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我的替身一边留心着里面卧室的任何声响,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客厅。此时唯一的异动,就是门外时不时有一队巡逻的旧人兵勇走过。真儿描述过的那种感觉,这一下子,我的替身也都有了,这哪里是一邦之君的禁苑帝宫,简直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监狱,至少也算是一种软禁。
这个时候,他忽然更加同情起那真儿来了。下午乍见真儿,他还认定那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说话行事太不检点了,心里曾经很不以为然。
这会儿,他甚至觉得那个丫头的经历跟自己十分相仿,都是在一种缺少自由的环境中长大,只不过一个是在王宫,一个是在精神病院而已,那种对自由自在的渴望,自然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了。
为了让自己心平气和,我的替身不得不把注意力都放在内客厅里。不留心则已,稍一端详,我还真惊诧不已。
与其说是一个公主的起居场所,倒不如说是一个将军的演武大厅,十八般兵器,居然样样俱全,而且,还有很多单兵自动火器,从手枪,到长枪,还有手榴弹,火箭筒,可说应有尽有,尽管里面的品种,都带有明显的收藏色彩,不仅十分繁杂,还有些已经上了年岁,可如果用它们来武装一个正常编制的伍群,却还是绰绰有余,至少每一个人都能保证一件自动火器。
“早知道这里有一个这么爱好兵器的公主,我都不用带那共工的手枪了,上这儿跑一趟,不都有了?”
“弹药呢?作为藏品,人家肯定不会子弹上膛的吧?”
我希望我的替身放松,刚才神农氏的死让人太压抑了,不尽是他,连我也觉得有点受不了。
要说神农氏一死,我们一个主要任务已算完成了,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怎的,我倒反而有一种失落感。有些想法,很奇怪,也很危险,总会时不时的冒出来,不请自到,我必须想法冲淡它们。
这个外厅,实际上更象是一个过厅,除了正门,三面都连着房间。迎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玄关,正好挡住了后面所有的门。玄关正面是一副大立轴,画的猛虎下山,张牙舞爪,昂头咆哮,煞是威风。两边,还有一副字体工整的对子。
须眉称强强如虎却无奈何,
巾帼喻弱弱似莺更有逍遥。
初读一遍,还有点不得其解,再仔细看那画,这才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原来那一只猛虎下山,却为断涧截道,而画的上方,一只矫健的飞鸟,一边展翅翱翔,一边回眸窃笑,似乎正在嘲弄那不可一世,却又只能望涧咆哮的兽中之王。
“对子看似甚工,却也不乏一些牵强附会的地方……”
“可能是公主的自撰,心劲可嘉……”
爰慧不同意我的看法,潜意识中,他已经对人家充满了卫护之心,真让人感到又可叹又可笑。一笑一叹之余,竟也在私下里诌出了一副歪对。
多情君子梦系依姐本欲目不斜视,
君子多情魂萦真妹岂能心无旁骛。
横批是:尚华罘浼暂时稍息。
可我不敢直接跟我的替身开玩笑,一则我始终注意着自己的形象,过分放浪的事,谨言慎行,这样的玩笑固然可以调剂人的神经,可也毕竟邪气太重。二来还是因为他的心情,好多的事,他总是丢不开,我但怕弄不好,适得其反。
真儿的寝室,在内客厅的后面,似乎中间还隔了一道小天井。从宫女们进进出出的样子来看,外厅两面的偏厢,不是宫女的房间,就是储藏室了。
静极思动,原来我的替身在踅摸那些个房间,则是想到他的阿依了。他大概怕我知道了会嘲笑,尽量不在脑子里折腾,可连他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一旦动了思念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了。尽是人家的音容笑貌,好象在给我放幻灯。不经意间,阿依和真儿的两张脸还在交辉叠影。
其间,偶尔有几个宫女经过,每当爰慧把目光投注过去的时候,她们总是千篇一律地摇摇头。御医进去了,一直没有出来,爰慧的心揪得更紧了。
“陛下呢?陛下醒了吗?”
跑进来的又是宗伯叔延,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进来就捉住了我的替身。
“还没有醒呢,怎么了?”
