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引






杜乐天道:“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不好也好的了。”

周济方待说什么,杜九娘已插口道:“雄儿以后就由你照料。”

周济道:“我……”

杜九娘狠狠地盯着周济,截口道:“若是他有什么损伤,有你瞧的。”

周济怔住。

杜乐天上官无忌亦有些意外,沈胜衣心念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杜九娘看见他们这样,亦知道自己说话不妥,目光一闪,盯着上官无忌,道:“你也是!”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也不想他们有什么损伤的。”

杜九娘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济呆了一会了,目光又落在棺材之内,道:“高儿的后事……”

杜乐天道:“我们到底是江湖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简简单单,明天找块地方葬下来算了。”

他转顾上官无忌,道:“无忌,以你的意思?”

上官无忌叹息道:“还是由九娘做主。”

杜九娘冷笑道:“爹说怎样就怎样,我虽然是一个女儿家,还受得起。”

杜乐天道:“这才是我杜乐天的女儿。”

语声未已,两颗眼泪已从杜九娘的眼眶滚下来。

她霍地转身,拖着上官凤往外走去。

杜乐天目送长叹,道:“她虽然脾气大一些,对孩子还是好的。”

上官无忌无言颔首。

杜乐天接道:“可惜就是太溺爱了,除了芸儿之外,没有一个练得好我传授的武功。”

上官无忌仍然不作声。

杜乐天转向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莫要见笑。”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岂敢。”

杜乐天伸了一个懒腰,道:“今夜相信壁虎不会再有什么行动的了,我以为,大家无妨回房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突来的袭击。”

对于他这个提议,当然没有人反对。

这时候经已夜深。

他们分做四批离开,上官芸跟着杜乐天,上官雄则跟着周济,上官无忌却是与沈胜衣走在一起。

杜九娘她们仍在堂外,上官凤看着沈胜衣,很想跟上去,却被杜九娘拉住,回向东面厢院走去。

第六章 风雷引

上官无忌将沈胜衣送到客房门外,才告辞离开,一个人独自走在花径之上。

凄冷的月光下,他看来是那么孤独。

但他却似乎不大在乎。

江湖人漠视生死,难道连亲情也一样的淡薄!

晨星寥落,长夜终于消逝。

这一夜果然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是,谁也都睡得不好,沈胜衣也没有例外。

天方亮,他便从客房走出来,漫步往院外走去,这个时候仍然是睡觉的时候,杜家庄大多数的人仍然在睡梦中,周围一片静寂。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静寂。

晓风吹面生寒,沈胜衣迎风穿过月洞内,转回廊,踏花径,往大堂那边走去。

他只信步前行,并没有目标。

昨夜上官无忌送他到客房的时候,虽然有灯光,看得并不怎样的清楚,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杜家庄到处遍植花木,而且都经过仔细修剪。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花木清香,沁入心脾,沈胜衣夜间虽然睡得不大好,走在花木间,亦不由精神大振。

花木深处,有一座八角亭子,朝雾方浓,这座享子就像是飘浮在涸云之中。

亭中隐约坐着一个人,沈胜衣远远看见,不由自主的转向那边走去。

才走出半丈,霹雳一声暴响,突然由亭子那边传来。

这一声霹雳动魄惊心,沈胜衣冷不提防,为之一震,怔住在那里。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这一声霹雳来得实在奇怪!

沈胜衣目光一转,眼瞳中露出诧异之色,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心动魄的琴声铮铮琮琮入耳!

那的确是琴声,沈胜衣听得很清楚。

每一下琴声都像是闷雷一样击下来,沈胜衣那颗心应声“怦怦”地同时震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沈胜衣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激烈的琴声,听过这样的急速的曲调。

奇怪的却是琴声虽然激烈,细听之下,竟非常动听。

沈胜衣粗通音律,平生亦遇上好几个有名的琴师,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琴弹得这样激烈。

他懂得不少曲调,亦没有一首音节的变化是这样急速。

弹琴的那个人内功毫无疑问非常之深厚,到底是谁?这到底又是什么曲调?

