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缀上他们,见机行事……”
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兵勇都往南去,只是怕过分突兀,惹人起疑。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了钟声,听音辨位,似乎是教堂上面的大钟在响。再看不少兵勇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旋即明白了。
“大概是晨祷的时间,这些兵勇都该是圣教的信徒……”
我怕我的替身再犹豫,赶紧昭示于他。
“依样画葫芦,也学人家在自己的胸前画个十字……”
这没什么难度,我的替身很快就掉转了方向。原来在精神病院里的安姑嬷嬷,就是一得空画十字,那时候爰慧顽皮得紧,自然没少模仿。
越是挨近教堂,那些兵勇们越是显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开始还有人彼此打着招呼,临近大门,却都一个个低着头,一副非常驯服的样子,自顾着往里进了。
教堂不小,拱顶彩窗,高大峻拔,确实有一副庄严而又神秘的气氛。开间不大,却很深长,尽头是一个高出地面许多的祭台。上面一个金碧辉煌的雕像,样子却是惨不忍睹,一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严格地说,是用封棺材的那种大钉钉在上面,叫底下如林而立的烛光一照,仿佛是刚刚被钉上去,血迹还没有完全凝固,各淌出些许,熠熠发亮,闪着令人寒噤的光芒。
祭台下面,全是长椅,已经有很多的人到了,偷觑一下,五色人等,一应俱全,旧人混血儿居多,也不乏一些新人面孔,兵勇们只是一部分,更多是服色参差的老百姓。前面的长椅,已经人满为患,爰慧一打量,便在最靠后最里面找了一个位置。
被人流裹挟到了这里,实在不是我们的初衷。而且这里的气氛非同寻常,也不让人冒然离开。只不知道这个活动要花费多少时间,我寻思着脱身之计。但愿有些兵勇散了之后会进城去,那么就能不着形迹跟进去了。旧人之中信教的不少,只怕城里城外都不能免俗。既然城外的兵勇来得,那么城里面的那些兵勇也应该来得。根据我的记忆,整个历山城就只有这一所教堂。
()好看的txt电子书
有关圣教,我的知识很少,我的替身,自然就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好在大凡进到里面的人愈发虔诚,一个个都目不斜视,默默俯首于自己的胸前,反倒让我的替身足以左顾右盼的了。后来的人,渐渐少了,蹑手蹑脚,只缘仪式已经开始。
先是唱歌,所有的人站起来,都跟着一起放喉。这可是真正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爰慧只敢小心地跟着哼。挨在他身边的是两个混血老太婆,人家倒是十分投入,而且手里捧着唱本一样的厚书,见我的替身凑过去看,倒也很大方,主动让出一本,然后两个老太就凑着一本了。
唱了一会,大家坐下了,爰慧也赶快跟着坐下,意欲把书还给人家,却遭到了拒绝。只见紧挨着的那个老太,把书拿过去翻了一些页子,指了指上面的一段,又塞回到我替身的手里。原来祭台上头换了一个人在背书,背的正是书上的一段。
……现在,你们侍奉圣灵的人要听我的信息,这是圣灵的信息,因此你们要接受并相信他的话。灾难飞快地临近了,刻不容缓。一个妊娠九个月的妇女得忍受几个小时的产痛,可是当产期来临的时候,就不能再延迟了。同样道理,即将临世的灾难也不会延迟,当世界处于产痛的时候,它就要呻吟了。
听听我的信息吧,我的人民,准备战斗吧……【注释:《圣经后典·比斯拉下》张久宣译】
抬头望去,一个人站在祭台一侧,正挥着手在大声朗诵,听声音好不熟悉。再那么定睛一看,我的替身立刻大惊失声。
“稷腾?!”
那个正在布道的人,赫然正是稷腾,他的冤家对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牧师了。半边的面瘫,从这里都能看清。加上声嘶力竭的样子,一牵一动,更显得有几分古怪了。
“正是稷家大少爷,他早已皈依了至高无上的圣灵了,难得啊,舍就了万贯身价,一心一意救民于水火……”
旁边紧挨着的那个混血老太似乎非常热心,不禁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替身一眼,随即轻声补了两句。
“你是新受洗的吧?年轻人?”
