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眼看着就要咽气。

　　再一看，阿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对面的沙梁，两只手里，各执一柄短枪，其中一把，枪口还在冒着一缕青烟。

　　这个时候，我的替身已经跃身坡顶，但见坡下两个，坡腰一个，已经有三个亲兵躺倒在地，而被夺了枪的这一个，早已叫爰慧的神威吓破了胆，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学着鸵鸟的样子，直往浮沙里面拱，高高翘起的屁股，筛糠似的遽烈摆动着。

　　只见阿依飞快地跑了过来，一脚踢翻了那个亲兵，随手一枪，当即把人家半个脑袋都打飞了。脑浆飞溅出来，正好有几滴溅落在爰慧的脸上，吓得我的替身，也哆嗦了好一阵。等到重新睁眼，已见阿依抱着她哥哥的尸体在那儿痛哭了。听不见一点声音，却见背影在拚命地颤动。

　　抹了抹脸，我的替身要想过去看看，我却急声制止。

　　“情况不明，千万不能放松警惕。先下这边看看，还有活口没有？不要等你们大哭特哭的时候，人家再突然来反噬一口……”

　　非常合理，爰慧只得照我的话去作，说实话，变故太快，我的替身早就没了主意。

　　到得坡下，只见那两个亲兵的死状非常痛苦，五官扭曲，七窍流血，胸口的衣服都撕了个稀巴烂，还有不少抓痕，那肯定是临死前的挣扎，大概想把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胸腔里面抠出来，不是中了剧毒，就是暴病，可不会那么凑巧，两个人一下子得同样的病。遍寻尸体前后上下，根本没找见一个枪眼。

　　旁边那两个仆人，倒是中枪而亡，每个人的脑袋下面，都枕着一汪被鲜血染成深褐色的凝沙。

　　“莫非这一些整天神秘兮兮的仆人，暗底里给亲兵们下了毒？一旦败露，对方肯定要报复。于是人家就杀了仆人，正巧你跑在前面玩耍，才能幸免于难。亲兵们肯定会认为是我们这些主人的授意，准备过来追杀，阿伦撞在头里，自然就没能躲过……”

　　我让我的替身四处检视，我则飞快地思索，从亲兵与仆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来看，似乎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阿依姑娘，未免叫人感到太神秘了。刚才的那一番举止，不啻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冷血杀手，跟前一番楚楚可人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又是无端赐婚，又是应允返家，爰慧这一程也太顺利了，莫非蹊跷就在这里？

　　“仆人杀亲兵，亲兵杀仆人，一方面是哈里的家仆，一方面是莫尕德的亲兵，宿怨加新隙，倒也情有可原。可是，阿依又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严格地说，她应该算是莫尕德的人啊……”



　　莫尕德的人，自然不该杀莫尕德的人。一念及此，我的替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这时，正见阿依正拖着她哥哥的尸体，十分吃力，要从沙梁上下来，我的替身仅仅犹豫了一下，赶紧跑了上去。以他现在的力气，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找了一块干净的沙地，轻轻放下尸体。然后把眼睃着阿依，等候着人家的吩咐。那种神情，说不出是拘谨，还是恐慌，反正已经有了明显的隔阂。就这一下，爰慧跟她的关系又变得微妙起来，我怕爰慧过分假于颜色，急忙帮他分析一下。

　　“要不是她刚才一枪救了你，你早就没命了，那个被她打死在坡腰上的家伙，肯定是想袭击你。如此说来，她并没有害你之心。不要过分顾忌，以免弄巧成拙。你看见她刚才的身手没有？你现在不一定对付得了人家。再说人家可是有备无患，现场的情况，你刚才不是察勘过了？她手中的枪支，肯定不会是从敌人那里缴获而来。你大可计算一下时间，她不应该有那个时间……”