“寒浞来了……”
“哦,他的信儿真快啊……”
“四下里都是他的人,一个飞鸽传书也就够了……”
“不就是吊唁吗?还能有什么事?”
“哪里,人家可是一副太上皇的样子,指名要见新君……”
“难道没告诉他陛下哀伤过度,暂时不能见人?”
“说了,不信,拦都拦不住,就差动手打人了,冢宰大人正在跪求呢,我怕最后真挡不住,赶紧过来给陛下报个讯,唉呀,真是不得了啦……”
“一个蕞尔小国,怎么敢对堂堂大邦之君颐指气使,是不是夹里不在了,他们干脆连面子也不要了?”
“唉呀,气话好说,恶事难办,人在檐下过,不能不低头哇,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若是先君在,自有几分威势,如今先君已去,他们还会有什么顾忌呢?全大人,您还是先进去看看陛下吧……”
“宗伯大人,先君是怎么托付我们的?就算是陛下已经醒了,她一个女孩子又能有什么辙?你们可都是托孤大臣,朝中柱石。先君尸骨未寒,只怕游魂还在朝堂,冥冥之中审视着诸位,你们怎么能把难堪就这么推给一个年幼的新君呢?”
“唉呀,我的全大人,我的司马大人,您若不信,您不妨先去抵挡一阵,那寒浞乃是旧人之王……”
“旧人愚鲁,不经开化,性情却近剽悍凶残,是也不是?”
没等叔延说完,背后突然有人接口。转身一看,正是那个寒浞。数月不见,这个人显得更为精瘦干练了,居然也是一身后羿曾经穿过的虎皮战袍,只是他的身量跟后羿相比差距甚远,不仅不见霸气,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狐假虎威的味道。
“我说怎么一忽儿不见了宗伯大人,原来堂堂的新朝礼仪首臣,竟自先跑到这儿报信来了,居然还在背后编排本王,恶意中伤,这到底算是哪一门子礼仪?难道就凭这一等本事侍奉祭器,敬祖化民?真不知道炎帝陛下到底怎么受了你的蒙骗,让你窃取了春官之位,妄自得意……”
“寒浞,此乃禁地,你一介外臣,怎敢擅闯陛下寝宫?”
“是吗?这里是寝宫吗?这里是禁地?”
“寒浞,你不必装疯卖傻,十分嚣张。你冲撞纲伦,蔑视天威,你可知道你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罪……”
那叔延倒也象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一见寒浞猖横跋扈,当即须发怒张,不顾一切地申斥开了。
“既然是寝宫,既然是禁地,那您宗伯大人为什么又来得呢?新君不就是先君的千金吗?礼教大防,您难道不比我这个粗鲁凶残之人懂得更多吗?”
“你……”
叔延正待反驳,却见内厅里面出来了两排宫女,当即强忍了下来。接着真儿出来了,两个宫女扶着她。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的人都跪下见礼,唯独寒浞和他所带的几个人兀立不动。
“都起来吧!寒大王,夤夜来此,想必有要事急奏吧?”
爰慧偷觑了一眼,发现真儿的脸色还是很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见过陛下,夤夜闯宫,多有得罪,还请陛下宽宥。本王此来,有一件大事。需要跟陛下商酌,鉴于目前的情势,先君之丧,暂不能发,就限宫内知道,必须严格保密。陛下继位可以,但是,一切对外文书,均须签署先君的印玺文书,所有邦事活动,也必须以先君的名义进行……”
寒浞的意思最明白不过了,换句话说,就是神农氏死了,人家也要继续派用场,这不仅违悖人伦常理,自然跟我们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我正待提醒我的替身,却见人家已经怒火满腔。
()
“寒浞,你放肆!”
可没等他开口,那个叔延又拦到了前面。
“朝廷大事,当有陛下钦定,你一个蕞尔属国,岂敢干预朝廷大事?你口出狂言,欺负幼主,莫非你想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篡邦谋位吗?”
“嘿嘿,这么说,这里真正主事的该是您老人家了?”
