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刺激,一个突如其来的脚软,我的替身冷不丁地滚到了楼下。
那捧肉干,撒得满地都是。其中一根,竟然从地上反弹起来,击中了那个大汉手里的酒樽,但听咣当一声,呲啦一响,连樽带酒,全数泼进了火塘,腾地一下,蹿起了一蓬蓝色的大火。
“唉呀……”
复听一声尖叫,竟然燎着尚华的鬓角,好在躲避及时,只是烧掉了一撮毛发。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无大碍,方才冲着爰慧的方向,悻悻地哼了一声。
那人有如一尊石像,一直没有动弹,乜斜着眼睛,只用一分余光,睨视着我的替身,直到葡卧在地的爰慧,意欲挣扎起来,他方才突然跳起身来,重新把人踹翻在地。接连又是不顾死活的几脚,直把个爰慧踢得有如一只煮熟的虾米掉在了一个光溜溜的瓷碟中央,蜷缩成团,连连打转。
“大人,您……您就饶了他吧!这人天生贱骨头,也许是饿了……”
若非尚华实在看不下去,只怕人家会直接把我的替身送去见阎王。
“你才是贱骨头!表子!荒淫无耻的臭表子,混血儿,贱骨头……”
爰慧却不肯领情,猛然挣扎着起来,冲着火塘的方向,狠吐了一口血水。
那尚华悸叫一声,本能地躲到了巨人的身后。那个大汉自然更是恼火,又把我的替身踹翻在地,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又是呼哧,又是唉呀,连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也变得狂暴起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的替身也在拚命反抗,招架,撕掳,可惜毫无章法,只能招来更多的拳脚。
要不是尚华再次出声求告,只怕死神真的要来凑热闹了。临了,那人还嫌不够解气,飞起一脚,正好把爰慧踢飞到一个箭垛上面,不偏不倚,冒出的几个箭镞,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好象胸腔已经给扎穿了,一声沉闷而嘶哑的惨叫,伴随着一点漏气似的咝咝声,人立马痛死过去。
这一下可够狠,我的替身算是真完了。趁着那人过来检视,正是一个另择高枝的绝妙机会。我的反应很快,边想边行动,可竭力挣了几下,总是欲罢不能,原来,我的替身一息尚存,还能羁绊住我的亡灵。这时,我忽然盼望着那个怪人能够再补一掌,既免了我的替身再吃痛苦,也能赶快成全我。
事与愿违,那人只是试了一下爰慧的鼻息,见还没死,便抱他上楼。放到竹榻上,就回头走了。
这时,我的替身眼帘微启,瞳孔紧缩,我依稀还能看到外面的一点动静。只可惜他的意识已经消失,没了一点自主活动,各种感觉器官,尽数瘫痪,否则的话,我还能听闻得到更多的信息。
一会儿功夫,那个人又回来了。好象尚华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拿来不少东西。可能是她怕见那种似开似闭,充满垂死迹象的眼睛,轻轻为他阖上了。到此为止,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通过残存的一点触觉,好象他们是在给他擦洗伤口,上药,包扎。我的替身间或还有一点若存若逝的听觉,好象是尚华在忍不住唏嘘几声。
不知人家用了什么药,果真有些灵验,一股特别刺激的清凉,透心而入,连我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只听我的替身轻轻呻吟了几下,终于昏睡过去了。不听,不闻,不嗅,不觉,我呢,又只剩下一个耐心等待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替身悠然醒转。蒙胧之际,好象有一股温泉在喉咙口潺潺漫过,开始是身不由主的吞咽,渐渐变成了主动的吮吸。先是伸出了干枯的舌头,舔遍了皲裂的嘴唇。犹如涓涓细流,时断时续,爰慧的咽峡,宛如一个刚刚喷完的火山口,到处都在溅冒火星,杯水车薪,实在让人等不及了。然后当他刚刚昂起头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有如电击,一下子攫住了整个身心,不仅让他颓然而倒,还彻底唤醒了他。
“你?!”