　　一听这，我的替身不仅又望了一眼她那随凤鼓荡的沙丽长袍。凹凹凸凸，影影绰绰，真不知里面隐藏了多少秘密。刚才的短枪，倒真是不见了，想必人家又藏了起来，就跟当初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明显歪斜，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虚。阿依宛如一尊塑像，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面纱摘了，脸上的泪痕，已经凝成两道明显的亮迹。淡淡的太阳一照，那里竟然泛现出几分幽幽的寒意。

　　沙漠的气候，真是变幻莫测，我的替身这才大有感受，太阳还没有完全西坠，已经换了一个季节，早先那种赤日炎炎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现在怎么办？阿依小姐？”

　　约摸静默了半个时辰，我的替身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飞来了几只秃鹫，无声无息，来回盘旋，想必它们早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是有所顾忌，一时半会还不敢冒然而下。

　　“您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吗？爰公子？”

　　阿依突然冷冷地说，我的替身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也许……反正……”

　　结结巴巴，都不会说话了，现在最大的顾忌，就怕人家立刻翻脸不认人。每一句话涌到嘴边，都似乎觉着不妥，三过两滤，统统给撵了回去。

　　“王爷把我就这么赐给您了，您难道一点也没怀疑过吗？”

　　“我……我问过你的哥哥，他说这是你们这里的风俗，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对你他说也……”

　　违心而论，我的替身不免要有一点语塞不畅。何曾没有怀疑？只是不敢明说而已。这些话，自己听着也觉得十分勉强，爰慧心里自然更加发怵。好在人家似乎并不想过分强迫，只是幽幽地望了一眼。早先那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竟然已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忧戚所取代了。

　　“本来不该把您也卷进来，可王爷偏偏找上了您。您确实是无辜，当然不可能知道个中的蹊跷，只当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恩典，自也无可厚非。说一个大实话，我也确实不愿让您知道得太多，只要不发生今天的事情，我想，我也愿——就让它们跟我的故乡一起慢慢在视野里消逝吧……”

　　本想她能兜出一个所以然来，可只说了半截又不言声了。我的替身何尝不想揭开这个闷葫芦，却又实在不敢冒险，假如说前番对人是敬爱，这会儿他可是满心畏惧了。又沉默了片刻，才听她缓缓接道。

　　“算了吧，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容我有时间，慢慢再告诉您吧。只是现在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哥哥不幸去了，只怕我们连这个沙漠也走不出去……”

　　“不！我一定要回中洲去，”

　　这个问题，我的替身绝对不敢含糊。

　　“你哥哥在咽气之前也说了，要我带着你赶快离开这里。早先阿伦选路的时候，我们一起画过几张草图，我们还有他留下来的经纬罗盘，我们一定能回到中洲。再说这一些行具都还完好无损，你应该有信心。我们绝对不能再走回头路。阿依小姐，您千万别担心，我，还有我呢……”

　　这时，我真想插上一句，还有我呢，你们可千万别忘了我。我受过专门的求生训练，除了路途不熟，恐怕阿伦在其他方面都无法跟我相比。转念一想，岂非多余，倘若离开我，我的替身还能这么有恃无恐么？

　　然而，那姑娘好象极不信任似的，不时瞟瞟我的替身，就是不接口。我的替身更始感到尴尬，一方面怕一不小心激惹了人家，另外一方面又怕人家不能取信于自己。末了，只会呢呢喃喃地嘟囔着。

　　“反正我得回家，你哥哥的临终嘱托，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你自己拿主意吧，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真的，再说哈里王爷不是已经把你……”

　　僵持了老半天，就是不见人家表态。我的替身也算是没招了，干脆拉下一个驼驮当凳子坐下了。

　　“我并不是怕死，用你们中洲的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人家突然开口了，那口气却跟刚才截然相反，听上去，倒是不失为诚恳，只是如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让人总有点怀疑。

　　“对不起，爰公子，我这里可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对了，该说夫唱妇随，既然王爷把我正式指配给了您，哪怕就是一条死路，我也愿意跟您死在一起……”

　　“阿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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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替身似乎很吃人哄，几句话就让他重新感动起来。不过，只要能按照我的意愿继续下去，一时倒还不想多找麻烦，再说我也怕自己过于敏感了。暂先留着一个心眼吧，拭目以待。