沈胜衣动念未已,琴声又起了变化,变得更急速!

一阵阵风声呼啸,同时传过来。

听风声,那该是急风疾砍,可是周围的花木却没有任何变化,沈胜衣那一身衣衫,亦没有飞舞起来。

一切与方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胜衣却有急风疾吹的感觉,寒意亦更甚。

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只有声,没有风。

风声呼啸中,霹雳连鸣,天地也彷沸为之变色。

琴声更急激,有如万马奔腾,亦有如长河倒挂!

如此雄壮激昂的曲调实在罕有,沈胜衣所着,血脉奔腾,好几次忍不住要纵声长啸。

他总算忍下来。

一好厉害的琴声,弹琴不知是杜家庄什么人,内功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此念一动,沈胜衣便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这一口气吐出,他的精神已完全稳定下来。

然后他再次举起脚步,向亭子那边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只恐惊动了弹琴的那个人,也恐怕扰乱了琴声。

这刹那,他的脑海中突然雷光一样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杜家庄的敌人。

若是杜家庄的敌人,应该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在杜家庄之内弹琴。

而且杜家庄之内也不会不立即骚动起来。

这显然就是这种琴声并不是第一次在杜家庄之内出现。

若真的是杜家庄的人,不是上官无忌夫妇,应该就是杜乐天的了。

沈胜衣动念间,已走前了很多,朝露虽然凄迷,他已然能够看清楚一些亭中那个。

那个人背着他盘膝坐在亭中,白衣白发,一尘不染,超然脱俗。

上官无忌夫妇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了。

难道真的是杜乐天?

琴声这时又一变,充满杀机!

霹雳又一声暴响,琴声也就在霹雳声中停下。

没有余音。

沈胜衣这一次听得很清楚;那霹雳一声的确是由亭中传出来。

莫非这霹雳声响竟然是由琴弹出来?

'炫'沈胜衣不觉又停下了脚步。

'书'一个苍老的语声即时由亭中传过来:“沈兄弟,是你么?”

'网'是杜乐天的声音。

沈胜衣应道:“老前辈”

亭中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果然是杜乐天,道:“进来。”

沈胜衣举步走了过去。

亭中并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紫檀矮几子。

几上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杜乐天就坐在那个蒲团上。

他双手按着琴弦,眼中虽然布满了红筋,但精神仍然闪烁.待沈胜衣走进亭中,他才又说道:“你坐!”

沈胜衣一撩长衫下摆,在杜乐天对面地上坐下来。

杜乐天看着他,笑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沈胜衣点头道:“老前辈好像也一样。”

杜乐天道:“我睡得不好是因为气在心头杜家庄虽然比不上大内禁苑,也不是一个随便能够在庄内杀人闹事的地方,现在却竟然发生这种事情,也难怪我生气的,是不是?”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气过了。”

沈胜衣道:“然而……”

杜乐天截道:“我会小心保重的,不睡一夜,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壁虎现在若是敢到我面前,也未心杀得了我。”

沈胜衣道,“当然。”

这并非奉承的说话,杜乐天的武功有多高,在昨天那凌空一击,他已经看出来。

好像他那种高手,莫说是一夜,即使是三天三夜不睡,也能够发出雷霆万钧,致命的一击。

能够接得住那一击的人只怕不多。

杜乐天接道:“何况在庄中,还有你这个高手?谅那双壁虎,也不敢明目张胆向我出手。”

沈胜衣道:“晚辈的武功,又岂能与老前辈相比?”

杜乐天摇头,道:“你不必对我太谦虚,壁虎若是你,方才你若是凌空一剑刺来,我未必闪避得了。”

沈胜衣道:“那是老前辈在聚精会神弹琴。”

“错了。”杜乐天又摇头。“那曲调我越弹,心灵就越澄清,可是,仍然在你接近我两丈之后,我才发觉你存在。”

一顿接说道:“今日江湖,年青一辈的高手,比得上你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已转问道:“听说你文武双全,亦精通音律。”

沈胜衣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杜乐天笑笑问道:“方才我弹的那首曲子,你可有印象?”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右手往琴弦一拂,铮琮一声,又问:“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晚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么急激雄壮,令人动魄惊心的曲调。”

杜乐天微笑。

沈胜衣转问:“那风雷之声,也是用这张琴弹出来?”

