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不将就你未必还能翻天?伙计,比起那些被枪毙的人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就算万幸。当你在抱怨自己的鞋子破烂不堪时,你就想一想那些连脚都没有的人。人哪,要学会比较,任何事只要一比较就好办了。我们从一进幼儿园就接受这种教育,就知道一生交给党安排。党让我参加工作,我就到工厂。党让我坐牢,我立马就进监狱。你就只当是来上大学的,为什么过去的人把读书叫做十年寒窗,不就是因为苦吗?”铁戈这时不用武汉话说改用东北话说道:“我老爸就说过,是大老爷们就得扛。不就是坐牢吗,这可是让咱们长见识的绝好机会,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你还抱怨。”
成飞问道:“你到底是哪里人 ?http://87book。com怎么一下子是武汉话,一下子又是东北话?”
“我是辽宁本溪人,我爸是南下的。”
“哎呀,我爸是辽宁新宾人。他是四十三军一百五十六师的,师长叫邓克明。”
“我爸也是一百五十六师的,你怎么会在武汉呢?”铁戈问。
“我爸打团风负了伤,部队到武汉后就留下治病,以后就留在武汉了。”
“我爸也参加了打团风的战斗,那一仗没打好,打中心地堡死了不少人,师长当时就要枪毙师参谋长。我们两个人的老爸是战友,如今我们也成了战友,我操!这他妈真是有缘。”铁戈笑道。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紧接着就是政治学习。这是铁戈多年来最头疼的事,到了监狱以后依然是这一套。没有办法,只好入乡随俗了。
那个带他们上来的犯人把两个号子里的人都集中到铁戈这个号子的下铺,十六个人全都像和尚念经一般盘腿打坐,把下铺塞得满满当当的。铁戈和成飞都躲在后面,看来这哥俩都不喜欢政治学习。
铁戈悄悄地对成飞说:“等一下就要开始念经超度亡魂了。”
成飞听了抿嘴直笑。
那个犯人拉长个马脸,一对三角眼扫视着众人表情严肃地说:“开会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子卿,是你们入监组的执行员。为什么叫执行员呢?因为在监狱里只有干部可以称科长、队长、监狱长,犯人不能叫什么长,班长、组长都不能叫,我们犯人都是执行干部命令的,所以只能叫执行员。我们这个组是入监组,俗话说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入监组就是学习监规的地方。你们都是新犯子,还不了解各种监规,所以你们要很快把已决犯的身份转变成劳改犯。已决犯和劳改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已决犯是已经判了刑的犯人,而劳改犯是投入到劳改场所实行劳动改造的已决犯,大家懂了吧?你们是刚刚投入劳改的新犯人,由于有反革命和刑事犯的区别,所以要实行分类管理,以后你们不会在一起劳改。目前只是在入监组共同学习监规,然后要根据犯罪类型的不同和各人的特长,分到不同的劳改队。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本监狱的基本情况。我们监狱一共有十一个中队加一个病监队,一共是四个大队十二个中队。一二三中队是女犯队,归一大队管。四五六中队为二大队。一二大队全部是织绸子的,也就是挡车工。二大队的四五队是现行反革命队,六队是刑事犯队,全部是盗窃犯,也有的是小偷加流氓,打架斗殴是常事。从六队开始,后面的都是刑事犯队。七八九队为三大队,七队是跟挡车工做前期准备工作的,所以叫准备车间。八队是染整车间,一二大队织出的绸子统统都要在这里染色整理。九队是机修车间,主要是维护监狱内生产设备和对外汽车修理。十队是大伙房、基建和外劳种菜的队,十一队是印刷厂,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中队。十队和十一队加病监队归四大队管。我们十一队原来是历史反革命队,后来因为特赦、保外就医、刑满释放和因病死亡、自杀等原因人员不断减少,所以就补充了很多刑事犯进来。实际上刑事犯多于历史反革命,但习惯上还是叫历反队。这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一点。”
王子卿当这个执行员大概很长时间了,所以说起话来口若悬河驾轻就熟。
他喝了一口缸子里的茶,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第二点,讲一讲监狱里犯人之间的称呼问题。你们大概会问这个称呼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都是因为触犯了刑律被判刑入狱投入劳改的,所以现在大家的身份都是劳改犯。在社会上大家相互之间可以称同学、同志,但现在你们已经投入劳改了,所以彼此之间只能称同改,就是一同改造的意思。所谓同志那是志同道合之意,在监狱里还能志同道合吗?国民党也称同志,那是他们要志同道合地压迫、剥削老百姓。因此犯人之间不能称同志,只能叫同改。第三点,各位同改初进监狱,换了一个新的环境。监狱不同于看守所,这里是一个劳动、学习、改造的地方,在这里必须有一个东西来规范大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个东西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劳改条例》和湖北省革命委员会颁发的《犯人守则》。在你们以后的学习中主要就是学习这两个法规,当然还要学习毛主席著作……”