睁眼落处,只见尚华默默地坐在榻前,正端着一只碗,在喂自己喝汤。神情模样,跟前番又有不同。黝黑的皮肤上,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光泽,眼泡可见微肿,似乎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不知是眼睑微肿的关系,还是操劳过度,眼角的周围,竟然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乍看之下,宛如飞散的鬓角。再审视了一下,人家确实没有一点打扮,一头发髻,十分凌乱。
愣了一会儿,爰慧这才回忆起昏迷前的那一幕。一阵本能的厌恶,不由自主地把头撇向窗外。这一番感受,只有深藏人家内心的我才有机会看得一清二楚,在爰慧的脑海里,正浮现着几个绝然不同的尚华,护士的尚华,王妃的尚华,以及那一个居然擅于卖身献媚的嫦娥小姐。
爰慧的喉咙里,更是热浪滚滚,可他竭力克制着,始终不肯去回应那把汤匙。尚华又舀了满满的一匙,轻轻触动他的嘴角。
“滚!滚!滚开……”
爰慧忽然把头一甩,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宛如一只脚从泥泞中奋力拔出,发出的那种破裂而闷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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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长叹,尚华见他坚持不受,便放下碗匙,慢慢起身。尽管我的替身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人家凝视的目光。
“是他救了我们,你应该知道……”
许久许久,尚华终于转身离开了。到得门口,又停一会。没头没脑的一句,直叫我的替身发愣。惹得一直没有机会插嘴的我,也是浮想联翩。
这个他,应该是指那个怪人。要说是他救了我们,倒也不难理解,只是人家为什么要救我们?船上已经有过一番探询,似乎也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可他为什么又要如此苛刻地对待我的替身,难道仅仅是因为争风吃醋?就为船上爰慧曾经和他现在的禁脔裸身相拥?可那谁都知道是迫不得已,要说我的替身,在那一种情形之下,也算谨守君子之道了,那个怪人自己,不在登岸之时也曾有过赞语吗?
“你不该对她那样……”
我尽量斟字酌句地说,想让我的替身尽快恢复理智。
“我对她怎么啦?我又能对她怎么样?”
我的替身余怒未消,若非重伤在身,不得动弹,说不定还要暴跳如雷一番。这会儿,他已经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跟我说话,竟然也敢大声嚷嚷。
“喂喂!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啦?噤声,用心跟我说话……”
“别来烦我,也别吓唬我。真要噤声,干脆你先噤声吧。都走吧,就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了。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孤独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法,再行多言,只会继续激惹。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办法,让他有点时间宁神消气。
期望与现实,落差实在太大,也实在难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换位思考一下,也许我也是一样的反应,同比算来,我的年纪,应该跟他相仿,也算血气方刚。情窦初开,饱受摧残,有如刚刚破土的禾苗,惨遭霜刀雪剑,风吹雨打,哪还会有安宁?就算我这一种受过正规心理训练的有识之士,恐怕也一样难免情乱意迷。
尚华一走,爰慧立刻把脸转回屋内背阴的地方。其时,刚好正午。阳光璀璨,耀得人眼都睁不开。
爰慧一声不吭,我却思绪万千。假如这一次的绑架者不是那个怪人,又该是谁呢?前夜所见跑到有穷国相府的那帮不速之客,会不会跟绑架有关?倘若有穷国的重臣寒浞也夹杂其中,只怕还有更多的阴谋潜伏在里面。真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原打算鼓捣一下,逼迫一下,以便让我的替身,尽快带着我脱身远游,这样一来,岂不是让自己越陷越深了?