“……唔,那外面所传的共和会主席,也正是他喽?”
“好象不是吧,这次他和他的父亲一起从中土大都逃了回来。###的领袖,该是稷竺大老爷吧?而大少爷则一心驱难禳灾,造福于乡里呢。那些从前不可一世的新人贵族,现在的光景都不如从前的仆佣,只怕离开了稷家,一天也活不成……”
大概是嫌她过于聒噪,旁边的另外一个混血老太捅了一下,她随即向爰慧吐吐舌头,不再吭声了。
……众多的暴徒正准备过来袭击你们,象火焰一样地吞没你们。他们要把你们中间的一些人拖过去,强迫你们吃异教徒的祭物。如果你们向他们投降,他们就会嘲笑你们,挖苦你们,侮辱你们。在靠近这些城邑的地方,敬畏上帝的都要遭到残酷的迫害。袭击者们的行动象野人一样,他们将毫不留情地掠夺和消灭所有敬畏上帝的人。他们将这些人撵出家门,抢走其全部财产。这是考验我的子民的时刻,证实他们如同真金一样的纯洁……【注释:《圣经后典·比斯拉下》张久宣译】
细细辨听,全场果真鸦雀无声,不少听众的脸上,都闪现着激动不安的神色。间或有几声轻咳,听着就知道有人是为了平抑自己的心情。
趁着那当儿,我的替身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手里的书。原来是一本《圣典》,里面大多是故事,稷腾所背诵的只是故事之中夹杂的一些议论而已。不过让他这么一连缀起来,倒真象一篇单独的战书了,不明就里的人,听着愈发象战争动员呢。
“这么说,稷家老小,这一阵子很是卖力喽,也许是我有成见,总觉得他们不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只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嗨!您见多识广,不妨给我批讲批讲?”
我的替身,在潜意识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人家的天敌,如此问我,自然有一番复杂的意味了。
“恐怕那该叫政治了,他们原本生意大家,生意世家玩政治,标准的近水楼台。玩政治就跟做生意一模一样,千万不能往纯洁、诚实、正直这些单一的概念上靠,如果能看到纯洁了,诚实了,正直了,恐怕哪就不该是真正的政治了……”
诚如我天生就对祝融没有好感一样,我对政治向来都是敬而远之。总以为整个宇宙之间的人为黑暗,皆是由它而起。人家如是问,我也就只能如是对付了。
“圣灵啊,怜悯我们……“
声情并茂,稷腾大概耗去了半个时辰。终于结束了,在一片响应声中,只见前面的教民都一个鱼贯而起,到祭台前转了一个圈子,然后领到了一点东西,放在嘴里咀嚼着,便开始向外散去。
“领圣体了,你得注意,只要是信徒,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退场,闹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倒不是虚张声势,我多少知道人家的一点礼仪。那当儿,我的替身正踅摸着如何直接开溜呢,只缘分发圣体的人,就是那个已经变得道貌岸然的稷腾,但怕从人家面前经过,被瞧出了破绽。
没办法,爰慧只得跟在两个混血老太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前捱,临到了,他却又是一惊。
祭台前搁着一张长案,案上几个簸箩,箩上盖着白布,所谓的圣体,则是一个个爰慧一口都能吃俩的小面饼,有几个修女在给稷腾当助手,其中一个,就是端着簸箩,以便那主祭的稷腾取发。另外几个修女则象仪仗队一样侯着,似乎那簸箩发完了,便会有一个人端着下一个接上去。
而站在中间的那位,赫然正是我替身的一个梦中情人。罘浼,没想到她也居然成了一位修女。本来神情冷峻,现在黑袍加身,愈发象一尊没有血肉的雕塑,但见她目不斜视,只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簸箩。一呼一吸,都沉静得让人紧张。
个中原委,一时之间自然无法猜度,只是看到她和那个胖猪一样的稷腾站在一起,我替身的心里顿时起了一种异样的翻腾。只是没有条件发作,眼看就要轮到他了,为了更好地掩饰,还不得不作出一副特别谦恭的样子,把头埋得更低。
幸亏稷腾没有多注意他,那个登徒子这会儿端庄得真象一个名副其实的圣人。直到走出教堂,爰慧的心还在蓬蓬地狂跳个不停。我也是虚惊了一场,但怕我的替身又要闹一场情急失控。边走,边回头,在旁人看来,似乎这个信教的兵勇十分留恋他心中的圣地,依依不舍着呢。
“莫非只是为了生存,她已经雌伏于那头色狼了?”
