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三面丘陵,一面坡地,这个小岛的主要建筑,都在坡地之上。自南至北,最高处的是王宫,最低处的是码头,俨然成了一条轴线。中轴的两侧,建有许多竹寮,缘坡而上,分列两边,乍看上去鳞次栉比,十分拥挤,实际却是疏落有致,间隙得当。
驿馆的位置,偏于中线一隅,与另外一座不知名的竹楼,遥遥相对。都是在山腰上,相对占地要大一点。而王宫的位置,已经接近山顶,被今晚设宴的大殿,挡得只剩下一个帽檐在那里探头探脑。
驿馆后面,屏障似的栽着一大片竹林,摩天接云,挡住了视线。要从那儿上山,隐蔽倒是隐蔽了一些,可别说我的替身不敢,我也多少有一点担心。黑气黪黪,不知深浅,就算没有卫兵潜伏,里面的蛇虫百脚也不会少了,一不小心被赘上一口,那真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喽。
驿馆门前,只有两个更夫,对我替身的出现,似乎毫不关心,一俯一仰,顾自打他的瞌睡。放眼望去,倒是大殿周围的篝火依然,依稀之间,可以看见人影闪没。毕竟那是王宫重地,自然应该戒备森严。若想靠近王宫,门前的大路,自然是一条最好的捷径,只怕没等过分挨近,就会有人出来干涉了。
几乎想也没想,爰慧就开始漫步下山,反其道而行之,他是想寻机绕到后山去。应该说是一个好办法,也跟我们预备应付哨卡的托辞不谋而合,可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一则路途不识,二来即使能够攀缘上山,只怕那里的卫兵也不会太少了,岂不更加弄巧成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一动身就被截,不如冒险一赌……”
对我的想法,我的替身很不以为然,兀自加快了步子,顺坡而下。好在一路下山,却没见人出面阻挡,偶尔碰到几个更夫,也是一一躬身执礼,擦肩而过,似乎他们的上司确有吩咐,我的替身确实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自由。
来到环湖道上,只见几点渔火,在不远处的湖面上闪烁,与天上的星星,相映生辉,疏朗有致,大有一番入画的意境。我的替身,也很善于演戏,来到湖边,故意停了一会,驻足止步,负手而望,似乎早已为这一番美景所陶醉。他的两眼,实际上一刻也没有停息过,藉着摇头晃脑,前后左右,巡视了好几遍。
环湖小道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滩涂,星星点点,竟然散布着不少渔村似的寮舍。或大或小,好象都点着一堆篝火,网架,船帆,叫火光一抹,依稀可辨。
“那些地方,也许就是有穷国的屯兵之所,一般这样的部落国家,都是全民皆兵,亦兵亦民,平战结合……”
审时度势,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我的替身。
“恐怕他们只对湖面保持警惕,王宫里面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呢……”
他却轻轻一笑,低声回说。
“这当然,我只是怕到时候我们不好逃走,光这一片又一片的滩涂,就象一张张天罗地网……”
“船到桥头自会直,老虎也应该有它的软肋。先会尚华,再谋出路,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怎么还……”
说着,他挑了一个最靠近山丘的方向,又上路了,那姿态也确实很象随意散步,独自一个。约摸溜达了半个时辰,位置己经与那王宫所在的主峰平齐了。
山上的竹林,逶迤铺陈,徐徐而下,到得这里,已经紧挨着小道。再看前面拐弯处,已是陡峭的崖壁,不借绳梯,根本别想攀缘。进也不是,退也不得,爰慧当即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湖面刮来的寒风,好象也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一阵,紧过一阵,拚命搅动着竹林,发出阴森可怕的淅淅怪响,更添就几分惧意。连连打着寒颤,爰慧情不自禁地往空旷处躲了躲身子。