　　“对不起，我不该说如此不吉利的话，我阿爸他说过，你们中洲人非常喜欢讨口彩，尤其是出门在外，说话都得非常小心。既然您已经决定继续前行，我阿依就陪您走到底。只是我们得带上我的哥哥，到了有条件的地方才能火化，不然的话，他的灵魂将永远留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当一个孤魂野鬼。我哥哥是一个天下最好的好人，也是我的最后一个亲人了，除了现在的您，他的来世一定会很美好。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妹妹了，我……”

　　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那一副哀伤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大动恻隐之心。我的替身尤其心软，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但见他慢慢上前一步，试探着去拉对方的手。

　　“别太伤心了，阿依。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吧，这儿就我一个男人了，我不仅会好好地照顾你，还会把我们两个都完好无损地带到中洲去……”

　　“爰公子……”

　　尽管没有从前炽热，毕竟他们的关系，随着这一声，得到了一定的修复，关键还是爰慧自身，只要心中不存芥蒂，就容易得多了。只是阿依刚才一番惊世骇俗的举止，总让人家的肠胃怎么也舒展不开。

　　按照阿依的意思，拆开了一顶帐篷，小心翼翼，把阿伦的尸体包裹起来，搬到一个驼桥上，绑扎妥当，我的替身似乎还怕人家不舒服似的，特地把阿依给他做的软鞍，垫到了尸体下面。

　　余下的骆驼，用阿伦的办法串起来，阿依在前面领路，我的替身则负责前后巡视。阿伦一再强调过，要想安安妥妥地穿越沙漠，骆驼断断少不得，它们是沙漠中的生命之舟，重要性仅次于水。

　　正当他们准备重新启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低细的蜂鸣声，循声一找，竟从一个亲兵尸体上发出。摸出来一看，原来是一部无线电电话。我的替身自然不敢随便接听，当即就把它关了。这无意之中也提醒了他们，忘了详细检查一下那些尸体了，本来就根本没想处理他们，现在看来有必要了。

　　“没人接听，他们的上司一定会有所察觉，说不定会有追兵赶来，我们还是先埋了他们吧……”

　　这正是我的意思，自然得由爰慧提出。阿依沉吟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于是就用长枪当工具，就地刨了几个坑，好在到处是浮沙，根本不用费什么劲，不一会的功夫，连地上的血迹，也都扫了个一干二净。

　　每个尸体入坑前，阿依都要重新翻检一遍。爰慧似乎很想顺从人家，也就多留了一个心眼，最后，我的替身从一个仆人的身上搜到了一封书信，一看全是不认得的外邦文字，便随手递给了阿依。不料接过一看，人家的脸色顿时变了样，捏着书信的手，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怎么啦？上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快走！我们得赶快走。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来……”

　　那副急切的样子，颇有火烧眉毛之势。这倒完全符合情势，我觉得人家这回倒是一点也不象作假。

　　“到底怎么回事？”

　　凭着直觉，谁都会觉得那一封书信非常重要，说不定，还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只可惜我和我的替身都不认识那种文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依的合作程度上面了。于是我就打定主意，非要让我的替身问个明白。

　　“这是王爷给太阳部落的求救信，那些人，那些仆人并不真正是派给我们，而是到太阳部落去求救的信使……”

　　说时，人家还特地多看了我替身一眼，不知是嫌我替身多嘴，还是连我的替身也给怀疑上了。反正我是时刻警觉着，只是我的替身没我那么多的心眼。

　　“这么说来，莫将军派人来，就是为了他们？为了这封信？”

　　“也许吧，可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又是投来深深的一瞥，令人疑惑。

　　“冲着你？为什么？”

　　“这本是我想告诉你的原委，快走吧，赶快走吧！只怕他们已经在调动人手了。我们边走边说，快走……”

　　我的替身也感受到了一种急迫，准备动身，我却提醒了他一下，这家伙在实战方面可谓是一片空白。

　　“假如莫将军真的派人来追，我们就不能再按老线?