杜乐天道:“也是!”

沈胜衣道:“这张琴与一般的看来并没有不同之处。”

杜乐天道:“有的。”

他笑笑接道:“这张琴的琴弦并不是一般的琴弦,否则早就给震得寸断!”

沈胜衣道:“那么琴身的质地只怕也是特别坚实的了。”

杜乐天道:“当然你当然亦听得出琴声乃是以内力弹出来。”

沈胜衣奇怪问道:“不知道,这曲子可有名字?”

杜乐天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出了曲子的名字:

“风雷引!”

沈胜衣从来没有听过那曲子,也从来没有听过“风雷引”这名字。

杜乐天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双手往琴弦一按,霹雳一声巨响,立时从琴弦上发出来!

相距这么近,这一声霹雳云更就震人心弦!

沈胜衣不觉怦地心一跳!

杜乐天接道:“雷!”双手按一拂,飒飒狂风疾吹声响动。

他又道:“风!”

这个字出口,他双手连动,风雷声急起,铮琮琴声亦接起。

沈胜衣目定口呆。

他盯稳了杜乐天的一双手,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杜乐天弹琴的姿势一般人也事实无异。

杜乐天笑望着沈胜衣,双手不停,弹了一节,才按住那仍然在抖动的琴弦。

琴声风雷声俱绝。

沈胜衣仍然怔在那里。

杜乐天笑问道:“很奇怪是不是?”

沈胜庆点头,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曲子。”

杜乐天道:“其中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这张琴虽然很特别,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弹出风雷之声。”

沈胜衣道:“因为内力不足。”

杜乐天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指法配合,不相信你可以一试。”

沈胜义道:“晚辈的确看不出前辈弹琴的指法有何不同。”

杜乐天道:“这因为你在琴方面下的苦功还未足够。”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杜乐天道:“这正如我一剑刺出,你立即能够看得出其中奥妙,但是在一般人眼中,却并无任何的不同。”

沈胜衣点头应道:“在琴方面晚辈不算是懂得很少。”

杜乐天道:“我却是化了很多年心血,七岁我已经开始学琴,数十年来未尝间断。”

“难怪!”沈胜衣接道:“磨剑十年,那柄剑也必定是一柄好剑。”

杜乐天道:“一样道理。”

他转回话题,道:“内力不好,固然弹不出风雷之声,但内力再好,没觅雷谱,也一样。”

“风雷谱?”

“是琴谱,虽然不怎样复杂,但要练,也要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道:“不难想像。”

他一笑接道:“晚辈今日也实在耳福不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杜乐天大笑。

大笑中双手在琴弦上又动起来,风雷再起。

沈胜衣倾耳细听。

这一次,杜乐天将整首曲子由头至尾再次弹出来。

琴声虽然是动魄惊心,却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实在动听。

弦动起风雷,风雷引不愧是风雷引。

一曲既终,杜乐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沈胜衣一直凝神静听,到这时候才开口,道:“晚辈今日耳福着实不浅,想不到前辈武功独步天下,琴技也一样。”

杜乐天淡然一笑,道:“这是因为你还没听过更好的琴技。”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杜乐天道:“山外有山人,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岂非也是如此。”

沈胜衣道:“听前辈的口气,有人的武功犹在前辈之上。”

杜乐天笑道:“最低限度有一个。”

沈胜衣道:“那个人未必制得出这一曲风雷引。”

沈胜衣没有在意,接道:“可惜晚辈近年来无心文事,否则定必拜在前辈门下,学这一曲。”

杜乐天怔住地看着他,眉宇忽一开,道:“以我看,你还是不学的好。”

沈胜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