正说到这里,忽听“咚”的一声闷响,把众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坐在后排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打瞌睡,一不小心来了个倒栽葱摔到地上,引得大家一阵乱笑。
铁戈笑着对那个老头说:“伙计,后面不靠墙,是空的。下回注意点,免得投入劳改的第一天就摔出个好歹来,政府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那老头爬上床来,嘴里还兀自叽里咕噜说着一些没人能懂的话。
王子卿顿时大怒,骂道:“你个老狗日的!你到底说么事?”
那老头怯生生地又说了几句话,大家还是听不懂。
铁戈又道:“伙计,看不出你还会外语,你能不能说中国话?你说外语我们听不懂。”
大伙一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王子卿都忍不住笑了。
这时那个四五十岁干部模样的犯人说:“他说他错了,不该在开会的时候睡觉,下次再也不敢了。他说的是通城县山里的土话,所以你们听不懂。”
由于这老头一闹,气氛反而活跃了起来。
王子卿接着说:“继续开会。在你们今后劳改过程中要注意一些问题,比如不准称兄道弟,不准交朋结友,不准吃喝不分,不准谈论案情、社情,这些东西在监规上都有,以后还要学习,所以今天不打算多讲。现在大家分别作自我介绍,诸如姓名、捕前在社会上的职务、所犯何罪、判刑多少年等等。”
这些人里面有杀人犯、盗窃犯、花案子、运动案子(也叫文革犯)。那个摔到地上的老头是通城县一个会道门的二堂主,被判了无期。他的连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会道门的神汉,据说会搞一些下马过阴的巫术,也在这个入监组里。下午拉到女队的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就是他们的连案,其中一个是大堂主。
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讲自己的案情。
轮到这个二堂主自我介绍时,王子卿恶作剧的要他站在大家面前讲,显然是要出他的洋相。
二堂主矮矮胖胖的个子,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人中处总是黑黑的,像日本人的仁丹胡子。圆圆的脸盘憨态可掬,细小的眼睛总是眯缝着,好像永远没有睡醒一样。那光光的脑袋上扣着一顶黑毛线织的旧帽子,顶上还有一个大绒球,极像电影里地主的形象。他的态度极其虔诚,神情惶恐不安,显得极其猥琐,说话时嗓音不停地颤抖,这更增加了戏剧性,他说一句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就翻译一句。
王子卿笑骂道:“这你的姆妈才有鬼咧,湖北人听湖北人说话还要翻译。”
众人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整个湖北都是北方方言区,唯有鄂东南的咸宁地区与湖南江西交界,深受湘赣方言的影响,说起话来极像外语,所以湖北人完全听不懂那边的话。
轮到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沉默了好一阵。
王子卿催促他快说:“到了这里,就算宣统皇帝来了他也照样要跟我说清楚。”
那人说道:“我叫严阵,原来是咸宁地区的一个县委书记,因为支持造反派,被定为反革命,判刑二十年。”
铁戈听到这里夸张地一声惊呼:“哎呀伙计们,这里还关了一位共产党的县太爷呀!怪不得在车上你不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法。这真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说完又是打恭,又是作揖。
惹得大家又是一通乱笑,王子卿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各人自我介绍完毕,王子卿又说:“明天早上各人的衣服裤子都要印字,但是军装和军大衣不能印字也不准穿,大家今天晚上先清理出来,明天一大早就要做这件事。另外,各人把身高报到县太爷那里去,过两天要发棉衣棉裤。”
九点整楼下有人吹哨子:“各组站队,干部开始点名了。”
众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清点人数,以防有人越狱潜逃。
点完名,王子卿让入监组的人去拎来两个马桶,以备起夜。九点半,犯人们解决了个人问题以后中队执行员再次查号,然后从外面把门反锁、熄灯。
号子里的人纷纷脱衣就寝。
铁戈递给成飞一根烟:“伙计,来享受一下。”两人坐在上铺,脚踏铁窗,吞云吐雾,好不逍遥。
“一年多没有抽烟,真过瘾。”
“你狗日的胆子好肥。”铁戈说。
“铁戈,我看你这个人太老实了。我才不像你,这不是烟,这是命!兄弟呀,在这个世界上人太老实了要吃亏。以后我们要扎紧点,免得受欺负。”
“笑话!就凭老子这块头哪个敢欺负老子?我不搞别人就算他福气来了,还敢搞老子?邪得冇得政府!”