“你可该不是也想为她造一座贞节牌坊吧?若是论及她的生父,只怕比起尚华来,还要难受百倍……”
“我不相信,也许真是想委曲求全,不甘于那头色狼污辱,才不得不托庇于教会的大旗下,那家伙一旦戴上了正人君子的假面具,总该有所顾忌吧?说不定罘浼的做法,真是掐准了人家的要害……”
“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拘押,只是外人一时看不出来而已……“
我知道人家凡事都喜欢往好处着想,当即哑然一笑,不置可否,胡乱应付了两句。至于倾向,尽量顺着他的好恶。
就这样,我们略微在教堂门前逗留了一会儿。教堂往北,便是南城门了,往南,则是昨天大闹了一场的精神病院。冷眼瞧去,那门前已经加了岗哨,跟昨日的光景截然相反,一片冷清。想来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人家已经把那里视作危险区域了。我的替身确实也有过去那里转一下看一眼的念头,如此戒备,也就只好作罢了。
来到南城门口,却见一大堆人围着,凑着人缝往前一看,我替身的肺都快气炸了。只见一个铁制站笼半悬在空中,里面关着一个衣衫褴褛孩子,老天爷啊,那不是小濑龟,又该是谁呢?
“站住,难得你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人家的圈套吗?”
双拳一攥,径要上前。稍一抬眼,我的替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在城头上,不少机弩手正冷眼望着底下,而人群中也散着不少彪形大汉,稍微留一点心,就能看出那都不是一班好与之辈。
“只怕人家的用心,那孩子都比咱们清楚得多,你看他自在的样子,分明是在把对手耍着玩……”
只见那小濑龟不无慵懒地靠在两根铁杆上,两条小腿,从笼底的栅条空档中直接垂下来,漫不经心地晃着。双条小胳膊,抄在自己的胸前,脑袋歪在一边,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在哼哼唧唧。
好心有好报,坏心鬼不饶。
多多行善事,可怜我穷佬。
求钱不要多,只要一个子。
你要真大方,包你发财了。
“好!”
“给!”
“再来一个,再赏你……”
底下居然还有不少人轰喝,间或也有几个铜子扔了上去,只可惜那站笼漏着,除了偶尔接着一个,其余的都滚到了地上。好在那小家伙志不在此,有那么多人捧场,愈发显得人来疯了。
手是活财神,招手便进宝。
不怕脸皮厚,只要嘴皮薄。
小濑龟越是唱得欢,爰慧的心里越是难过。心说:小兄弟,你暂且忍着,大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天马行空我浪游,
无拘无束谁快活。
一年二年三年晃,
没当州牧也不枉。
趁着一帮人散去,我的替身也跟着进了城门。也许是身上跟他们同样穿着的老虎皮,也许是对方故意外紧内松,反正没多盘查,爰慧就进了城里了。
转了两个弯,他才舒了一口长气。这两天来,总算也碰着一点好运气了。
虽说穿着敌人的老虎皮,可也不能老在街上晃悠。一进城,爰慧就往商业街那儿拐。前门不敢打探,就去摸人家的后门。打门前经过的时候,爰慧特地记住了堂姐爰姝家的那间店铺位置。
商业街的后面是一条小夹弄,也许是狭小的关系,大白天,居然也很少人影。爰慧不敢擅闯别家,还是窥准机会跳进了句大福珠宝店的后院。多亏了那张惹来风波的寻人启事,不然我们还真没记住这家珠宝店的名字,看来人家也不尽办坏事。
()
翻院逾墙,现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再说这里根本不是城墙,没有几丈的巍峨,就够着爰慧这个儿一人一手高。一搭一纵,跟一阵轻风掠过,根本没有多大的分别,眼睛不好使的人,即使碰巧撞着了,只怕也会当自己一时眼花而已。
这是一家三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