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我的替身情不自禁地寻视了一圈,果然到处散发着陈腐的霉味,零落着几堆干草,别说新收的稻谷了,就是连新刈的稻草,也找不见一根。要说现在刚好莅临深秋,正是新谷入仓的时节。
“我们本想找稷家算帐,可一打听,他们举家逃遁,早已经迁往中土大都了,还说就是你逼走了他们。打架致残,依我看,恐怕是在成心演戏吧?谁都知道你们官商一家,哄瞒天下。那稷家难道不怕我们找他秋后算帐?中土大都,我们不会冒然去,对付一个艮山州,我们可算还是绰绰有余,可要对付整个中洲的新人,那肯定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浩劫。这倒不是有穷国怕了你们,若是联络了全中洲的旧人部落,恐怕你们一样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我们大王后羿登高一呼,中洲的其他部落就不怕他们不响应。毕竟近百年来,中洲的新人与旧人,我们两大种群相安无事,谁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尸陈遍野,一片荒芜的凄凉景象。这是我们大王的悲天悯人之心,也是我们大王的英明所在。可是结果呢?”
蓦然,他把爰慧狠狠地甩在地上。
“我们自然不会找上中土大都,否则你们新人又该诬赖我们不宣而战。人去多了,自然显眼,可去少了,恐怕连稷家的保镖们也对付不了。我们当然得找你们的州牧大人,稷家当初不说是奉他老人家的旨意吗?他倒好,不仅不肯接见我,还让你家老贼出来,斥骂了我一顿,差点没把我当场枷号示众。说来说去,都是我们的不是,不懂科学,技术落后,白白糟蹋了优良品种。没辙,我们只能出此下策。现在,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稷家的独子,那个叫稷腾的什么来着?到底是不是让你所伤?到底伤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故意小病大养,藉口托辞了?”
问及稷家,自然有话可说了。但见爰慧挣扎了一下,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再看一下对方狰狞的脸色,还是没敢动弹。
“是……不……不是……是他欺负人在先,我……不过是自卫……不是我故意……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们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爰慧的声腔里,充满了哭音,一边说,一边身不由主地往后缩。
“……你们千万别找我,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别害怕,小子!你就算真的把那一个杂种打死了,我们也不会怪罪你,也算是一种报应,只怕你下手还不够狠,想来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真的,恐怕只是一时侥幸吧?倘若没有你父亲大驾护着,恐怕我们现在就想前去找你,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你了。若论那稷家的势力,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只是我们这里正好东窗事发,给了他们一个全数逃遁的绝妙借口……”
看着对方阴睛不定的脸色,爰慧更是猜不出祸福。满头满脸的冷汗,连连打着寒战。我倒是有一点兴奋起来,对方屡屡提及太空和外星,还说什么优良品种,使我的信心不禁为之一振。
十六年前,在我们特遣队的行囊中,确实带了不少我们星球上的优良品种,自然不乏农产品一类。如果要跟这种尚未完全开化的种群合作,种植业自然是最理想的纽带。倘若他们说的是事实,那么那些所谓的太空种子,很可能就来自我们的特遣队余部,莫非他们已经成功登陆了地球?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他又说到那些良种来自瀛洲,不免叫人费些思量。在我们特遣队出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外星想把地球据为自己的殖民地,绝非我们轩辕一家,不同的星球,假如要想登陆地球,都必须借助特定的时空通道,有如我们星球,时空窗口,通常都得定位在中洲一样,瀛洲肯定是另外一个星球的殖民地。如果我们的特遣队的余部,一旦落在了人家的殖民地,恐怕只会凶多吉少。当然,事情都是在不断地变化着,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思前想后,我决定给我的替身制造一种想法。让他帮助这个不幸的有穷国,去满足他们的要求。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并不准备凭藉武力,而想通过要挟的方式,和平地得到一笔补偿。而我,正好能够借助这个机会,弄清那批所谓良种的来龙去脉,说不准寻踪觅迹,顺藤摸瓜,我还真能如愿以偿了呢。