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元月二十八日,是铁戈投入劳改的第一天,距他二十三岁生日只有三天。
有分教:
风雪漫天肆虐狂,辞家万里泪零琅。
而今最是感伤处,兄弟参商天一方。
正是:县官草民同进监狱,各色人等齐聚染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75。…第七十五回 小试牛刀铁戈重上球场
第七十五回
小试牛刀铁戈重上球场
大显身手老乡赞不绝口
却说第二天早上六点整,走廊上响起了尖利的哨声,中队执行员挨个打开所有的号子,嘴里喊道:“起床了起床了。”
入监组所有犯人都飞快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快速叠好被子整理床铺下楼洗漱。二堂主因为年纪大动作太慢,被王子卿高门大嗓地好一顿训斥。
然后他领着入监组的一干人到热水车旁排队,每人领到一大瓢热水漱口洗脸。
早饭仍然是昨天晚饭的翻版,依旧是三两饭十几块胡萝卜。
成飞骂道:“怎么顿顿都是胡萝卜?这狗日的是人饭吗?”
铁戈故意打着官腔说道:“对不起成飞同改,我们这里条件是差了一点,您老人家先将就几天。我马上跟省革委会联系一下,没有国宴起码应该给我们成飞同改准备一桌省宴,犒劳犒劳这位千辛万苦自投罗网的反革命嘛。真是的,我们好不容易被请来劳改,都以为监狱是好进的呀?太不象话了,我要好好批评监狱长,太亏待我们成飞同改了嘛。”
那位叫严阵的县太爷忍俊不禁,一口饭喷了一地。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问铁戈:“新犯子,会不会打篮球?”这人操一口河南口音。
铁戈站起身来谨慎地说:“打得不算好,只能说曾经摸过篮球。”他知道劳改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所以说得很含蓄。
“吃完饭我们切磋切磋,怎么样?王子卿,你他妈不准阻拦!听见了没有?”那河南人横眉立眼地说。
王子卿立马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不会的,我保证让他去。”那股对入监组新犯人颐指气使的傲慢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铁戈和成飞相互对视了一下,双方明白这个打球的一定是个牢霸。
自从七五年铁戈被关进学习班以后就再也没有打过球,这一年半来憋得浑身难受,今天可得好好的过把瘾。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拔腿就冲到球场上。
铁戈自我介绍道:“我叫铁戈。哥们,你怎么称呼?”
那河南人提醒道:“这里不能叫哥们,你就叫我小老乡吧,大家都这样叫我。来,介绍一下,他叫靳国庆,一米八五,监狱球队的一号中锋。这个叫张勇,一米八三,主力前锋。你打什么位置?”
“随便,什么位置都行。”
“咱俩打一边,打十个球,七点半要上班。”
铁戈已经察觉到靳国庆脸上有股子傲慢劲,但他既然是监狱球队的一号中锋,想必一定身手不凡,不可小觑。
可是一旦交手铁戈发现靳国庆完全不是那回事。靳国庆打球仗着人高马大往篮下硬挤,企图强打铁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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