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籍、性别和年龄限制,唯独有一种人被拒之门外,那就是政客——因为政客是‘职业撒谎者’。这种人的谎言从来都是张嘴就来,而且脸不变色心不跳。最要命的是绝大多数人都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些谎言,把它奉若神明。在一个权力高于一切的国家里,政客的话还能相信吗?无产阶级不是要解放全人类吗?你这个南下干部子弟为什么先被解放进大牢里来了?你不要考虑拯救世界上那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再说。我听辛建说要不是何田田接济你,就你那三十几块钱到了月底怕是要吃忆苦思甜的猪食了。”
铁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话倒是真的。唉,不知道何田田现在怎么样了?”
“兄弟,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日子吧,想别的一点用也没有,自己的急都着不完,还想何田田?”
“封拐子,你是不是太现实了?”铁戈不满道。
“嗨,不现实又怎么办?你总不能幻想自己是崂山道士能穿墙而过走出看守所。我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样在小号子里过得舒服一点,下下棋,聊聊天,抽上两口烟,赛过活神仙。”
“要抽烟那还不容易。周峰,把烟拿出来让拐子过瘾。”
封老大一听有烟,马上来了精神,从被子里一跃而起:“伙计,是谁有通天的本事能把烟搞进来?”
铁戈笑道:“你坐了几个月的牢也算是老犯子,怎么连不该问的不问这老规矩都忘了?没烟你就熬,有烟你就抽,快到马桶那边过你的瘾吧。”
抽完烟封老大又钻进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拐子,你还欠我一笔债。”
“我知道,那是谢媒酒。去年你写申诉住在我家,本来我想好好请你喝一顿谢谢你这个大媒,可是一想不是时候,你当时的心情真是糟透了,现在想请你喝酒身在牢房又没有那个条件。嗨,只要不死将来我一定为你摆一桌酒,好好谢谢你这个大媒。”
“为什么把你调到我们这个号子来?”铁戈问道。
“我那个号子有一个新来的不识黑的家伙,他大概是看我个子不大,想在号子里当个牢霸。这家伙打码头也不看看对象,糊里糊涂的搞到我头上来了,我三下五除二把他收拾了,所长就把我调到这里来。喂,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二月二十八号。进来刚刚十五天,连提审都免了,直接就把我判了十年。”
“十年?这些狗日的好狠心!怎么连提审都不搞了?”
铁戈笑道:“官愤极大嘛,他们等不得了,下手真狠。如果真有一个什么组织的话,我估计郎超雄、石庵村的脑袋肯定保不住。当官的恨造反派比他妈恨国民党、日本人还厉害。老子仅仅就是造了一个月的反,写了几张大字报,又没有像文化大革命那样揪斗干部搞打砸抢,厂里就把我整得死去活来。我到公安处申诉这倒成了我最大的罪状,你看看我的判决书就知道了。我的罪状就是写了《訄言》,说我威胁专政机关。他们把我往死里整,我还不能喊冤?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有这个道理?封建社会都不是这样,怎么社会主义社会这样对待它的人民?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后代该怎样写这段历史?”
“铁戈你太幼稚了。斯大林说过:‘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中国的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写的。记得白居易的《长恨歌》写唐明皇的爱情悲剧,一开篇就说:‘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白居易为了避讳,首先就说汉皇,而不敢说唐皇。白居易的官也做到了宰相,为什么不敢直说而要避讳?道理很简单,你的官做得再大,不过还是皇帝老子的家奴。皇帝姓什么,这天下就姓什么,这个道理连夏商周时代的人都知道。《诗经》中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了毛泽东时代有人却把这个东西忘得一干二净,那还能不吃大亏?”
