶得铁夫恨不得揍他。可回过头来一想打儿子也不是个办法,何况铁戈已不是当年的小孩了。
他把话题一转:“铁戈,想当年文化大革命时别人贴我的大字报,你半夜偷偷的去撕了,那时候你也很反感造反派那一套做法,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参加了批林批孔?”
“是王为仁!要不是他做手脚,我不是参军就是上大学了。这是毁人前程的事,搁谁头上都受不了。如果我当年离开这里,怎么会有今天这种无妄之灾?到如今整人的人还有理了,被整的人就不能鸣冤叫屈?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不就是因为我绝食吗?我无权无势,面对强大的专政机关我不绝食我能有什么招?这些都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我为什么要反革命?毛主席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干什么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你们老一辈人打下的江山,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这些革命后代推翻的?”
这一问把铁夫弄得无法回答,他只好反过来问铁戈:“你和辛建、郎超雄他们到底搞了什么鬼名堂?为啥不找别人偏找你的麻烦?”
铁戈叫道:“老爸,你怎么还这么糊涂,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这是反革命集团的罪名,谁沾上了它谁这一生就算彻底完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他们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
铁戈强烈的对立情绪一下子又上来了。
汪寿龄为了缓和一下矛盾,这时开了口:“铁戈,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那么冲动。你知道吗,为了你的事我和你爸今天是从巴水县走来的,半路上你爸渴得不行了,趴在农民抗旱的沟里喝那脏水。要不是你,你爸能受这个罪?你看看你爸头上又添了多少白发?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一瞬间铁戈就像遭了雷击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才明白在他眼里的严父原来是多么疼爱自己,爱得那样深沉,那样忘我!这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的。在他的心里爸爸永远是那个爱打儿子的恶魔,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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