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





拍盖椎慕巧?br />   雪下得更大了。格蕾丝艰难地前行;跌倒;再爬起来。她饿;她冷。她愤怒;她咒骂;她诅咒这愚蠢地与她作对的大自然。红番区最令人厌恶的街道现在看来简直像个避风港。突然;她听见一声呻吟。她屏住呼吸;哭声是从右边传来的;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孩子的哭声。
  她的心跳得很快。
  断枝后面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格蕾丝走上前去。那是一只牝鹿;腰被倒下的松树砸断了。她的视线对上那放大了的瞳孔;胸口一阵绞痛。牝鹿低下头舔舔前蹄;它的动作漫不经心而又充满柔情;与现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年轻女人移开视线;走开了。
  昨夜被诅咒了。树木追上了森林中最矫健、最优雅的生物并杀害了它们。
  断掉的树干堆得到处都是;格蕾丝发现远处有一排松树完好无损。在这排幸存的松树后面;森林的边界发出微弱的灰色光芒。
  她终于来到了依旧挺立的松树下。她用双臂护住脸;闭上眼睛;穿过低矮的树枝屏障。
  她重见天日了。她的心平静了下来。她得救了。一片空地缓缓地倾斜着延伸向一座   平顶火山。这是块用来放牧的土地;种不了庄稼又饱受风霜侵蚀;土地贫瘠、荒无人烟。
  几百米远处;金属电缆塔躺在翻倒的废铁和高压电缆中间。短路的高压线照亮了天空。
  一条狭窄的小路自发生事故的针叶林中伸出;横穿这片落后的土地。
  格蕾丝在坡腰转身。这里的海拔高出了几米;被森林环绕的地平线尽收眼底。她的视线寻找着逃脱之门;但穷尽目力却只能看见一片松树的海洋。她的脚下;是一座孤岛。
  雪下得更紧了。雪花飞舞;大地呈现出丝一般柔滑的白色。山顶上;公路在起伏的山峦间蜿蜒突转。因为倒了一些电杆和一排森林边缘的橡树;公路无法通行。格蕾丝发现了屋顶。看见它们;她停了下来。终于找到救援了。很快;昨夜就将只是个不愉快的回忆。格蕾丝的天性就充满希望。克里斯托弗时常到她这儿来填补自己饥渴的心灵。
  十分钟后;年轻女人来到一个村口。那里;四五所房子一户挨一户紧紧挤在一起;丝毫没有考虑整齐的问题。一棵橡树倒在第一座房子上;捅穿了屋顶。鸽子扑棱着翅膀停留在残存的房梁上;让人想起轰炸过后的情景。格蕾丝竖起大衣衣领;继续向前走。这里的死寂让她心惊。
  她面前立着一堵墙;墙上的窗户裂开了;微开的门扇倒在爬满黑莓的门槛上。庭院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二轮运货马车;轮子上杂草丛生。车棚中是一台生了锈的拖拉机。倒塌的矮墙边;在一个与石棺同样大小、同样材质的水槽里;沤着一摊发臭的黑水。
  柏油路绕过这座破房子;穿过同样处于荒废状态的农场;最终在一个十字架处戛然而止。再远处;一条杂草丛生、两侧长满橡树的小路向着牧场伸展开去。格蕾丝犹豫不决。她在村口处停下、走到一口没有绞盘的水井的栏边;然后又折回来。很明显;这里没有人。这个地方空旷得如同被开拓者废弃的西部鬼城。但格蕾丝觉察到一种存在感;有人在观察她。她走回到十字架处;在历经几个世纪风吹雨打的、天然花岗岩制成的耶稣雕像旁停留了片刻;然后脚跟猛地一转;又折了回去。
  “有人吗?”她的声音颤抖着。
  答复她的是墙壁的回音。
  “我迷路了!我丈夫受了伤;我们遇到了一起事故;就在那边……”
  她的手臂伸向过来的方向。她尽量使自己显得恭谦;近乎乞求。
  “我们需要帮助;求求你们了!”
  她等待着。乌鸦从天空飞过。有目光投在她身上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格蕾丝猛地一哆嗦。她听见门户大敞的牲畜棚里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走近;跨过门槛。尽管四下仍然充斥着稻草的味道;但很显然;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养过牲畜、没有蹄声回响在石板路上了。房梁上满是被遗弃的燕子巢;屋顶上结满蜘蛛网。突然;格蕾丝发现最里面的墙壁边蜷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影子。
  “您是谁?”