就在此时,湖面上突然亮了一下,定睛一看,不远的滩涂上,也有一闪一闪在回应。孤零零的一座小渔棚里,忽然有了灯光闪烁。不一会,有两个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径往我们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幸好我们没有带灯,否则的话,也就用不着等到现在了,只要稍微弄出一点声响,准定被对方发现。没辙,只能踅身进了竹林。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勉强摸到一丛细竹后面躲了起来。
须臾功夫,但见一艘乌蓬船,慢慢搁浅在滩涂上,随即从上面闪出两人,反力推开那乌蓬船,跟接应的两人一会合,也不言语,径往山上来。配合得是那么地默契,压根儿听不见一点异响。
叫他们的灯光一照,方才看清了竹林的大致情势。原来,这本身就是一种防卫屏障。参天高耸,都是一些碗口粗细的大楠竹,其中间隙,还栽种了许多有如修竹一类的小竹丛,密密麻麻,根本无路可行。幸亏我的替身,没有贸然行事,否则就算有胆量进去,也会陷身其中。
然而,并不是一点路也没有,只有熟知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的奥妙。那四个人很快就没进了竹林深处,只见灯光一闪一闪,渐渐上山去了。
回头再看那一只乌蓬船,已经慢悠悠地划开,显然上面还有水手,在操纵着船。四顾无人,我的替身这才从竹林里悄悄退身出来。我知道他在为难,跟上去,又怕迷了路,就此罢手,心犹不甘。
再说那四个人老马识途,走得恁快,我的替身若想快速跟进,只怕就要叫他们发觉,若慢几拍,那无疑又成了睁眼瞎子。这湖滩上一片荒凉,别说找个火种,恐怕想寻几块干一点的柴禾,扎个火把都成问题,那些随风靡倒的芦苇,也肯定已经叫雾露浸个湮透。
好在我多留了一个心眼,一直注意着那灯光的行迹。四个人并不是径直往上,而是在转圈,转着转着,慢慢上行。观察久了,似乎并不是没有规律可寻。
“我的队长冉遗是位潜艇专家,他们的潜艇,假如跟踪敌人,想潜入对方的老巢,又不想叫人家的防潜网发现,只能一个办法,那就是小心翼翼地附身在过往敌舰的肚皮底下,他们的术语叫潜越……”
实际上我巴不得爰慧很快给人发现,只是不能直说而已。
“你只要找到他们刚才的入口,我可以来想想办法……”
我是如此推测,倘若说有穷国大殿和驿馆的建造,不是完全出于偶然,那么他们旧人部落,似乎已经掌握了一些易数的原理,这些屏障似的竹林,也不难看出人工的痕迹,倘若也需要一种理论来支持,那就只能是易数了。隐隐之中,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我们的祖先,故意设置了一个迷局,留给后人去揣测。
在这个地球上,我们星球上已经取得的高度文明,人为地一分为二。浅而易见的技术成果,都让新人享受,玄之又玄的核心理论,却故意语焉不详地传授给了那些智能落后的旧人,也许他们不过是想重现历史,依此推断自己的祖先到底如何进化。如此说来,倒叫我生就了几分欣慰,也许我们的祖先,早就有了明智的打算,新人只能为用,旧人才是真正期望发展的本体,新人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也确实是不尽人意了。
刚才那些人的转圈,似乎正合易数仪象的关系,好象是许多圆弧拼接在一起,不断地往复,只是自下望上,必有透视关系,具体的情形,就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了。可我并不担心爰慧被人家发现,何尝不能一试。再说好胜心理也在驱使着我,在我们的星球上,易数虽说属于最高文明,最高级的东西,往往是最广泛最普及的东西,自开蒙阶段起,我就被灌输得七荤八素,说什么我也不会败在这些一知半解的旧人手里。
把我的发现说了,爰慧先是一阵兴奋,随之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心悸,终究有一点畏缩不前。
“那么复杂的东西,一听就让人感到头眩了,一时半会,我就能学会喽?”
“我早料到你没有胆气,刚才的那股豪情,都跑哪里去了?实在不行,我们就趁早打道回府,免得吃不到鱼,反惹了一身腥臊……”
“谁说我害怕了,只是……只是我怕你没有真正的把握……”
爰慧梗着脖子,依旧不肯服软。如此正合我意,索性再激他一激。
“你若自己有把握,你怎么就呆在这儿不动了?是不是想等到天明,再慢慢行动啊?”