出于对地球文化的了解,我也多少知道一点旧人部落的战备能力。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于他们的耕种技术落后,主要靠天吃饭,几个大好年成,可能会积蓄一次部落兼并战争的粮饷,若要真的攻打武备精良的新人城堡,光几个好年成,恐怕还远远不够。而况今年,假如刚才所说,不是危言耸听的话,不说颗粒无收,恐怕果腹都将成为一个问题,必定难以维持生计。除非这个满身刚愎之气的国王后羿,实在被逼无奈,才会背水一战,把未来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画饼充饥一般的战利品上了。
“……你们……你们尽管开口,我一定叫他们答应你们,你们只要放我回去,我父亲他什么都会答应……”
任何一个能够活命的念头,对我的替身来说都是救命稻草,我稍稍一摆布,他立刻脱口而出。可这样的表达方式,却根本不象我的意思。我想他应该多少拿一点勇气出来,不说做到不卑不亢,至少也要有一点谈判的架势,绝对不能一味地哀乞求恳。在那种崇尚武力的种群里,勇敢不屈,生死无怨,才最容易受到对方的尊敬。可也实在没法,这家伙天生一副软骨头。这不,又是几下可怜的膝行,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清,连泣带诉,还不忘一个劲儿磕头。
“哈哈哈哈,这就放你回去?你以为我们闲着没事干了,只是在跟你捉迷藏?玩孩童把戏?小子,你别尽想好事了,我们早已预备下了信使,用不着劳你大少爷的大驾。旁边那老头,好象是你的师父吧?听我们的人说,抓你们的时候,正在行拜师大礼呢?哈哈,真是不错啊!既然你这么想给我们帮忙,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好吧,来啊!我说你写,给你的父亲大人写一封信,顺便把我们的意思,也通报给你们尊敬的州牧大人。就这么说,你,只不过是第一个,往后,我们会不断地去城堡附近抓人,直到答应我们的条件为止。我倒要好好看看,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历山城,就是方圆数千里的艮山州,到底有多少新人,能够我们不停地抓?来人哪!笔墨伺候……”
有穷国的要求,赔偿,放人,跟预想的脱身之计,倒是不谋而合,爰慧当然只想全副身心配合。
只是那个赔偿的数目十分骇人,未免有一点狮子大开口了。五十万斛,稻麦不论,我多少懂得一点地球土著的计量单位,差不多合到我们星球上的二千五百万公斤左右,就算一个壮汉一年消耗一千公斤,也足够一次经年久战的军粮了。若如他们的估计不错,艮山州的新人人口,尚且不足万余,可得让他们整整三五年都不吃不喝哪!就算州牧大人自家的嫡亲子嗣被掳,恐怕也不敢轻易答应。抑或答应,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无力偿付。
我不知道爰慧到底有没有这个意识,看那一副样子,人家根本就没操这个心,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写,连个格愣也不打,一门心思尽是求生的欲念了。
“你就这么写吧,可以分期偿还,人货交易,第一次,先付十万斛,确保我们有穷国人民今年不致挨饿。我们原来每年该缴的赋徭是五万斛,再免八年,至于利息吗,我们也就不再另行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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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有穷国未雨绸缪,准备着新人的报复?据说旧人部落立国,都有一个习惯,只要余粮稍一充足,来年便要对外开战,征服别的部落。他们很少直接跟新人的城堡抗衡,可是对于自己的同类,却毫不手软。
想来当年先遣队开拓中洲的时候,就有了疆域统治的概念。中洲大地划分九州,建立了一个个新人的分治中心,傍山而建的城堡,充足的火器,居于统治地位的新人,算是先遣殖民者的正宗后裔。而连年征战,旧人部落已经兼并得差不多了,每个州治辖区,差不多都以一个旧人国度为主体,正如艮山州,对应着有穷国。新人统治者,也不允许他们旧人部落过分扩张,为了便于管理,却也默认在每个州治范围内以一个旧人部落为王。
这样的赔偿要求,不能不叫人怀疑他们的企图,再行扩张,恐怕中土大都也不会听之任之,如此筹措粮饷,只能考虑到他们是为了对付艮山官差的报复了。如此苛刻的条件,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逼迫官府斥诸武力,大肆镇压。若非有备而来,只怕有穷国也不敢如此嚣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倒霉的自然是爰慧,我可怜的替身,恐怕真要算是在劫难逃了。
关键的问题,有穷国为啥能够这般有恃无恐?真跟艮山州府较上了劲,中土大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就象人之于马蜂窝一样,孑然一身,再怎么聪慧伶俐,再怎么孔武有力,恐怕难逃被群起而攻之的命运,若是有备无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除非整个中洲的旧人部落都来响应,那才会是真正的麻烦。可新人的智慧能力,远胜于旧人,除非现在中土大都的最高统治者——黄帝,只不过是一个闭目塞听的无道昏君,稍微贤明一点的君主,绝对不可能放纵天下。
思前虑后,我总觉得这更象一个错综迷离的阴谋。就象今天所用的押运工具,分明动用了只有新人才可能拥有的机车和汽船,莫非正是某些新人在其中作祟,所谓的有穷国,不过是一群拼死在前的炮灰而已?