  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
  “请帮帮我;我迷路了。昨天晚上我和我丈夫遇到了一起事故。我们的汽车……”
  寂静中;她听见嘶哑的呼吸声。
  “您受伤了吗?我可以帮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影子就跳了起来。
  她瞥见一张长满灰胡子的脸、牙齿掉光的嘴和一双突起的眼睛。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没想伤害她;只是要不顾一切地逃开。推搡之下;格蕾丝跌倒了;只来得及看清一个带着摩托车头盔的身影大步地逃跑了。
  三格蕾丝爬了起来。那人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她甚至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牲畜棚门口。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遇见一个人;无论男女;最好带着移动电话;最好还能告诉她她究竟碰上了什么样的灾难。她背靠着花岗岩门框;裹着撕破的大衣;抱着手臂;手夹在腋窝下;头抵着石头。她不动也不出声;一脸的疲惫。她规律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霜。十字架的底座附近;泛着青草的深绿色的水源被雪染成了白色。当五年前格蕾丝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不抽烟了。但是现在她很想要根烟。
  有种魔力把这个村落凝固在超现实的宁静里。在纽约;鼓动人的紧张感、城市的运动还有喧嚣;就像雨水和阳光一样播洒于城市上方。这里;静默牢不可破;就格蕾丝的经历而言;只有“虚无”才能与之媲美。它像对面围绕着废弃花园的石墙一样可触可感;又像这个屋顶报废、碎片散落遍地、巨大壁炉熄灭已久的农舍一样伸手可及。
  格蕾丝在等她的心跳回复正常。她在等那个熟悉的自己重新回到身旁。深呼吸。确切地说;她没有在想克里斯托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从进了肯尼迪机场起;格蕾丝就一直在为工作烦恼。现在;这种烦恼消失了。这是一种开小差的行为;是一种令她动摇的空虚。但奇怪的是;在这被放逐的心灵深处;好像有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在滋长。
  仰面朝向飘雪的天空;她发现了一条线;一条普普通通的电话线。
  “沿着这条延伸到房子后面的线走……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十字架前方;电线杆立在两侧长着高大橡树的小路边。格蕾丝开始顺着它们走。左边;一条小溪横穿牧场。牧场周围圈着篱笆;沿篱笆种着一些树。三百米开外;道路急转上升;没有了树的掩映。格蕾丝来到一块开满蝴蝶花的空地;花朵在霜雪中饱受煎熬。
  电线杆沿着陡坡向下探入;消失在不见底的山谷深处。在一个视线更为开阔的斜坡上;她望见一座平板石桥横跨溪流;石桥那边;一幢农舍若隐若现。
  农舍。格蕾丝对古老大陆上的建筑很陌生;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了。但这幢建筑的整体是那样惊人的狂野有力;以致于农舍这个词依旧不够贴切。如果不是那么粗犷;说它是城堡也不为过。因为在它正面的一角建有塔楼、一座方形塔楼;质朴、坚固;矗立于岩石之上。农舍式堡垒;只有这个说法最能形容它那从黑暗时代走出来的笨重的墙垛。一扇窄门;两层风格迥异的窗户;有些还带着中梃;创痕斑驳的墙壁上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倾斜的屋顶上白雪皑皑;巨大的花岗岩烟囱朝天张着饕餮大口。呼之欲出的蛮荒———这便是整个建筑留给格蕾丝的印象。
  格蕾丝离开她的观察岗;穿过小桥;走近那幢建筑。在距离建筑正面几米远处;她绕过一棵倒掉的椴树。它的树根裸露着、枝叶茂密得惊人;倒下的时候砸瘪了一辆4×4①。
  车的顶篷和引擎盖凹陷下去;这幅场景让她想起了克里斯托弗。
  “有人吗?我们遇到了一起事故!我丈夫他……”
  没有人。房门大敞着。格蕾丝走进半明半暗的过道。这个过道正对着螺旋形的石阶。
  “有人在吗?请回答!”
  几双男人的鞋;有拖鞋有靴子;摊了一石板地。它们上方的衣钩上挂着一件破旧的打猎用英式长雨衣;一件袖子上有窟窿的坎肩;还随随便便地挂着一枝猎枪……右手边是一间宽敞的厨房;里面乱得吓人。洗碗槽里盘碟摞得像座小山;购物袋杂乱无章地放在农家大桌上;干柴被马虎地堆在熄灭的炉灶边。
  炉灶散发出潮湿的黑炭气味;弥漫了一屋。
  “有人吗?”