“谁等天明了?你……你真的有把握?”
“当然……”
我当即在他脑子里画了一个圈,并作了八个等分,让他把这深不可测的竹海,想象成今天宴请我们的那个王宫大殿。再让他把自己的左臂微屈,大拇指翘成跟自己的耳廓一顺的方向,然后,把山顶的王宫,想象成大厅之中的王席,始终面向它。
我想易数之于世界万物的动态变化,无非是动——入——深——显——静——代六种状态,自合乾坤之中的震——巽——坎——离——艮——兑六个卦位,至于其中一些细小的差异,完全可以在具体的行动中慢慢修正。只怕那些地球土著们的理解,也不外乎此。临时抱佛脚,已经不可能,只能依样画葫芦,教他一个笨办法了。
果不其然,秘径设计,颇合易理之中最根本的三三变化之数,只是比爰慧的步子略大一点。走三步,朝向王宫调整一下方向,再走三步,再朝王宫调整一次方向,周而复始,循环前进。
刚开始,爰慧还把握不好自己的步子,不是跨大了,就是迈小了,撞上了脑袋,也挂住过手臂。几个圈子下来,也就熟能生巧,不出半个时辰,已经摸到了山腰之上。
我约略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竟是兜了个大圈子,似乎就应该在驿馆的对面,那座不知名的大竹楼后面。爰慧正走得十分起劲,我连忙制止了他。定睛细看,正见刚才那四个人正在楼下徘徊。吓得爰慧急忙一缩身,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约摸盏把茶的功夫,只听吱呀一声,后门开了,出来一个人,刚一挥手,那四个人就跟着鱼贯而入。引路之人张望了一下,也随之缩了进去。
这一来,又叫我的替身哭笑不得了。除了见到四个鬼鬼祟祟的人之外,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再瞎撞乱钻一气,已经没有可能了,且不说时间已经不容许,那梆子已敲四更,只怕退到山下,东方已经显出鱼肚白。倘若又是徒劳无功,那可真谓是得不偿失了。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这一会儿,我的替身真是显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实在不行,就直接往上闯一下吧?”
我可不愿意他这会儿打退堂鼓,只好出此下策。
“直闯?!”
爰慧的心,颤抖了一下,望了望王宫的方向,不禁缩了缩身。
这时,山上依然篝火不熄,在黎明之前的黑暗衬托之下,显得更是森然逼人,仿佛只要靠得近一点,就会引火烧身。我的替身,不由得更加气馁。
“算了,还是先回去吧。但愿明天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实在是不行了……”
“现在已经算是明天了,我们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子时,现在都已经是寅时了,真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我早知道你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冲动而已。若是尚华真等着我们去救,知道你这么窝囊,要不气得自寻短见,那才叫怪呢……”
我不由揶揄道,还希望能把他重新激惹起来。可惜这家伙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再加上困意频袭,说什么也不肯再上,一心只想回到床上去。
“你刚才不是说女人大多是水性吗?我看她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会……”
“反正这会儿没人,直接穿过马路就行了。”
见他还想按照我所教的法子退回原路,我急忙提议道。心想这会儿要是被人发觉,一样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四五更天,哪还有正常人会在马路中央闲逛,要叫卫兵发现了,不逮住他才真正怪呢。
不料,他真的照着我的话,直穿而过,这一次,竟然连原来待在驿馆门前的更夫都没碰见。这一会儿,终于轮到我要泄气了,徒劳无益,尽随着他瞎折腾了。
此行唯一的收获,便是经过那一座大竹楼前,多窥了一眼,原来那就是有穷国的相府官邸所在。跟驿馆一模一样,门楣上也镌有几个大字:
天官府
万万没有想到,麻烦竟在屋里。我的替身刚一跨进房间门,就被兜头一棍,眼前顿时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棍,打得着实蹊跷,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好象是一根大棒槌上缠了不少布帛,旨在把人震昏,哪怕躲在他的脑海深处,我也感觉到了那一种少有的沉闷。仿佛我的替身从高空之中急坠而下,临到着地,脑袋却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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