或许就是那个稷家在装孬,他们不想报一箭之仇吗?正如爰慧的母亲所猜度的那样,扳倒爰甫,整死爰慧。可是时间不相符合,爰慧肇事,不过是一个月左右,而劣种的祸根,应该在今年春季之前早就播下了。除非稷家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很早就有了准备。倘若他们真有这等本事,那叫稷腾避开才对呀,哪怕是高明无比的苦肉计,那个终身残废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再说肇祸的毕竟是他本家,倘若人家绑的不是爰慧,而是州牧大人的公主,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即使是觊觎州牧大人的宝座,也不至于采用如此愚蠢的办法啊。再说回来,真要是闹得不可开交,中土大都也肯定会派人来辨明是非,不惩罚真正的罪魁祸首,那才叫怪呢。
本来我想给爰慧一个思绪,让他主动提出疑问,大凡谈判的条件,应该替对方设身处地考虑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多此一举。我们本已是人家祭台上的牺牲品,哪有跟人从容商榷的资格?除了招打讨骂,自然不会有半点好处。可我实在不想让我的替身就这样死于非命,尽管我的亡灵还有机会可以逃逸,可就近都是些不可理喻的旧人,与其附身于他们,还不如就找一些鸟虫鱼兽委曲求全。尽管我现在的替身多少有一点不尽人意,可我暂时还找不到离开他的理由。
正当百愁莫展之际,忽然看到外面气急败坏跑进一个人来。一个身背弓箭,武士装束的旧人汉子,只见他疾步奔到后羿跟前,单膝跪下。
“报!艮山官差犯界,说要求见大王……”
“艮山官差?!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后羿蹙了一下眉头,厉声问道。
“来者何人?多少人马?”
“回禀大王,一艘官船,跟教会的那艘汽艇不相上下,估计也盛不下很多人,为头的正是捕厅统领爰翼。”
“今日码头守卫是谁?让他们上岸了没有?”
“没有!回禀大王,今日正是王子殿下当差。爰翼本想强行登岸,王子殿下命令摆开了弓弩大阵,说是不得大王亲口允准,天王老子也不得登岸。”
“好小子,有种!走,本王会会那个大捕头去。对了,武罗,带上这个爰公子,把你的利剑,好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用心伺候,兵来将挡,水来土壅,我倒要看看我的老朋友会不会义无反顾,公而忘私……”
010
武罗押着爰慧,落在最后,赶到码头的时候,那后羿已经跟来人接上了话。
“来得好啊!朋友!本来我们就已经准备派人给你们送信,现在看来,就用不着那么麻烦喽。”
“陛下安康,请恕在下不请自来之罪。请问陛下,为何劫持我的侄儿,莫非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了贵国?”
“水有源,树有根,本来不干你侄儿的什么事,只是我们君臣有事,求告无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爰大人,在这厢,本王先行抱歉过啦……”
话虽说得客气,双方却都早已是弩张剑拔的阵仗,一边是无数支利箭直指小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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