有分教:
“疯狗”已成昔年事,豺狼当道不遇时。
金盆洗手避劫运,秋后却非算账迟。
正是:狱中又见封老大,金盆洗手亦枉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70。…第七十回 柳六一冒险暗送发饼
第七十回
柳六一冒险暗送发饼
汪寿龄探监泪眼婆娑
话说元月十五号批斗还在继续。
这天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铁戈等人就被押上大客车向东驶去,大家心里明白这是要到章子野下放的大屋垸公社去批斗。因为路程太远所以提早出发。一个半小时后车子直接开进大屋垸中学的操场。大家匆忙吃完早饭,又被押上台“演戏”,然后被关进一间教室。
章子野在这所学校曾担任过代课老师,所以很多小孩都趴在窗口看他,嘴里有节奏的喊道:“章子野,口儿扯。”
弄得枪兵和铁戈他们都笑起来。
枪兵们把小孩全都轰走,留下昨天那个小枪兵看押铁戈等人。教室的窗户上都有铁栏杆,小枪兵不怕他们逃跑,所以没有昨天那么高的警惕性,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学生在操场上打闹嬉戏。
透过教室的窗户,铁戈看见另外六个枪兵边抽烟边说笑打闹,而章子野则在翻学生的抽屉。
铁戈问:“你干什么?”
“找笔。”说完把一支约两寸长的铅笔头和一个作业本装进口袋。
“干什么?写诗还是作画?”
章子野咧嘴苦笑道:“现在哪还有闲情逸致写诗作画,写申诉用的。我是另案处理还没有判,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不上诉是对的,我肯定还要关一段时间等黄石那边判决。好就好在红州这边不判我,这样一来我就避开了红州地委。所以我要向黄石那边写申诉,最起码黄石那边要比红州地委公正一些。”
章子野还是不切实的对命运充满了幻想。
铁戈这才想起章子野是另案处理以待从严惩处的未决犯,不禁为章子野担心。他想,我都判了十年,如果从严惩处章子野不知道要判多少年?
铁戈、柳六一和章子野这三个人从五七年上幼儿园就在一个班,到七七年正好二十年,大家一直都在交往关系很好。可是再过几天上诉期满后他和章子野就要天各一方,再相逢不知何年何月。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这三场批斗会开完后,铁戈这个案子的人就等上诉期满押往武汉。
元月十六号上午九点又开始放风,三室二十三号只有铁戈和封老大不准放风。
半小时后放风的人都回到号子里,“豺狼”偷偷塞给铁戈两个发饼(湖北的一种地方小吃)说:“柳六一的妈妈来接见,带了一点吃的,他叫我把这两个发饼给你。”
“六一可以放风了?”铁戈问。
“听他说辛建释放后他就开始放风了。我原来和他关在黑号子里,刚才放风时我说我现在和你关在一起,他马上塞了两个发饼叫我带给你。”
铁戈和柳六一在外巡回批斗时曾经告诉过他,他现在和‘豺狼’关在一起,柳六一还记得这事。看样子今天上午他接见后,是有心揣着发饼让‘豺狼’带过来的。在看守所里真的是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柳六一自己都吃不饱,却冒着危险托人带来发饼。如果被看守所的干警发现他就会被取消放风,这哪里是发饼,这分明是一颗真诚的心!他默默地接过发饼,掰成小块分给众人。
元月十八号一大早,黑矮胖子所长就把铁戈提出号子,在预审室里铁戈看见了妈妈。
从去年八月绝食以后就没再看见妈妈,她苍老了许多,面容憔悴目光也显得有些呆滞,头上竟有了丝丝白发,让他觉得分外刺眼,在看守所里和妈妈相见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他快步上前拉着妈妈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妈。”
只叫了这一声,汪寿龄的心如同刀搅一般,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
铁戈看见妈妈哭了不知哪来的怒气,突然火了,厉声吼道:“妈,不准哭!更不准当着他们的面哭!!要哭回去哭。”
铁戈哪里知道,此时妈妈耳边响起的是《洪湖赤卫队》里韩母的唱腔:“指望母女能团圆,谁知相聚在牢房。如今我儿遭祸殃,为娘怎能不心伤?”从那以后,汪寿龄就再也不听《洪湖赤卫队》了。
他瞟了一眼在一旁监视接见的黑矮胖子所长,狠狠地说:“不就是十年徒刑么,小意思!妈,你就只当我上社会大学去了,我把这十年铁窗当作十年寒窗。当年我没有考上初中,这一次倒是被大学录取了,还是十年学期,我一定能考个状元出来。妈,你别哭,我就不信别人能熬得过来,我铁戈就熬不过来!铁兰和铁剑下放两年多,不久就会抽上来当工人。家里只有铁瑛一个人吃闲饭,负担就轻多了,你和爸爸不要太节约,要多买点好吃的东西补补身子。只要你们二老身体好,我就放心了。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的适应能力强,就我这块头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到什么地方劳改都无所谓。告诉爸爸我不是反革命,我是冤枉的。他们没有经过审讯就直接把我判了,这不符合法律程序,他们是强行判决,枉法裁判!”