只见那寒浞狞笑着,逼上一步。那叔延毕竟是一介文臣,见对方要动粗的样子,不禁连退两步。
“寒浞,你到底想干什么?”
语气虽说依然尖厉,可声音却已经在明显地颤抖了。但听哗啷一声,那寒浞已经掣剑在手,翻腕一抖,随即抵住了叔延的胸膛,微微抖动。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找一个能够主事的说话。伯陵刚才已经给我介绍过了,这里共有五位托孤大臣,想必你们都在这里吧?这下子就好了,也能省了不少事。刚才你们可是拦的拦,走的走,轮番车轮大战,我的耐性早就给你们一个个磨光了。现在,我一个一个地问你们,如果有谁有异议呢,我就让他陪先君殉葬去,你们不都是忠臣吗?先君刚走,他老人家那儿正缺人呢,如果五个人全不答应,那我就只能代真帝作主了,反正你们已经把欺负幼主的罪名给我安上了,自己的手在别人兜里抓给住了,不是贼也难洗干净了,本王今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他又平举着剑划了一个大圈。
“怎么?都害怕了,哪位先来啊?咱们这就开始一一过堂,您!还是您第一个来吧?冢宰大人,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啊……”
“你?!”
那伯陵自然害怕,可又不甘心丢面子,一边退着,一边举手哆哆嗦嗦指住寒浞,眼泪和着口水,一块下来了。
“怎么?难道您不是忠臣?不想继续为先君效力?”
“士可杀,不可辱……”
那一声,仿佛从地底下迸出来,但听伯陵一声怒吼,人已经扑上了长剑,当即刺了一个透心过。同时听到一声呻吟,那真儿险些一头栽倒。
“陛下,老臣有负您的重托啊……”
凄厉一声,随即慢慢倒地。那寒浞却根本不当一回事,只是抖了抖剑上的血珠,复又转开了圈。
“接下来该是谁了?还有没有跟他一样爽脆的?怎么?到这会儿才知道害怕了?唉呀呀,这岂不为难了本王?虽然新朝与有穷国的官制相仿,六官分六典,六卿定六职,可除了冢宰大人为百官之长,我倒是也不知道哪一位该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么样?还是按照时序来吧?春夏秋冬,叔大人,这下该轮到您了吧?怎么?您的腿在打抖了?是不是舍不得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告诉我,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本王送佛一并送到西天,保证帮您善后……”
“且慢!寒大王,还是我来吧!”
爰慧再也耐不住了,当即越众而出。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他恐怕早就把伯陵的风头抢了过来。伯陵的横死,叔延的色厉内荏,再加上寒浞越来越嚣张的样子,他浑身的血都快从鼻腔里喷出来了。
“哟!这位怎么这么面生?你是谁啊?”
那寒浞的表现也令人诧异,按说他曾经绑架过爰慧,可不知这会儿是真的没认出来,还是故意装傻。要说区别也是多少有一点,当初形相委琐,过于胆怯,现在气势逼人,充满自信。另外,要么就是唇上的那两撇短髭,愣添了几分英气。
“师兄……”
一声哀啼,让人的心都要碎了。
“师兄?!陛下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师兄?”
“不许胡说,这是先君临终时新委任的大司马,也是本朝未来的驸马爷……”
那叔延一见有人挡阵,嘴巴立刻又硬了起来。
“哦!我本来想第五位是谁,原来就是你啊,嚯嚯!大司马,还是未来的乘龙快婿。可惜啊,只是面相长得太委琐了一点,身材板子也欠一点,要是到了我的王宫里,只怕给我当下人,我都得考虑考虑……”
“嘿嘿,彼此彼此,寒浞寒大王,咱们谁也不用说谁,眼泪鼻涕,差不多一个劲儿,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一边寻思着发动的方位,一边故作轻松地回应着。
()
“师兄!”
那真儿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这会儿全副心思都到了爰慧的身上,什么君主体统,大概都记不起来了,要不是两个宫女强拉着,说不定都会扑上来。
“好好,本王终算看明白了。看到陛下对您如此关切,大司马,我的驸马爷,看来你能作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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