想从这个孤岛上脱险,也非易事。但愿尚华的话不假,孤岛的主人,仅仅是救了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士作为,仅此而已。至于现在跟我替身的一些龃龉,只不过是一种意外。此人孑然一身,肯定非常需要一个异性伴侣。英雄救美,理当以身回报。只可惜我的替身一点也不知道识趣,让人暗生嫉恨。一点惩戒,不足为怪。只要彼此不再耿耿于怀,应该可以冰释前嫌。一旦主人的心情得以好转,也许还能拱手相送。
如此说来,应该好好利用我替身目前的情绪,厌恶,最后变成一种无法自制的嫌弃。再收敛一下从小养就的贵族心态。一切都不能假于颜色,俗话说得好,打狗也得看看主人的面子,既然尚华已经投身到人家的怀抱,理当象尊敬主人一样小心对待。
但愿我不是一厢情愿,关键还在我的替身本人。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一种标标准准的权宜之计。我跟我的替身总不能困守在这里一辈子吧?打定了主意,就开始筹划。宜疏,不宜堵,关键在引导,可具体如何着手,我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想好呢。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这样……”
忽然是一种全新的口气,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只见他轻轻欠起身来,端起海碗一饮而尽。原来那是一碗米汤,底下还有一些开花的米粒,爰慧撮起手指,全数拨拉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了一会,复又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这一折腾,闹得他可是满头大汗,浑身疼痛,眼里直冒金星。连我也感觉到了,满脑子前所未有的强烈电场。前几天他没有进食,我也不敢过分消耗他的能量,这一会儿,趁机大补特补一下。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响应。典型的灵感传输,也有相同的信号在附近。只是转瞬即逝,再也捕捉不到。对方的信号,也非常微弱,而且编码方式,也跟我们星球上的大相径庭。
他到底想表示什么,我无从破解。但应该算是一个标准的灵感传输信号,我敢肯定。一个同样掌握了灵感传输技术的外星人?应该不是来自我们的星球,他在窥测我?试探我?还是尚华本人?抑或就是那个怪人?到底算是朋友?还是敌人?
惊喜之余,不免暗暗生就了几分警惕。目前所见,高等的生物,除了我的替身之外,这孤岛上就尚华与那个怪人了。但愿不是那个怪人,否则,让他知晓了爰慧的双重身份,只怕凶多吉少。
外星来客的意图均是相同,无非都想侵占地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插足?所以注定相互之间只能是敌人。尚华不象,那个怪人也不可能,之所以如此推断,不过是基于地球土著目前的科技水平,灵感通讯,太超乎他们现有的想象了。
凝神静待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那个信号重现。我本想再发一个信号试探一下,可又不敢冒然,在没有彻底弄清情况之前,还是小心为上。我的替身见我久久不答,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便长叹一声,喃喃地说。
“正如你所说,我可能还不够成熟,对不起,我也实在太情绪化了一点……”
他说话时,我严密观察着他的思想。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和我的替身,再也不是从前那一种可以无话不谈的腻友了。他的本身,就存在着严重的人格分裂状况。实际上他跟我现在的状况十分相似,精神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可我呢?毕竟只是困于客观条件,而他呢?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完整存在。一方面狂傲自大,任性随意,甚至到了刚愎自用的程度;另一方面懦弱无知,谨小慎微,却又不能也不敢正视自己的现状。
单用一个成熟与否来解释,似乎也不够确切。但愿不是种群的劣根性,我一直相伴着他成长,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近来他算是真正经历了一些外部的社会,突然暴露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毛病,并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说简单一点,就是习惯用身体说话,而不是依靠自己的脑子。
原先对我的渴求,现在看来,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变异了的求偶心理。他只是需要一个共诉心曲,聊解孤独的侍从,而不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的良师益友。我现在所扮演的角色,象是一个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名誉顾问,顾而不问,问而不顾,需要与否,只能依据主子当时的喜怒哀乐。
我也多少有一点后悔,倘若一直隐身不现,可能我对他的影响力,还会远远的超过现在。灵感传输,还是以他的思想出现,可惜的是,已经不能恢复到从前的那个状态了,他不仅知道了我的存在,而且据此也生就了更强的批判能力。再行一味退隐,只怕适得其反。再说刚才无意之接到的那个灵感传输信号,不言而喻,说明我的处境越来越复杂,千万不能枉添枝节,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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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你也不用太苦恼了……”
既然只能定位为一个亲疏自知的顾问,我就得开始按照顾问的角度,谨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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