  门厅的另一边;饭厅的门敞着;墙上镶着齐腰高的油漆过的木板;还装了一个壁炉;壁炉上陈列着猎物的标本。整个饭厅洋溢着19世纪的外省风情;杂乱无章却又很舒适。
  成排的房梁和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黑的沉重的橡树壁橱;让原本就光线不足的室内显得更加阴暗。一些衣服堆在两张椅子的扶手之间等待着不一定会到来的熨烫。小格子窗户前①一种四轮驱动越野车。
     摆放着一张写字桌;上面是成堆的书籍和一部电话。格蕾丝一把抓过话筒举到耳边;拨了急救号码;18。她在踏上法国土地之初;便把这个号码牢记于心。然而;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格蕾丝挂了电话;又重新拿起;拨打国际长途;拨打她在纽约的公寓的电话;盲目地尝试……
  格蕾丝怀疑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接听。她不是刚刚才看见翻倒的电线杆和树枝间拖垂的电线吗?不过格蕾丝永远都不会放弃希望。她认为只要不到最后一秒;一切就都还有转机;只要骰子还在转;就没人能断言它会停在哪一面。屋子里透着让人无法忍受的阴冷。她放下听筒;看了看表。十点。她已经离开克里斯托弗两个小时了。
  格蕾丝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圆馅饼和一把小刀。她饿了。她在壁橱里发现了一罐果酱;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确定还能吃。苍白的光线透过脏到难以置信的格子玻璃。她被那白光吸引着走到窗边。这面包有种陌生的味道;平淡、厚重、粗糙;一点也不像纽约时髦的面包店里卖的法国面包。尽管心里有成见;但她仍然吃得挺起劲。果酱沾在唇上;像一圈小胡子。这让她回到了童年;重温那时的无忧无虑。但她真的无忧无虑过吗;格蕾丝?从她的母亲收拾好行囊;父亲在房间里独自哭泣的那一天起?那时;她五岁。
  她注视着来时的那条路。慢慢咀嚼的同时;她描摹着把她带到这里来的路线;确定是宿命在引导她的脚步。她要反抗;这就是她所接受的教育:竭尽全力;给出确切、有效的指令。可是给谁呢?在移动电话上轻敲下号码;吓几个合伙人一跳;用这件麻烦事激发他们的能量;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哀求他们。她办不到。食物渐渐发挥了作用。格蕾丝觉得双腿有了些力气;拿着面包片的手指也不再颤抖了。一股热流蹿遍全身;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处何地。
  她认命了。
  “我们到了;克里;在你的城堡驿站里;”
  她喃喃地说道;“你说对了;我没有失望。”
  她的语气并不让人怜悯。怜悯;这是她最为憎恶的接受方式。这很讽刺;就像她每次暗自受伤或是处境艰难时一样。
  格蕾丝吮着甜丝丝的手指。她呼出的空气在窗玻璃上留下水雾;水珠滚动了几厘米就停下了。她好多了。她要离开、上路、探索这一方费解的天地。风暴把她扔回了10世纪;扔回了蛮荒中的某处。她要忍耐;要让一切都好起来。突然;她发出一声尖叫。有条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小腿上游走。一只狗;一只卷毛大狗在她脚边摇着尾巴欢跳。
  格蕾丝怕狗。无论是大狗、小狗;短毛狗、长毛狗;圆耳狗、尖耳狗她都害怕;特别是尖耳朵的那种。为了躲开人行道上这种令人摸不透的动物;她可以躲进任何一家商店;哪怕它系着链子。她跳了起来;向厨房里面缩;眼睁睁地看着这忠厚老实的动物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
  “走开!”
  狗很大。这是种长鬈毛猎狗;但格蕾丝不知道。在她看来;这只向她走来的狗不怀好意。
  “快滚!”
  大狗停住了;歪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模样;然后转身离开了。它一跨过厨房的门槛;年轻女人就飞快地把门关上。她的背抵着橡树门板;头向后仰;面无人色;双唇紧抿;上面还残留着果酱的香味。
  为了确定狗已经离开;格蕾丝回到窗边。
  窗外;牧羊犬闻闻椴树根;又向飘雪的空中嗅了嗅;然后沿着通向小桥的路跑开了。格蕾丝看着它远去;突然意识到这狗可能会去找它的主人。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开始快速跟踪。
  她跑过小桥;取了左边的一条土路。只过了大约几百米;就听见有规律的清脆的敲打声。她加快了脚步;竖着大衣领;鞋子破破烂烂;踉跄着前行。锤打的声音更响了;回音在峡谷中延绵不绝。
  猛然间;她发现那只大狗欢叫着向她跑来。
  “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