“不准谈案情!”黑矮胖子所长恶狠狠地说。
“我说的哪一句是案情?我说的是判决情况,充其量算是判情嘛。”铁戈不屑的说。
“你……”黑矮胖子所长正要发作,汪寿龄赶紧换了个话题:“元旦那天晚上来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叫何田田,进了门就大哭。她是你的女朋友?”
铁戈点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七一年。”
“怎么不告诉家里一声?”
“我想等结婚时再跟家里说,给你和爸爸一个惊喜。”
汪寿龄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做不成我的儿媳妇了!”
“妈,你告诉她不要等我,等十年太不现实。我不能误人青春,那样做太自私了。”
“她发誓要等你。”
“妈,你一定要劝阻她。我到劳改队以后你不要把我的地址告诉她,她就没办法找到我。她会嫁给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吗?”铁戈虽然内心有难言的痛楚,但他强压着悲伤说:“这一年多来是我连累了她,她也被办了三个多月的学习班。我虽不害田田,田田实在是被我连累了,我怎么忍心让她再等我十年?我的青春已经被送上了祭坛,何必还要她陪祭?让她彻底忘了我吧。”
黑矮胖子所长不耐烦地摇晃着囚室的钥匙,示意接见的时间快完了。
汪寿龄把一个三磅的搪瓷缸子递给铁戈,打开一看,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接着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碗藕夹,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面装满了油炸五香花生米。
汪寿龄问:“你什么时候走?”
铁戈算了一下:“二十一号上诉期满,二十二号肯定走。”
“你还想要点什么东西?”
“我在里边饿得不行了,你再给我送十斤小馒头来,还要一床棉被。我在厂里那床棉被又脏又破,比叫花子还不如。原来都是何田田帮我洗被子缝被子,后来我被隔离审查不能找她,自己又不会做,只好将就。妈,你就这两天送过来,晚了我就被押到武汉去了。”
回到号子,铁戈把吃的东西放在通铺上说:“我妈送了些红烧肉,今天大家可以打打牙祭。林来福,你前几天就说十八号是你的生日,今天老铁为你做个生日。大概你妈二十年前就知道今天我会给你过生,所以才生你。”说得号子里的人都笑了。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吃上了肉和花生米,“豺狼”津津有味地嚼着五花肉说:“要是再有点酒就好了。”
铁戈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光头骂道:“狗日的,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我妈今天要是不来,你还不是糙米饭就豆渣。林来福,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多吃点。”说着给他夹了一块五花肉。
林来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铁戈听封老大说林来福的妈妈早年去世了,家里只有他爸爸和他相依为命,林来福在铁戈被押走后不到两个月被判了十八年徒刑,他爸爸在家自杀了,林来福成了孤儿。
第二天上午黑矮胖子所长送进来十斤一两一个的小馒头和一床新棉被。凡属已决犯只能和探监的亲人见一面,这就是“接见”。以后再有亲人来就不能见面,只能由干警把东西送给里面被关押的人,这叫“传见”。
铁戈现在又遇到一个现实问题,因为二十二号就要押走,他的东西实在太多,戴着手铐怎么拿?他问众牢友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林来福问道:“老铁,你妈给你送了一床新棉被,如果你不要那床旧棉被,我就有办法让你轻松上路。”
“不就是床破棉被么?带着是个累赘,不要。”
林来福马上动手拆旧被子,然后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撕成絮状,再搓成纳鞋底的索子那样粗细的棉线。号子里凡是农村来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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